这一宿,苏锦近乎都没怎么睡好。
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的,全是明日劫狱之事。
今日大理寺的牢狱长翼已经看过,说过可以劫,安平公主也应了帮忙劫狱之事,还有罗晓留在京中给她混淆视听的人,救出柏远应当不是问题。
她心中还是忐忑。
劫狱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平阳侯府从此再无退路。
所以她才要送走瑞盈。
……
思及明日的事,苏锦实在睡不着,遂和衣起身。
三月末的天气,夜里只稍许有些寒凉,披一件外袍亦算不冷。
今日是白巧值夜,见她出屋,吓了一跳,遂问,“夫人?”
苏锦轻声道,“我有些睡不着,陪我去苑中走走吧。”
白巧应好。
长翼在准备明日劫狱之事,今日苑中是丰巳呈值夜,丰巳呈听外阁间的门‘嘎吱’一声推开,警觉睁眼,却见是白巧扶了夫人出苑中。
都过了子时许久了,丰巳呈意外。
但来人是白巧和夫人,又没有旁的危险,丰巳呈没有上前叨扰,只在屋顶上静静看着。
白巧扶着苏锦,步子迈得很慢。
近来,她很少有时间陪苏锦在苑中这般闲适散步。
自从来了京中,似是早前生活中的平静全然被打破,十一月初夫人和侯爷成亲,发现夫人有了身孕;十一月中许老将军过世,老夫人和许小将军带了四爷和大小姐离京;腊月宫中生辰宴,整个京中都变了天,而后国丧,秦王撞死在殿中;再是许家谋逆,侯爷奉旨率兵讨伐朝阳郡离京;期间算是过了一个夫人用心准备的平安年;而后边关起了战事,侯爷和许小将军领兵御敌,接连是许小将军和老夫人过世的消息传来,再是侯爷孤军深入,生死未卜……
别说夫人,便是她心中都未得喘息时间,紧接着,四爷便下狱了。
侯爷离京,整个平阳侯府的担子都压在夫人身上,夫人今日还送走了大小姐,虽然夫人未说,但她自幼跟在夫人身边伺候,最知晓夫人的性子,便也猜得到以夫人的谨慎稳妥,大小姐应当已经不在京中了……
夫人深夜睡不着,应是心中在合计四爷的事。
四爷在狱中,夫人合计的事,白巧不敢想。
“白巧,我有些想娘亲和祖母了。”苏锦忽然开口,眸光却看着地上,月光投下的清晖上。
白巧抬眸看她,不知当如何应声。
若非眼下多事之秋,接老夫人和宴夫人来京中一趟陪夫人倒是极好。只是眼下京中本就不太平,夫人一定不会劳动老夫人和宴夫人入京。
白巧宽慰,“老夫人和宴夫人定然也在挂念小姐。”
说到苏家的事,白巧换了称呼。
每年这个时候,似是都在盼着平城的龙舟会了,苏锦眸间淡淡笑意,“再隔一个多月便是端阳了。”
早前平城有端阳龙舟的传统,白巧猜她应是想到了此处。
白巧祈福,“夫人,端午会安康的。”
一语双关。
是啊,苏锦笑笑,端午会安康的。
……
昨夜睡得晚,但翌日清晨很早苏锦便起。
今日要劫大理寺死牢,绝非轻易之事,她需打起一整日的精神来应对其中的突发情况。
没人能有十足的把握,最怕的,便是意外。
陶妈妈还是做得她爱吃的青菜粥。
这两日她胃口越加不好,似是晨间只能吃得下去一碗青菜粥。
陶妈妈有些担心。
但府中四爷出事,陶妈妈也不好拿这些事烦夫人的心。
听白巧说夫人昨夜将近寅时才睡,陶妈妈心中还是提醒她保重身体。
苏锦微微楞了楞,歉意道,让陶妈妈担心了。
陶妈妈心中忍不住轻轻叹了叹,旁人家的夫人有孕在家中是千娇百宠,享尽清福,但夫人的身孕似是都在不太平中度过的……
又哪里有心情顾得了旁的那么多?
陶妈妈和玉琢收好碗筷,长翼来了外阁间中。
陶妈妈和玉琢自觉退了出去。
长翼已换上一身黑衣,脸上的青面獠牙摘下,换上了黑色的面巾。
长翼昨日便探过了大理寺的牢狱,今日劫狱,长翼会去,应是要走,特意来同她说一声的。
“有几成把握?”她问。
“九成。”他应。
“平安回来有几成把握?”她继续问。
他顿了顿,应道,“八成。”
苏锦恼火,“你日后还是别撒谎了。”
“那夫人重问。”长翼低声。
苏锦从善如流,“平安回来有几成把握?”
