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再度语气缓和,语重心长道,“阿锦,这侯府人家前朝和后宅有多少手段!哪一个豪门世族是白给的!更何况柏家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平阳侯府!”
宴夫人转眸看她。21
老夫人继续道,“对柳家而言,苏家是你的依仗,但在平阳侯府面前,苏家算不上你的依仗,你日后若嫁去柏家,当有多艰难……”
“母亲……”宴夫人起身,给她抚背。
老夫人摇头,摆手示意道,“这还是柏炎肯娶你,若是他不娶你呢?阿锦,你是要做他的‘外室’还是府中‘侍妾’?若苏家同柏家的关系特殊,柏炎若要你,柏家不能让你做‘外室’,做‘侍妾’,那你认为平阳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会如何?”
宴夫人微楞。
老夫人闭目,“你可曾听闻沭阳郡王府的世子命中带煞气,曾克死过三任夫人,世人都当奇闻听了信了,但你真信这三任夫人是克死的?”
苏锦微怔。
“阿锦……”老夫人睁眼,“这侯门高院里,有几人是干净的?”
苏锦眼中氤氲。
老夫人眼中亦氤氲,“你是嫁过之身,旁人如何看你?柏炎如何看你?即便他现在对你视若珍宝,若有一日,他对你厌弃,你又当如何?”
老夫人应是气急处,心窝疼。
宴夫人连忙上前,温声道,“母亲,阿锦才回家,缓两日再说?”
宴夫人的话,老夫人应是听进去了几分。
宴夫人一面替老夫人抚背,一面柔和道,“您也要注意身子,若气坏了身子,日后,还有谁替阿锦出谋划策?阿锦日后的时间还长,总需有人替她想着,可是?”
老夫人看了看她,眸间深锁似是缓了缓。
宴夫人亦叹口气,上前去扶苏锦,“受委屈的丫头,回家了?”
仅此一句,苏锦嘴角忍不住压了压,眸间颤了颤,鼻尖微微红了起来。
宴夫人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道,“你祖母知晓你今日回来,今晨就起来特意给你煲得烫,说你在远洲城喝不到,回来定是最想喝的……”
“娘亲,祖母……”苏锦释怀。
老夫人亦红了眼。
宴夫人拥住她,“回家便好,家中有祖母和娘亲在,阿锦受委屈了……”
苏锦相拥而泣。
宴夫人轻声道,“哭出来便好了,娘亲陪你。”
……
稍许,白巧快步到苑外,朝柏子涧福了福身道,“子涧大人放心,小姐没事了。”
柏子涧心中叹了叹,才朝她点头致意。
待得白巧转身,柏子涧心中唏嘘,苏家终究是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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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巧伺候苏锦洗漱。
平城的初夏,夜风不冷。
苏锦坐在外阁间中擦头,苑中熟悉的一切都似是毫无违和,仿佛过去的三年不曾离开一般。
苑中,宴夫人拎着灯笼,自苑外而来。
“娘?”苏锦起身去迎。
宴夫人示意她坐下。
“夫人来了?”白巧从她从手接过灯笼,和她取下的外袍,去一侧的架子上挂上。
宴夫人笑了笑,从苏锦手中接过毛巾,温柔替她擦拭。
苏锦嘴角勾了勾,“好久没有娘亲帮我擦头了……”
宴夫人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苏锦叹道,“多大都是娘亲的女儿,祖母的孙女。”
宴夫人摇了摇头,不再应她,只是唇瓣微抿。
苏锦亦不说话。
她份外想念这样的母女在一处的时光,宁肯慢慢的,不被打扰。
宴夫人亦不出声。
只是擦干了头,亦拿了木梳给她梳头,眼中碎盈芒芒,语气中却不让她听出,“阿锦,白日里的事,祖母是为你好。”
是怕她与老夫人有介意,亦是怕她上心。
苏锦淡淡垂眸,“娘亲,方才未同祖母说起,柏炎同我,在洛城换过婚书了……”
宴夫人手中微滞。
苏锦亦低眉,咬唇道,“娘亲,我同他换过同心结……”
宴夫人自然听得懂,楞了少许,放下手中木梳,寻了她一侧落下,“阿锦,你喜欢他吗?”
苏锦诧异抬眸。
面对宴夫人的目光,苏锦下意识颔首。
宴夫人伸手抚了抚她头顶,又轻声问道,“那他待你可好?”
苏锦仍旧诧异,却依旧点头。
宴夫人笑了笑,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遂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阿锦,你知晓你要什么,也知晓他待你如何,更知晓要为此付出什么,若还是愿意和他一处,那便足够了……”
苏锦微怔。
宴夫人叹了叹,“我其实时常想起你爹爹来,想你爹爹若是还活着,今日会如何同我商量你同柏炎的事?他惯来喜欢柏炎,定会赞成……”
苏锦知晓她是借爹爹的口宽慰她。
亦知娘亲的良苦用心。
“阿锦,可会怪你爹爹,当初选了柳家?”宴夫人忽然问。
苏锦摇头,“爹爹最疼我,是希望我日后好……”
宴夫人深吸一口气,“祖母说的气话,你勿往心中去,她这些日子为你的事情操碎了心,你应当抽空单独同祖母一处。”
苏锦轻声应了声“嗯”。
入夜已深,宴夫人替她掖好被角,好似幼时一般,绾了绾她的耳发,“早些睡。”
苏锦忽然想,“娘亲,许久没同我一起睡了。”
宴夫人怔了怔,嘴角勾了勾。
屋中留了夜灯,母女夜话。
“那同我说说柏炎吧……”宴夫人枕着枕头,笑容看她。
苏锦脸色微红,“娘亲想听什么?”
