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誉原以为青木说这番话,要铁了心要杀他了。
柏誉吓瘫在地。
但青木却没有杀他。
暴雨天中,青木拎起他,扔在盛家偏远苑落里的一处废弃柴房里,他的手脚都被青木用绳子绑住,屋顶年久失修,漏着水,他衣裳沾了水。
一侧,是先前那个被青木杀死的婢女尸体。
柏誉拼命挣扎,也想出声唤他。
但口中塞了布条,除了“嗯嗯嘤嘤”的声音外,根本发不出旁的。
青木离开,暗屋反锁上。
柴房四围除了雨水便是哗哗的水声,他就躺在早前那具尸体前,一个惊雷劈下,柴房里周遭的缝隙里透出一片闪电白光,映出那死去婢女的幽白惨淡的脸。
柏誉吓懵,拼命动着被绑着的手脚一点点瞪着离开尸体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外惊雷和大雨不停。
柴房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
柏誉下意识想出声呼救!
却见入内的,是一袭华服锦袍的柏炎。
柏誉全然僵住。
柏炎脸色暗沉,一双眸子似深渊冰窖一般盯着他。
他莫名寒颤。
青木随了柏炎入内,柴房门重新掩上,没有旁人再入内。
柏誉知晓自己眼下狼狈至极,但柏炎却居高临下看他。
柏誉心中天平打破,看向柏炎的目光分毫没有早前掩饰下的温和。
柏炎瞥目看了眼青木。
青木会意上前,扯掉了柏誉口中的布条。
柏誉近乎脱口而出,“柏炎,我是你二哥!”
声音几近怒吼。
“要不你凭什么还活着……”柏炎冰冷而含着愠怒的声音响起。
柏誉忽得懵住。
惊雷和大雨声中,柏炎缓步上前,在他近处蹲下,声音却几近平和,“二哥,你在外祖母跟前如何,我可以装作不察……”
话音未落,柏誉脸色已僵住。
他知道?!
柏誉没有理会,继续道,“你同周氏搅在一处,我也可以不管。”
柏誉眼中都是诧异。
柏炎继续看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甚至在越州,周家的人同南蛮做交易,遣人来帐中刺杀我,而后嫁祸给母亲,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柏誉脸色已彻底惨白。
柏炎目光却未收回,“你在严州怎么闹都行,你同陆家走得近,挑唆陆建涵让瑜雅同我争执,或在云山郡府邸放眼线,我都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柏炎喉间咽了咽,“因为你是我二哥。”
柏誉面如死灰。
柏炎垂眸,“但你不应当动苏锦,你明知她是我最在意的人……”
柏炎缓缓睁眼,“你就这么恨我吗?”
柏誉眼中原本被恐惧占据,但柏炎这句话,似是将他眼中的恐惧悉数点燃成了怒火,他愤恨道,“我为什么不恨你!”
柏炎噤声看他。
他挣扎着跪坐起,眼中皆是恼意,“分明是你同我长得像,但所有人说的都是我同你长得像,出入云山郡府邸我都要着那半幅面具,像个影子人一般,活在你的阴影里!”
好似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扭曲瞬间爆发,柏誉呲目道,“分明我才是你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应当是我的,整个平阳侯府都应当是我的!是你柏炎!这个所谓的三弟,抢了所有应当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那苏锦呢?”柏炎冷声。
柏誉怔住。
他凝眸看他,“苏锦同此事有关系吗?”
柏誉被他逼急,嗤笑道,“你能拿走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拿走你的帐中物!”
柏炎一拳将他揍倒在地,“她是我发妻,不是帐中物!更不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柏誉喉间吐出一口血气。
似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份外得意看他。
柏炎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笑意,朝他看来,“是,我就是想报复你,用尽手段报复你!”
柏炎冰冷看他,“就凭这些后宅手段?”
柏誉怔住。
柏炎凝眸看他,沉声道,“你可知朝中,军中,临近诸国当中,每日想要杀我的人有多少?每天盼着我死的人又有多少?你在其中算什么?”
