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观月楼已是稍晚些时候,玉琢和白巧都已在观月楼顶层候着。
楼如其名,楼台近月,到顶层露台的时候,好似一轮圆月高挂着,毫无遮掩,放眼望去,整个万城皆是火树银花,衬出月色别有一番韵味。
观月楼果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露台处已备好了酒水和月饼,赏月时候可用。
经过今晚,柏远已同宴书臣熟络,苏锦与柏炎坐在一侧,柏远和宴书臣坐对侧也不觉尴尬。
玉琢和白巧上前斟酒。
白巧道,店家说万城的酒要数梅子酒和桂花酒最为有名,所以拿的都是梅子酒和桂花酒来,问可要再添旁的酒。
柏炎应了声无妨,入乡随俗。
宴书臣和柏远要了梅子酒。
柏炎问苏锦喝梅子酒还是桂花酒,苏锦应了声桂花酒,他便也跟着喝起了桂花酒。
桂花酒要比梅子酒更清淡得多。
月下举杯,柏远捡了个笑话说。
说早前有颗杏树起了灵智,喜欢上了同个苑子中的一颗桂花树,可这颗桂花树还没起灵智,后来这户人家要做家具,就砍了这颗桂花树,杏树伤心了许久;几百年后,这颗杏树修炼成精,回回都只寻桂花酒喝,说是有他初恋的味道。
柏远忍俊,是不是很好笑……
柏炎和苏锦忽得看看北周,都有些不大想喝这杯中的桂花酒了。
哪是笑话,简直是个悲情故事……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也不需开口,白巧遂上前换了杯子,给他二人重新斟了梅子酒。
苏锦轻抿一口,梅子酒便要比桂花酒更烈上许多。
柏炎轻声道,混着喝容易醉,慢些喝。
苏锦颔首。
柏远只觉酸得没边了,自小到大,也没见三哥对他这般体贴过。
柏炎端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体贴吗?”
柏远受宠若惊。
柏炎应是今晚心情很好,遂又拎起酒壶给宴书臣斟酒,一道‘体贴’了回。
宴书臣笑笑,借花献佛回敬柏炎一杯。
柏炎却之不恭。
两人礼尚往来,接连饮了两杯。
正好酒到宴书臣处,柏远便又说起早前苏锦与柏炎不在的时候,宴书臣一口猜出一个谜底,那主事人都惊呆了,还让人私下去问他,可是提前知晓了谜底,特意来砸场子的……
苏锦笑不可抑。
酒过三巡,苏锦去了露台凭栏处看夜景。
柏炎似是来了兴致,再次举杯,“宴大人,敬你。”
宴书臣也举杯。
两人杯盏不断。
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柏远慢慢嗅出些许不对来,三哥分明是在灌宴书臣的酒!
三哥常年在军中的,军中的酒量自是不必说了。
而宴书臣一看便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一个,哪能同三哥比!
这回是三哥起兴,宴书臣又不好推却,更不好抽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
柏远看了眼柏炎,只觉宴书臣今晚怕是要被灌倒。
柏炎没有看他,却轻声道,“去陪陪你三嫂。”
柏远怔了怔,有人应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柏远懵懵起身。
柏炎抬眸瞥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慢。
柏远只得离开。
苏锦先前便去了露台凭栏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万城的夜景,尤其是这中秋之夜,热闹非凡,自成一景。
“三嫂。”柏远唤了声。
苏锦回眸。
柏远上前,叹了叹,“没想到万城这处赏月色竟如此辽阔,兴许,单城还比不上此处。”
这一眼望去的辽阔景象,让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苏锦笑笑,柏远原本是同柏炎和宴书臣一处的,眼下来了她这里,她回头看向柏炎处。
柏炎正同宴书臣一处饮酒。
两人从先前的一人手中一个杯子,变成了眼下的一人手中一个壶。她方才是想同柏炎说,宴书臣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将旁人喝趴下……
又怕柏炎知晓后,更要同宴书臣较劲,只得作罢。眼下,似是觉察她目光瞥来,便也转眸朝她笑笑,似是让她宽心。
苏锦遂也只能宽心。
看着他的背影,正好柏远在,苏锦忽然问,“柏炎背上有处很深的伤口,你可知晓怎么回事?”
