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果真认真看了一下午账册子。
早前云山郡府邸的账册,柏炎应当是看都未看过。
反正闲暇无事,又有丰巳呈在一侧帮衬,苏锦花了一下午查看金银器皿的账册子和仓库。仓库钥匙打开,推门的时候,一股陈旧的味道和浮灰传来。
白巧赶紧伸手抚了抚,怕冲到苏锦。
苏锦亦挥了挥手驱散眼前的浮灰,仍旧呛了两声。
别说账册,应是连这仓库都不曾来看过。
“夫人,您慢些。”丰巳呈尚需顾着她。
她也大致走马观花看了看,比照着账册简单对了对。
到后来,便也不对了,只是看。
早前在家中,祖母和许妈妈都教过她管账,在柳家三年亦是她在掌家,眼下光是这云山郡的金银器皿仓库便要比苏家和柳家的仓库复杂了去。
苏锦也自然知晓这一下午查不完,便也未再比照着账册一一核对。
丰巳呈和白巧跟着她,也不敢扰她。
怕扰了她又重来。
于是金银器皿仓库这一圈转下来,丰巳呈和白巧大都是跟在她身后,苏锦心中也大致有了数,吩咐丰巳呈锁上吧。
“夫人不看了?”丰巳呈一面上锁,一面惊讶问。
她大致都在走马观花。
苏锦亦扶了扶身上和衣袖上的浮灰,应道,“这账册上的东西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换言之,这仓库里的东西应有不少都未有入账。
丰巳呈瞪了瞪眼睛。
苏锦一面走,一面道,“这般对,永远都对不清楚,等这两日大致看过,心中有数了,便多请几个账房先生来府中,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将账过下去,届时应当用不了半月便能清理出来,再重新造个册子比对差异在何处。像这金银器皿的册子明显就是少的,直接造册就成;若是旁的仓库对不上,差异小的零头便也抹了去;明显差了一截的,再好好将账目明细拿出来一一比对,也知晓日后的功夫花在哪一处。”
丰巳呈瞠目结舌。
苏锦笑着看他,“怎么,可是有何处不妥?”
“没有没有。”丰巳呈赶忙摇头,快步撵上,“奴家就是觉得,夫人来了府中,这府中似是都忽然好起来了。”
苏锦嘴角勾勾。
丰巳呈较真“夫人,奴家说的是真的。”
苏锦笑笑,遂问道,“还带了哪本册子出来?”
丰巳呈也不瞎起哄了,连忙低头看了看,“这本这本,是武器库的。”
苏锦眉间似是扬了扬,“武器库的?”
“嗯嗯。”丰巳呈点了点头,一面看着账本子,一面道,“要不夫人,武器库今日就先不看了,晚些再说?似是武器库的东西也不太多。”
丰巳呈抬头,见苏锦已让白巧拿了钥匙开了去。
“夫人?”丰巳呈吓得赶紧跟上去。
这武器库同金银器皿的仓库可还不一样。
这刀刀剑剑,斧头长矛,哪个都是不长眼睛的,若是伤了夫人去,侯爷是动不动就让他提头的,丰巳呈三步并作两步跳着撵上前去,“夫人小心,刀剑无眼。”
最终,话音刚落,一跤踩上一枚盾牌。
盾牌弹上,正中脑门处。
“咣~”
苏锦和白巧回眸,丰巳呈捂住口鼻,淡然道“夫人不必管我,没事。”
白巧有些担心,“丰大人……”
丰巳呈继续伸手制止她上前,“无事,你陪着夫人。”
白巧遂不好再看她。
苏锦低眉笑笑,继续往前走去,白巧亦跟上。
铜镜前,清楚映出丰巳呈松开双手,鼻尖都被刚才那盾牌拍肿,拍出了血迹,爱美的丰巳呈又惶恐,又恼火,又张牙舞爪却不敢吱声的模样就在铜镜中映得清清楚楚。
苏锦忍俊。
白巧亦笑笑。
等丰巳呈自己走上前的时候,才见这么大一个铜镜在,当即恨不得随手拿了一侧的钢爪将自己从到脚当场挠死在这武器库里得了。
只是苏锦唤了声“丰巳呈……”
丰巳呈连忙上前,这武器库倒是比早前的金银器皿仓库整齐些,丰巳呈见苏锦正从架上拿了一张精致小巧的小角工看了看。
见他上前,苏锦问,“这张角弓,我可以拿出去吗?”
