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中,曲同忠的声音在大帐外响起,“侯……侯爷……”
曲同忠的声音里有些打颤。
应是正好看到刚才被拖出去的女子,心中隐约乱猜了几分。
“进来。”柏炎的声音清冽,一听便是含了怒意在里头。
曲同忠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硬着头皮撩起帘栊入大帐的时,目光微微瞥向柏炎,果真见柏炎的脸色颇有几分难看。
见他入内,柏炎抬眸看了看他。
曲同忠赶紧低眉拱手“侯爷……”
他并非平阳侯嫡系,虽听说过柏炎此人,但摸不清他的喜好秉性。
如今朝中各自为政,各地多腐败奢靡,曲同忠深谙其中之道。早前朝中来人,也都是拥兵自重的一方军侯,曲同忠知晓如何安排妥帖。
眼下是真有战事,一路打到了边陲重镇,他能想到的是往柏炎帐中塞异域美人。
这可是让他都眼馋的美人。
他不知道可是这美人伺候的不好惹恼了柏炎,曲同忠心中暗骂一句,当时就不应当顾忌那么多,自己试过了之后再将人送来。
也或许,是他这般塞美人的方式太唐突了些,众目睽睽之下,让柏炎脸上无光。
只是他这般想着,柏炎清淡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曲将军。”
他赶紧拱手上前,“侯爷……”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敲得曲同忠心中几分没有底气,是不是便瞥目窥向案几旁坐着的柏炎,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良久,柏炎笑了笑,“可是我才来军中的时候,说得不够清楚?”
曲同忠微怔,忽得一抹冷汗自额头冒了下来,“侯爷交待清楚了。”
柏炎继续清淡道,“我让你去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
曲同忠大惊,他一句话如此定论,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没有,侯爷,末将只是让人肃清了城中的敌军奸细,与民无扰。”曲同忠义正言辞。
“那肃清了吗?”柏炎问。
“这……”曲同忠只觉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把人带进来。”柏炎唤了一声。
门口的士兵又将方才的女子给押了进来。
曲同忠此时再看她,已是脸色苍白,恨不得挖个缝将此人给埋了下去,只是瞥了瞥那女子,见她哪里还有早前那楚楚动人惹人欺负的模样,眼中已换了一幅愤恨。
“她要杀我。”柏炎平静称述。
曲同忠一听,吓得当即单膝跪下,拱手道,“侯爷明鉴,末将当真不知。”
柏炎目光瞥过。
士兵会意,扯掉她口中布条,那女子骂声出来,“你们这群苍月人,杀我同胞,掠我城池,不得好死!”
曲同忠一脸愠色,“把嘴堵上!”
士兵迟疑看了看曲同忠,又看了看柏炎。
见柏炎没有吱声,士兵也不敢动弹。
曲同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曲同忠,在我军中,容不得沙子。”柏炎凝眸看他,“你可是签了军令状的。”
曲同忠已吓得面色煞白,“侯爷!”
那异域女子也诧异看他,竟也不骂了。
“拖出去。”柏炎声音冰冷,亦刻不容缓。
士兵上前,将曲同忠直接拖了出去。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人都已出了帐中,曲同忠的声音绕梁不觉。
正好帐中还有旁的士兵在,柏炎轻描淡写,“告诉其他人,谁再在城中烧杀掳掠,就自己去看曲同忠。”
“是!”士兵领命出去。
帐中那女子看呆。
柏炎警告般瞥向她“我纠正你一次,我杀你同胞,是因为你同胞月前在我苍月边境杀了一村人性命;掠你城池,是因为这城池早前就是苍月之地,双方划疆而治,是你们不守信用,如今苍月只是拿回来而已。”
他眸间寒意,让她不寒而栗。
“我凭何不得好死?”他眼波横掠。
那女子咬唇。
“曲同忠我已经军法处置了,我在这里一日,谁在城中烧杀掳掠,一样下场,姑娘可还满意?”他声音清淡,似是不带任何语气。
她诧异。
“你还不走,是还想去其他人帐中?”柏炎幽幽看她。
她打了寒颤。
柏炎不再看她,只朝帐外唤了声,“送出去。”
军中士兵照做。
那女子走前,又皱眉回眸。
柏炎好似不察。