柏誉愕然。
“你认为平阳侯府高高在上,我在京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你可知平阳侯府每日都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你认为平阳侯这么好做?”柏炎低沉着嗓音问他。
柏誉哑然。
他双目黯沉,“你自幼孱弱,外祖母将你接到严州将养。母亲十一岁逼我到军中历练,我每日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那时你在哪里?多少次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近乎丢掉了一条命,你在哪里?你问我凭什么做稳平阳侯这个位置,二哥,那我今日告诉你,就凭这些……”
他背对着他,解下外袍。
惊雷闪电中,赫然露出背上狰狞的伤疤,在电闪雷鸣下触目惊心。
柏誉全然怔住。
柏炎缓缓转身,身上每一处的刀剑伤疤似是都份外触及到他心底,他脑海中只剩嗡鸣声……
柏炎继续看他,“我是同母亲有间隙,但她教我的,从始至终都是大义,是事在人为,是平阳侯府如何在朝中立稳根基,而不是后宅那些龌。龊手段。朝堂之上,谁不是浸淫多年的狐狸,你这点手段,又斗得过谁?”
他看着柏誉眼中的星火一丝一丝熄灭,消散。
好似彻底打击一般。
他缓缓起身披回外袍,不再看他,“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你若要,就凭本事来拿。早前的那些后宅手段你可以继续,试试看可还有用!”
眼见柏炎如此,柏誉似是逼疯,大笑道,“你这平阳侯就是从我这里抢来的,你就是用卑劣手段抢来的!”
青木拢眉,转眸看向柏炎。
柏炎却已闭目,继续往门口走去。
见他根本不搭理,柏誉面容业已扭曲,眼下想到的刺激他的话,便又脱口而出,“还有苏锦,你护她护这么紧,她早就嫁过人,早就……”
话音未落,锋利的剑尖已直抵他咽喉处。
他喉间的肌肤上有鲜血渗出。
柏誉头一次觉得离死亡这般接近,仿佛这剑尖上的煞气都入了他喉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柏炎寒目看他,眼底皆是杀意,“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柏誉僵住。
喉间连一口气都不敢下咽。
柴房外,似是今晚最大的一个惊雷,“噼啪”一声将整个柴房上空都映成了白昼,又悉数落在一处,而后是撼天动地的嗡鸣声。
柏誉恐惧得近乎窒息。
柏炎收了剑。
一声不吭出了柴房之中。
青木上前,重新将布条塞回他口中,暴雨中,锁上柴房门,只剩了柏誉与早前那具尸体一道在柴房中。
……
******
一夜雷雨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似是大雨过后,惯来会晴空万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床边照进屋内,一缕两缕。正好晃在她额间。
苏锦微醒,慵懒伸手,挡了挡额头。
似是昨日中暑的迹象还未全然好去,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迹象,也是怪了,分明下午才觉好多了,今晨起来又有些犯晕。
她忽得想起昨夜应是睡在盛妍屋中的。
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又有困意不断袭来,她便也睡得极早。
眼下,似是应当还在盛妍苑中才对。
苏锦微微睁眼,正好,他伸手抚上她额头。
掌心虎口处有层淡淡薄茧,熟悉的踏实与安稳,她不用睁眼也知晓是他。
睁眼,便也正好见到是他。
“阿炎,你回来了?”她声音里带了酥懒。
“嗯,我回来了。”他笑了笑,俯身用嘴角碰了碰她额头。
苏锦亦笑了笑,伸手揽紧他后颈,忽得,想起昨日应当是宿在盛妍屋中的外阁间里才对。
她眸间微转打量四周,他似是猜出她的心思,温和应声道,“昨夜抱你回来的,你睡得太熟没有醒。”
苏锦忍不住唏嘘,“这岭南气候许是太热了,昨日晨间的中暑,似是还有些未缓过来,便睡得太沉了……”
他没有应声,眸间微敛。
苏锦自方才揽着他后颈的手,便没有松开,又忽然问道,“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你可是连夜从城外回来的……”
他默认。
苏锦微怔,眸间颤颤,轻声开口问他,“……淋到雨了吗?”
他微楞,亦轻声道,“没有。”
她眸间淡淡,“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没淋到……”
他笑笑,改口,“淋到了,都湿透了,还险些被雷劈了……”
苏锦眸间忧色。
他轻笑出声,“傻不傻,还真信我被雷劈了?”
她娥眉微蹙,伸手抚上他脸颊,“柏炎,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里藏了旁的。
柏炎眸间微楞,既而俯身吻上她双眸,“没什么事,只是答应过你晚些便回来的,不能失信。”
她只得阖眸,“你还答应过我不走夜路的,又是惊雷,又是瓢泼大雨,若路上还有滑坡,泥石流……”
她话音未落,双唇已被他双唇含上,似是不想她在说旁的。
稍许,她微微睁眼。
耳边都是他温柔的声音,“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