宴夫人笑道,“你想说什么,娘亲听什么……”
苏锦便想起初见柏炎,是在柳家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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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锦醒来,宴夫人已离了屋中。
白巧说夫人是早些走的,怕吵醒小姐,特意没让吱声,说小姐睡得晚,让小姐多睡会儿。
和衣起身,洗漱完,苏运良来了苑中,问了些她昨日的事,又同她在苑中一道用了些早饭,苏运良才朝她道,“方才娘亲去找过祖母了,两人在苑中说了许久话,后来娘亲出了苑中,祖母一人在苑中煮了许久的茶,姐,你可要去看看?”
苏锦目光顿了顿,颔首。
去到祖母苑中,小厮和丫鬟纷纷问好。
苏家的下人不多,大都是老人,她便也大都认得。
踱步苑中,远远便见祖母在暖亭中煮茶。
祖母惯来说煮茶静心,祖母心中有事。
应当是她的事。
她拎起裙摆,入了暖亭。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说旁的话。
苏锦上前,“祖母,我陪你一道煮茶吧,我也许久没煮茶了,都似还给许妈妈了。”
许是说起的是早前在苑中的时,老夫人目光中缓了缓,平淡道:“今日煮淮水尹罗。”
这便是松口了,苏锦笑笑,“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言罢,伸手去翻一侧的柜子里,哪个是盐。
老夫人口中淡淡道,“还没还给许妈妈。”
苏锦亦笑笑:“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②《茶经》)
老夫人这才笑笑,“卖弄……”
见祖母笑,苏锦心中亦释然许多。
水一沸,苏锦用竹夹搅动。
二沸时,便至于至于熟盂中备用。
她动作如行云流水,老夫人看在眼中。
待得她舀出茶汤,至于她跟前。
老夫人缓缓端起一杯,轻抿一口,“没错,手未生。”
茶要分三口饮尽,老夫人循序渐进。
苏锦再舀了两波,分别置于祖母和自己跟前。
祖母已饮过一杯,她也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不觉颔首。
老夫人看着她,轻声道,“既同柏炎换过婚书了,可知苏家同柏家的关系?”
苏锦手中微楞,抬眸看向祖母,缓缓摇头。
她只知苏家同柏家祖上关系特殊,且柏炎,唤爹爹一声四哥……
老夫人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你曾祖父一辈和柏炎父亲一辈说起,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柏家当时有姐弟两人,姐姐唤作柏玉,弟弟唤作柏宁,柏宁就是柏炎的父亲。当初他们姐弟两人的父母在战火中过世,他们二人算是军中遗孤,战事之后,姐弟二人就被军中一千户收养,而收养他们姐弟二人的千户,便是我们苏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
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她早前并不知道苏家同柏家的关系,竟是因为柏炎的父亲曾被苏家祖上收养过。
老夫人继续道,“因为是你曾祖父收养的缘故,柏炎的父亲柏宁便一直唤你祖父做义兄。后来当时的宁国公恰好见到柏玉,觉得她机灵,利索,正好国公府还缺一个信得过的丫头,当时柏玉年岁还小,身世又简单,所以国公爷便将柏玉带回了府中,给他的亲孙女做贴身服侍的丫鬟,而柏宁则一直留在我们苏家收养。后来国公爷的孙女外嫁,苍月同巴尔两国生了战事,混乱中,柏玉客死他乡,国公爷的孙女将柏宁接到了国公府亲自教养。那时柏宁年纪尚小,已写得一手好字,也跟着你曾祖父在军中操练过,很快便得了国公爷喜欢,成了国公爷的关门弟子,而国公爷的另一个学生,你一定听过,沐敬亭。”
“沐敬亭,沐老?”苏锦想,国中应该无人没听过这个名字。
老夫人点头,“柏炎便是沐敬亭的学生。”
苏锦微怔。
老夫人叹道,“所以,阿锦,柏宁虽后来去了京中,也一路封侯拜相,却一直念着苏家。便是后来,苏家和柏家都一直都有往来,所以柏炎才唤你爹爹一声四哥,是敬称。柏家一直待苏家客气,这也是早前我同你说起的,以苏家和柏家两家的关系,平阳侯府的老夫人不会让你做外室或侍妾。阿锦,柏炎的夫人不好做,你嫁了柏炎,先要过的,便是平阳侯府老夫人这关……”
老夫人又叹,“这位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是柏炎的生母,所以……”
苏锦微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