丰巳呈倏然会意。
角弓惯来大而长,但这张小角弓却做工精致,外形上看更美观可做装饰物,夫人应是一眼便喜欢上了,丰巳呈当即道“侯爷说了,府中的东西都由夫人安排。”
苏锦又握着这张小角弓,看了看。
“夫人看好给我便是,奴家替夫人拿着。”这武器库越往后越不好走,丰巳呈怕她不好拿。
苏锦从善如流。
丰巳呈又嘱咐白巧一声,扶好夫人。
柏家本是武将出身,云山郡汇总收集的不少武器亦比别处惊艳,苏锦多看了些时候,等出来的时候,这账册上也大致都一面核对,一面认清了。
丰巳呈以为这一趟下来她要拿不少,结果就只拿了这面小角弓出来。
等白巧落钥上锁,再抬眸,都快至黄昏了。
落霞在轻尘中的轻舞。
玉琢正好来寻,“夫人,刚才子涧大人说,二爷稍后会一道来苑中用饭,已吩咐厨房准备了,夫人可要早些回去换身衣裳?”
苏锦正好在拂袖,武器库中出来,除却衣裳袖口,就连脸上和头发上都浮尘。
白巧轻声道,“小姐,头上全是浮灰,怕是要梳洗更衣了。”
苏锦想了想,遂朝玉琢道,“你同子涧说一声,请二爷晚一些到。”
玉琢福了福身,应好照做。
这厢,丰巳呈已不满耷拉着张嘴。但眼下这毕竟是侯爷的府邸,二爷又是侯爷的亲二哥,二爷一共就在府邸待上三两日,侯爷不在,夫人如何也需招呼。
等回到主苑,简单洗漱一番。
白巧一面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见她拿着那枚步摇出神。
白巧忽然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枚步摇同你早前那枚簪子很像。”
早前那枚簪子?
苏锦看她。
白巧叹道,“就是很早之前夫人送您那枚,缀着金镶玉海棠花的蝴蝶簪子……”
苏锦忽得愣住,握紧步摇的手滞了滞。
白巧叹道,“小姐早前在山林里弄丢的那只?”
苏锦也想起。
白巧继续道,“那天奴婢看到这枚步摇,真觉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听琉璃坊掌柜这么一说步摇的做工,又不好相提并论,但小姐,你不觉得很像吗?”
早前那枚簪子,她已经有几分记不清了。
苏锦好奇看了看眼前的步摇。
心中,似是涌起几分异样的熟稔在里头。
思绪落在早前。
——“夫人莫怪,老夫是这琉璃坊的掌柜,昨日公子来坊中请老夫帮忙固定步摇上的一个松动金丝片,碰巧,应是夫人鬓间这枚……老夫做这金银首饰的手工行当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这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做工精细,实为罕见,应是出自国中某位或某几位能工巧匠之手……”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
——“阿锦,在此处稍等我一下。”
——“定情信物。”他伸手插在她发间,她仰首看他,步摇在一侧轻轻晃了晃,绮丽动人,“好看”,他仿佛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看……
苏锦缓缓放下手中那枚步摇,出神。
——“小阿锦,别一直惦记你的簪子了,说了日后哥哥赔个最好的给你。”
——她恼火,“不稀罕。”
——“那把我赔给你行不行,稀不稀罕?”
——“……你还是赔簪子吧。”
——他朗声大笑,“那说好的,先赔簪子给你——做定情信物。”
——“……”
苏锦握紧步摇的手颤了颤。
心中莫名想起柏炎给她插上步摇时候的神情,“好看”……
出神之际,玉琢来了内屋中唤她“夫人,二爷来了。”
苏锦回神,眸间还略有怔忪。
起身时,放下手中那枚金翅蝴蝶步摇。
撩起帘栊,正好听到外阁间中,柏誉同柏子涧说话的声音。
应是听到脚步声,两人纷纷转眸。
苏锦目光亦迎向柏誉。
只是刹那间,目光便全然怔住。
那自额头住盖住鼻尖的半幅面具,正转眸看她,眸间和嘴角都挂着清浅笑意,蓦地,与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全然融为一体。
——“小阿锦……今晚的月色很亮啊……”
——“小阿锦,你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她本要伸手去接他脸上的面具,忽然窜出一只凶兽,他拉起她就跑,临到缓坡却忽然停住。“小阿锦,”他忽得狠狠亲上她的双唇,“走!”
她尚未反应,他推她滚下了缓坡。
跌跌撞撞中,她见他脸上面具滑落……
记忆中,一直没有见过的那张面具下的脸,逐渐与眼前坐着看她的人重合。
苏锦缓步上前,眸间略有氤氲。
柏誉诧异目光中,她缓缓伸手,自他脸上揭下那半幅面具,露出那张同柏炎生得一样的脸。
——“阿锦,你缺我一枚定情信物。”
——“我一直当真。”
——“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你呢?这一路,一份也未与我动过心?”
——“这一次,我会早些回来。”
苏锦眼中氤氲有些止不住,将半幅面具还于柏誉,轻声道,“抱歉,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