“……四成。”
苏锦噤声。
长翼亦噤声。
良久,苏锦先开口,“平安回来。”
长翼单膝跪下,“夫人保重,属下先行告退。”
言罢,也不待苏锦应声,长翼转身。
苏锦微微垂眸。
……
长翼离开苑中之后,丰巳呈一直在外阁间中来回踱步。
“什么时候了?”隔不到小段时间便问,问得玉琢都有些恼火,“丰大人方才才问过,就过了半盏茶时间不到。”
半盏茶时间?
丰巳呈错愕,他分明已觉过去许久。
苏锦一直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看着书。
看书让人静心,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静下心来。
丰巳呈来回在屋中走着,凭添了几分焦躁,苏锦轻声道,“丰巳呈,你去屋顶呆着……”
嗯?丰巳呈诧异。
苏锦也未抬眸,“现在就去。”
丰巳呈嘴角抽了抽,只得去了屋顶上。
只是刚上屋顶,就见门口的侍卫一路快跑到了清然苑中,应是寻夫人的。
丰巳呈本就好奇心重,只是本就是夫人让他上来的,未得夫人许可,他又不敢下去。
遂唤住侍卫,“豆子!”
侍卫停住,“丰大人?”
丰巳呈小声问,“谁的信?”
侍卫道,“苏府二公子的。”
苏运良,丰巳呈倒是有印象,遂也没拦着侍从。
眼见侍从入了清然苑外阁间中,丰巳呈又双腿挂在屋檐下,倒挂着看向屋内。
苏锦无语看他。
他嬉皮笑脸笑了笑,见苏锦目光还盯着她,只得嘟了嘟嘴,重新翻回了屋顶上。
夫人嫌弃他了……
等到丰巳呈离开了视线,侍卫上前将信笺递到苏锦手中,是二公子的信。
运良的消息?苏锦倒是意外,年关前曾收到过运良的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说是在军中历练,晒黑了,能跑十余里不停了,最后是想念姐姐和祖母,娘亲了……
运良好强,没有告诉她在何处驻军,也不希望柏炎插手他在军中之事,所以苏锦对运良在军中的事知之甚少,也是尊重他自己的意思。
拆开信,仍在好奇,这个时候给她写信做什么,却见信封中只有一页折叠好的薄纸。
苏锦展开,纸上只有几个字——小阿锦姐姐,端午安康。
苏锦怔住。
是运良的字迹,但运良不会唤她小阿锦姐姐。
这世上,唤她小阿锦的只有一人。
苏锦眸间剧烈颤了颤,捏起纸笺的双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眸间氤氲瞬间在纸笺上渲染开来,融化了字迹上的“小阿锦”三个字。
苏锦赶紧伸手擦了擦,好似生怕这三个字被眼泪渲染开,便再见不到了,却还是不得不见这三个字在纸笺上模糊开来。
他还活着!
她就知道他还平安活着!
姐姐两个字,是因为他知晓信笺一定会被旁人看到,运良的语气便能掩人耳目。
端午安康,是说他会在端阳节前后回京。
柏炎要回来!
终于要回来了!!
苏锦伸手捂住嘴角,却忍不住眼泪似是断线的泪珠一般,漱漱下落。
一时间,心中的欢喜也好,激动也好,委屈也好,乃至多久以来心中的忐忑不安,并着想念,统统在此刻倾泻而出。
“夫人……”侍卫吓倒。
苏锦摆手,侍卫赶紧退了出去。
丰巳呈眼尖,“豆子!”
侍卫被他唤住。
屋顶上,丰巳呈比口型问,“夫人怎么了?”
豆子尴尬道,“哭了……”
丰巳呈没坐稳,从屋顶上直接摔了下来,豆子看得都疼。
丰巳呈却没心思顾忌旁的,直接冲进了外阁间中,“夫人!”
苏锦还是摆手,示意他没事。
丰巳呈咬了咬唇,只得灌了满肚子的气,又重回了屋顶上,心中腹诽道,都说孕妇情绪不稳定,他一直觉得夫人情绪太稳定了,可眼下,才觉夫人也是个孕妇。
老实说,还没过夫人这样。
也不知二公子写了些什么长篇大论感人肺腑的话,竟惹得夫人这幅模样……
不过,丰巳呈眉头微微皱了皱,夫人也应当好好哭一场了。
总说旁人,她自己倒未有发泄过的时候。
丰巳呈皱眉头,瘪着嘴,目光却忽得锁定在侯府门口的街道上,愣住。
宫中的马车,往侯府来了?
丰巳呈深吸一口气,只盼着那马车从平阳侯府门口呲溜一声过去,却目光黯沉,见那马车稳稳停在侯府大门口。
宫中的内侍官下了马车,径直入了侯府中,往清然苑这边来。
丰巳呈当即跃身下了屋顶,“夫人!”
语气都变了。
苏锦抬眸看他,眸间都是红的。
丰巳呈沉声道,“宫中来人了。”
苏锦脸色微变,偏偏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