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桃花观,在骑驴的老道士南下以后,在吕清这个小道士北上以后,桃花观的香火也就开始没落了下去,原本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表面道士眼瞧着观主外出一载未归,想了想也都下了山,有些心思不正的甚至还顺手拿了点东西。
如此一来,香火不盛自然也就成了常事,不过这事搁在桃花观的熟络香客那里又不担心,桃花观千年来都是这样,观主只要不在,香火也不会断,也有不少五湖四海过来的慕名香客,只是见不到掌教会有点可惜。不过好在桃花观风景依旧,算是可惜之余的别样欣慰。
不过近日却是来了个老道士,一身布衫,老是笑眯眯和一群凉山的山客说自己是桃花观的新观主,白须飘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尤其有些起早进山谋生的些许山客,经常见到老人大清早的就在山崖边上要么打拳,要么坐忘,因为老人的和睦性子,有时候也会有山客刻意早起,跟着老人一起登山,本来说看老人年岁大了,想着慢下步伐,可没想到老人比他们还要矫健,到了山头,往往是他们这群山客气喘吁吁,而老人气息依旧平稳。
凉山有个老神仙的话这么传开了,不过让这些山客异常好奇的就是老人身边有个酒壶,登山人身上背个酒壶其实不奇怪,就算是他们这些常年上山的山客身上也会有个酒壶,背上一小壶烈酒,倒不是为了解渴,而是无论春夏秋冬,山上寒气都很重,尤其登山之后,不知不觉身上就汗湿了一片,寒气入体,就容易生病,作为一家子人生计的台柱子,可病不起,避免出现这种状况,便会在身上带一小壶烈酒驱寒。
夏凉山就是这么多山客中的一个,早上的时候上山捡一些柴火,要是能碰见野味也能给家里人打打牙祭,以前西夏穷苦的时候,所有人都苦,他们这群山客还好,最近十多年来,在西夏朝廷苦心经营之下,生计方面也就有了很大改观,以至于他们这一流就开始落了下成,可夏凉山这个人,老实人,正因为老实,当年周边人都开始往长安靠的时候,他还在凉山靠山吃山,至于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他娘就是在凉山上生下的他,人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媳妇,倒不是人品如何差,便是因为山客这么一个行当,家里着实不富余,家中老母瞧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夏家的香火总不能到他这辈就断了,咬了咬牙,典当了一些值钱物什,请了个红娘说了媒,上个年头才成亲,媳妇呢,命也不好,早年嫁过人,可惜丈夫死的早,守了几年寡,后来莫名奇妙传出她命硬克夫的消息,日头也就耽搁了下来,这次红娘上门,家里人虽然也不太看的上夏凉山,可自己女儿的日子一天一天耽搁也不是办法,又是嫁过人死过丈夫的,想了想,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了下来。
媳妇是有了,可是都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夏凉山不急,成天乐呵呵上山,要是有香客,还能帮着挑点东西,赚点零碎银子,开开心心交到媳妇手上,至于夏凉山她娘,对于这个媳妇呢,真的是半点坏话都没有,模样周正不说,还勤俭持家,平素家里茶米油盐打理的点滴不漏,唯一让老人心塞的
就是肚子没消息,可老人的性子呢,心里藏不住话,成天拿着这事叨叨,后来呢,还想着请个郎中来看看,可是又心疼银子,寻思着这桃花观的观主是个老神仙,本领大着呢,转了转心思,就想着请这老神仙来家里坐坐。
要是没有他媳妇蓝田不种玉这么一回事,请老观主到家里喝喝茶吃个斋饭,夏凉山那时乐意至极,可是有了这么一层意思以后,这个口,夏凉山是怎么都开不出来。
入了秋以后,像夏凉山这群山客要拾捡柴火也容易许多,加之又是朝廷的休沐日,上午入了趟山以后,晌午时分又去跟着朝廷兵士操练了一番,西夏的赋税在各地都一样,十抽三,但减赋的措施也很多,例如家中直系男子休沐日参加兵卒演练,便能减赋不说,有时候帮着做事还能捞上一点银子,尤其在凉州,演练次数频繁,也是各家收入来源,陈铮对于凉州这片大本营的措施还是十分优渥。
到了下午,实在无事之后,夏凉山便蹲在凉山脚下牌坊边的阴影处,看有没有香客上山,当个脚夫还能赚点银子。
蹲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夏凉山准备去一旁茶铺摊子转转,正要起身,便听到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大兄弟,上趟山多少钱。”
夏凉山喜上眉梢回过头,将要说话,看到来人后赶忙起身,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然后腼腆说道:“不要钱。”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后开始往山上走去。
夏凉山见状急忙挑起一旁的行囊,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其实夏凉山有话想说,但奈何心里有事,还没开口就觉得愧疚,便不想出声,至于老人,以前遇人都会洽谈几句,这一会却莫名缄默不言。
等到了桃花观,夏凉山放下行囊,准备客套几句就离开,老人拦住前者,笑着说道:“年轻人是不是有心事?”