等那人走远,柏炎轻声道,“一个曲同忠,没这么容易能将人带到我跟前,跟上她,看看背后是谁要取我性命。”
“是!”帐内的暗卫拱手。
柏炎微微敛眸。
恰逢此时,副将拎了鸽子入内。
柏炎看了看他,又皱眉看了看他手中的鸽子。
副将怕惹恼了他,赶紧上前,将鸽子放在他跟前道,“密函绑得方式有些死,末将想,应是想让侯爷亲手拆的意思,末将没动。”
柏炎的目光都盯在鸽子上。
柏子涧前两封送来的信笺看得他心中烦躁不已,想到苏锦会认错人,还会将他早前的事稀里糊涂扣在二哥头上,他心中说不出的醋意和窝火,但他眼下不能离开越州。
刚才曲同忠又来这么一出幺蛾子,有人正好借刀杀人,他正在怒意上头。
副将抱着鸽子,眼见他从鸽子腿上取下那张纸笺。
纸笺打开,先前那张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竟僵住,而后竟缓缓恢复到了早前的平和。
副将诧异,又不敢出声。
片刻过后,只见有人眼中不仅恢复了早前的平和,眸间的笑意更能温柔得挤出一丝暖意来。
副将想,写这纸条的人,有着化解侯爷一身戾气的本事才是。
柏炎的目光盯在纸条上,久久不能移目。
——我想你了。
他认得她的字迹,一手漂亮隽永的簪花小楷。
字如其人。
一瞬间,早前的怒意也好,烦躁也好,窝火也罢,似是就在这短短的四个字中消融殆尽了,取而代之,是她婀娜的身影,眉间的笑意,还有她在他耳旁说话的声音。
他好似看到她伏案落笔的模样,还有写下这三个字后,嘴角微微扬起……
他亦嘴角微微扬起……
云山府邸,又一整日的忙碌情形,账房和小厮在仓库中进进出出,算盘声阵阵,亦有账册记录与翻页的声音,黄昏时候,绸缎布匹仓库和米粮仓库业已核对完毕。
早前那厚厚半人高的大摞残缺的账册就这般同仓库一道清理妥当了。
丰巳呈一面翻着账册,一面唏嘘,“夫人,侯爷怎么不早些接夫人来府中……”
白巧掩袖笑笑。
丰巳呈叹道,“奴家就觉得,有夫人的家中都不一样了。”
苏锦眸间微滞,却伸手够了够另外的账册,轻声道,“这些只是府邸中仓库实物的账册,另有地契和田契的一大摞,巳呈,明日可有时间带我去城中看看?”
丰巳呈点头,“自然有,可是夫人,都一连忙了好几日了,不歇一日?”
他是怕她操劳。
苏锦笑笑,“来了云山郡许久,似是都未去城中看过。”
丰巳呈恍然大悟,“险些忘了,奴家明日便带夫人去城中随意走走。”
苏锦莞尔。
“夫人。”柏子涧来了苑中。
苏锦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纸条,苏锦笑笑,自他手中接过,独自寻了苑中安静处的躺椅歇下,嘴角挂着笑意。
纸笺缓缓展开,他的字映入眼帘。
——小阿锦。
她莫名一笑,聊聊几字,许是只有她与他之间才能看得懂的只字片语。
……
越州,再收到纸笺已是七八日之后。
——丰巳呈带我逛了城中,尝了云山郡的棠梨和八宝鸭,吃糖醋鱼的时候卡了鱼刺,亦无碍,却想近来都不想吃鱼了。
他轻笑出声,她笔下的文字栩栩如生。
他亦想同她一道吃糖醋鱼……
……
玉山府邸,已是六月光景。
“夫人,侯爷的信。”柏子涧亲自送至苑中。
黄昏过后,整个府邸华灯初上。
她倚在苑中暖亭一角看信,屋檐下的灯火若流光婉转。
见字如人,她弯眸。
……
许是日复一日中,有了小盼头,时间便过得比早前都快。
等她看完了云山府邸的所有账册,账实载册,时间一晃便至了七月中旬。
云山郡的七月比平城要热上许多。
她从白日到入夜,有时要沐浴多回。
譬如晌午午歇过后,背后便会涔涔多了一层香汗。玉琢便也习惯在午后于后苑浴池备一池水,水温不烫,亦能去疲乏。
苏锦层层宽衣,午间沐浴时短,她不需旁人服侍。
只是此回衣裳没注意沾湿了些,遂唤了玉琢将湿衣裳拿走,另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玉琢应声。
隔了许久,在她以为玉琢许是都忘了,才似是听到苑中动静。
应是玉琢入了后苑中,轻轻将衣裳搭在了一侧的架子上。
她遂没有再出声多问。
午后阳光刺眼,苏锦习惯了在眼窝上搭上一条湿毛巾,既可舒缓眼睛,又可遮蔽阳光,一举两得。
而眼下,似是有人走近,在近处驻足半蹲俯身。
她眉头一惊,刚想撑手坐起,眼窝上的湿毛巾滑落,她对着光微微睁眼,阳光太盛,她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他已俯身,温柔贴上她的嘴角,“我回来了,小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