似是说到这处,柏远愣了愣,眼中敛了先前的轻松之色,月光下,有些颤颤得问道,“三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低声道,“早前见他背上这处伤口太深,想知晓缘由。”
柏远叹了叹,似是不怎么愿意回忆这段旧事,但苏锦问起,他又不得不道,“似是在战场上遭了埋伏,被人伏击了,最后只有三哥一人活着撑了回来。但他背上中了这一箭,听说深得险些穿堂,幸亏伤口深是深了些,却没伤及要害,勉强留住了性命,军医当时都不怎么敢取三哥身上那只箭,我是听闻取箭的时候三哥都昏了过去,伤口养了许久……”
苏锦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能想象残酷的战场上,他被这一箭射中的剜心蚀骨。
柏远却意外叹道,“也似是那次之后,三哥因为什么事情同母亲闹得很僵,后面便不怎么回平阳侯府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锦眉头微拢。
柏远应道,“三年多前。”
苏锦微微怔住。
……
又饮了多时的酒,玉琢来说,该切月饼了。
苏锦和柏远踱步回了案几处。
宴书臣和柏炎应是都有些喝多了,但似是谁也不承让谁,还在继续。柏远看着一侧密密麻麻的酒壶,眼中皆是诧异,宴书臣竟然还没倒。
两人似是也喝出了些许韵味来,不似早前突兀,应当也在一处说了不少话,慢慢熟络了。
白巧递了切月饼的刀来,苏锦接过,面前盘子里的月饼都切了块。
岭南一代的月饼都很出名,一人一个吃不完,也尝不了那么多口味,便大都是分食。
刚一入口,柏远忍不住点头,“好吃。”
虽然早前在京中也吃过岭南的蛋黄莲蓉月饼,但送到京中去的,和眼下新晋做好的全然是不同口味,柏远大饱口福。
宴书臣也尝了一口,拂袖伸手,便是酒过三巡亦是温和有礼。
“夫人喂我。”有人则笑了笑,酒意下,似是颜面也不如早前薄了,还有旁人在,也嚷着要她喂他。
苏锦知晓他是有些微醺了,眼中似是也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苏锦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喂到他口中。
稍许,他缓缓应了声,“甜……”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转眸看他,“还要吗?”
“要喂。”他笑吟吟看她。
苏锦心中叹了叹,只得轮着夹了剩余的三四块给他。
他则继续同宴书臣饮酒。
苏锦见宴书臣似是也有些微醺上头。
两人似是正在兴致上头,一面饮酒,一面说话,从国中的风土人情说到了周遭诸国,又从周遭诸国说回了朝中,柏炎很少提及朝中之事,两人却越聊越契机。
半是酒意里,也半是认真。
也在相互试探和较劲。
苏锦知晓这顿酒怕是不会这么快结束……
果真,喝到子时都过了许久。
两人觥筹不断,先倒下的是作陪的柏远。
八月的夜里原本不算寒凉,但早两日下得一场大雨,也让夜里多了几分凉意。
苏锦从白巧手中接过披风,轻轻给柏远搭在背上。
柏炎看在眼里,心中皆是一片柔和。
参杂了酒意的柔和。
“宴兄,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改日再叙?”难得有人会主动退让,称谓也从早前的宴大人变成了眼下的宴兄。
宴书臣自然道好。
……
回到驿馆的时候,苑中鸣蝉不已。
苏锦让玉琢备了解酒汤来,给他喝下,他倒头在床榻上,苏锦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他拽着她的手,不要她起身。
今日喝了不少,在观月楼的时候还好,回到屋中就似是躺下不想起身。
“阿锦……”似是眼睛都睁不开,还想同她说话。
“我在。”她抚了抚他额间。
他手中拽紧,拽得她手腕蓦地有些疼,她轻叹一声。
他似是眉间皱了皱,眼睛却未睁开,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你不要嫁人……”
苏锦微怔。
他的手越攥越紧,苏锦心底好似重器划过。
她没有动,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
他酒意上头,应是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口齿有些不清,似个孩子般胡乱说着,母亲应了他去苏家提亲,母亲骗了他,他心中很难过,比拔箭时候还难过,如死过一回,那剜心蚀骨还记得……
苏锦喉间咽了咽,眸间缓缓氤氲。
她伸手抚了抚他额头,俯身吻上,轻声道,“我知道了。”
……
翌日醒来,脑中还有几分浑浑噩噩。
这万城的梅子酒很有几分上头,尤其是后劲儿有些大,柏炎有些记不大清回苑中的事。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
柏炎微楞,她的头枕着他胳膊处,整个人就这般跪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睡得却安详宁静,心无旁骛,好似心中踏实安稳。
他本是想唤她,嘴角却勾了勾,认真打量了她。
越生越美了,他初次在清和寺里,凭一幅侧颜和背影竟都未认出她来,他亦未想到,她已出落得款款动人,便是俯身悠悠一叹,都美得摄人心魄。
他将她抱起,她迷迷糊糊睁眼。
他吻上她嘴角,朱唇轻尝,“睡吧。”
她清浅应了声,他替她掖好被角。
……
再往严州去的一路,似是便通畅了。
路好走了些,也没有再遇到大雨堵了路途。
八月二十,马车便行至了严州城门口。
苏锦从来到过严州,撩起帘栊,才见城门巍峨。
果真是南边的重镇。
苏锦尚未放下帘栊,便见城门口有人上前相迎,她认得,是柏炎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