夏凉山一怔,却只是憨厚的笑了笑。
老人拍了拍一边的酒壶,又眺望了一下远方,笑着说道:“正好上山欠你几钱银子,有的话不妨直言。”
夏凉山想了一会,却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哩,老神仙多想了。”
老人拍了一下夏凉山的头,坐在之前的篓子上,有些愠色说道:“年轻人是不是姓夏?”
夏凉山挠了挠头,喜上眉梢,丝毫没有生气之前老人的举动,反而惊喜说道:“老神仙晓得我?”
老人气极反笑说道:“老夫不仅知道你姓夏,还知道你小子上个年头才成婚。”话到了这里的时候,老人停了一下,随后笑着温和说道:“不过可惜,到现在还没个小子。是不是?”
老实汉子憨厚一笑,破天荒的有些脸红。
老人望着远山随口问道:“你娘不是让你来找老夫,为什么
不来?放不下面子?”
汉子涨红脸,有苦难言。
老人突然又笑出声来,温和笑道:“还是不好意思。”
汉子吁了口气,咧开嘴。
老人拍了拍汉子的肩膀说道:“去吧,回去跟你娘说,明年定然能让她抱上孙子。”
汉子喜形于色,只是大喜之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木讷的张了张嘴,最后双膝一弯就要跪了下去,却发现腿脚怎么都弯不下去。
老人脸上晴转多云,有些怒色说道:“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才是天经地义,跪我像个什么话。而且你都叫我神仙了,不做点什么,是不是跟身份有点不合?”
汉子点了点头,然后似乎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
老人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这个娃娃得跟老夫上山修道。你答应不答应?”
汉子喜形于色,赶紧说道:“能和老神仙修行那是他的福气。”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略微有叹息的味道。
等到汉子急不可耐的小跑离开,想着把这个大喜的消息告诉自家老母。
再回首,老人已经出现在凉山最险的悬崖边上,拍了拍腰间的酒壶,酒壶里晃晃荡荡,呜咽之音就像罡风过境,又如鬼魅。
老人眼观山川河涧,山川河流之间有一层飘渺的朦胧薄雾,老人喃喃说道:“小苏啊,你师父锁灵千年,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再无异兽作祟,祸乱人间。要无辽金一事,放现在也算功德无量。
你也不用太担心青城山,赵生徙做不了掌教也害不了青城山的根。不是还有个会算福祸的小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齐红尘本来还有机会的,可惜自毁大道根基,将灵根赠给了一个傻小子,自己成了一个废人,可惜,可叹。
其实呢,你师父以前跟我说过一件事,说我们当中,就你是神仙,你师兄不是,你师父不是,我也不是,我们最多在活的年岁上像。哪有神仙只顾修道,不顾人间的。
这一次呢,你就好生在这桃花观,你给你师兄改了命数,他救你于轮回,替他当几年的观主,不亏,至于老夫,还得北上一下,见几个老朋友,享了这么久的福,被人喊了这么久的神仙,也该出来遮下风挡下雨。”
说着老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偏北方向,一片若有若无的紫气氤氲而生。
仗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