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妇人将饼又往兰徽口中送了送,启檀大声道:“小影子,别吃!”
妇人一转身,鬼影扑到启檀身边,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他颈边,仍是温柔地道:“你不让他吃,难道是自己想吃?”
启檀一口叼住饼,咬了一大块,用力嚼了几下:“呵呵,不错。怎样?”
妇人又柔柔笑开:“你这孩子,早这样不就行了?为何非要讨打呢?”
洞口又传来动静,竟是苋苋又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她还是挽着方才那个筐,又取出之前的粥碗,送到兰徽口边。
“喝吧,真没毒。”
妇人收起架在启檀脖上的匕首,一步跨过来,扬手给了苋苋一耳光。
苋苋手里的粥泼出来些许,她向后退了些,从筐里取出一只小勺,舀起再送到兰徽嘴边。
妇人蹲身轻轻擦拭兰徽身上的粥渍:“等到了那边,婶婶再给你换新衣服。”
苋苋向着他微笑了一下:“喝吧。”
兰徽打了个哆嗦,默默张口喝下了粥。
苋苋一勺勺喂兰徽将整碗粥喝完,妇人亦喂启檀吃完了饼,再让他喝了些水,尔后,又取出匕首。
启檀神色一僵,兰徽再哆嗦了一下,蔡婶却是用匕首割开了启檀手上的绳子,又打开他的脚上和身上的锁链绑缚,再替兰徽解绑。
“来,乖,和婶婶上去。”
兰徽看着洒下灿烂阳光的洞口,颈上寒毛根根竖起。
“去哪里?”
蔡婶摸摸他头顶:“乖,快一些。”
兰徽吸吸气,走到梯子边,慢慢爬了上去。
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住双眼。他周围,竟是一道道断墙残壁。破败残砖,多是焦黑色。枯败乱藤覆盖其上,点缀着簇簇今春新发的绿芽。
一只灰雀蹲在一个墙垛上,远远打量着兰徽。蔡婶、启檀和苋苋也先后爬了上来。兰徽跟着蔡婶绕过一堵墙垛,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一头驴站在方才被墙垛遮挡住的空地中,身后拖着一辆板车,车旁堆着几扎草。
兰徽和启檀忽然都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蔡婶让他们走到车边,又取出两个小瓶,递到他二人面前:“乖,喝吧,甜的。”
启檀和兰徽的表情又一僵。
苋苋向启檀嗤道:“怕啦,放心,喝了只会睡觉。现在还不到宰你的时候哩。”
蔡婶闪电般回身,啪啪又扇了她两耳光,再回头,对着兰徽和启檀的脸上却仍是温柔的笑意。
“乖,喝啊。”
兰徽僵硬地伸手接过瓶子,启檀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取过另一瓶。苋苋在蔡婶身后站直身体,对着启檀挑衅地笑了笑,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兰徽这才注意到,她除了脸颊外,眼眶也很红,眼眶边和额角还有青紫,手腕和露出的手臂也有伤痕。
瓶中的水和他之前喝过的味道一样,确实甜甜的,他咽下,听从蔡婶的话躺到板车上,失去意识前,看见好多草盖了下来。
启檀硬声道:“记得给本侠兄弟留出透气的地方。”
蔡婶和苋苋都没回答他,更多的草盖下。
冯邰询问完乡长与里正,又到屋内查看,未过多时,捕快将住在附近的几名妇人带到。妇人们扑通通跪倒,纷纷连声道不太与黄氏往来,这两天除了今早被官差老爷查问外,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也没听到什么异样声响。更不知道黄氏除了下地做活外,都在家里干什么。天地可鉴,请府尹老爷明察。
冯邰负起手:“本府传汝等前来,非询问这些。只问一事。这黄稚娘平日拜神,是否拜寿念山上的那个姥姥?”
堂屋之中,有香火味道,但未有神像牌位。香炉香具都收在矮柜中,柜旁有一小案,蒲团立于下方。案两侧有痕迹显示,经常被人搬动。堂屋门前有遗落香灰。
寻常人家,神像及祖先牌位,皆供于屋中上首。
拜天拜月,多在院中。
黄稚娘,却是在堂屋门口拜案烧香,于各种祭拜仪体都显得不伦不类。
这堂屋门朝着的,正是寿念山方向。
一个妇人大声道:“大人说得太对了!”冯邰双眉微展。
旁侧乡长顿时呵斥:“无礼,低头回话,速向大人请罪。”
冯邰抬手制止:“无需,本府再问你,这黄稚娘信姥姥,是否痴诚。”
那妇人咚咚叩了几个响头:“民妇回府尹老爷问话,诚,太诚了!简直没有比她诚的!她上山烧香,都是一步一磕头上去,而且那头磕的,结结实实的……”
冯邰截断她话:“除姥姥之外,她是否还去别处烧香?”
另一妇人抢答道:“没有,她只信慈寿姥姥,还跟人说姥姥的灵验。”
冯邰道:“怎样的灵验?”
那妇人撇了撇嘴:“禀府尹大老爷,那黄氏……想必府尹大老爷已经知道了,跟常人不太一样。她眼里头的事,说的话,也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像慈寿姥姥,那么慈悲的一尊老神仙,给大家添福添寿送子送孙的,我们都诚心敬拜的,年年都请城里最好的铺子里扎的最大的金身童子孝敬她老人家。那黄氏从不请童子,还跟我们讲,我们供童子,对姥姥的不敬。”
冯邰视线一凝:“怎的不敬?”
妇人道:“说什么弄虚作假要遭报应之类,还撞过香炉,让山上的人硬给抬下来了。反正她嘴里就从没好话呗,十句有九句要咒人,都知道她那样,谁也不和她计较。”
又一妇人道:“是啊,什么对姥姥不敬,姥姥就把赐的福气都收走,还多降罪责。上劲了咒得血淋淋的,都没耳听,也就是乡下村里人心善,她爹以前积过德,只当听鸟叫了,谁和一半疯的人计较。”
冯邰沉声道:“她可有说过自己被赐福降罪的例子?”
妇人道:“有啊,她说她那闺女就是姥姥赐的,姻缘也是。孩子她爹没了,就是降罪了。唉,她这个病反正就像……大老爷面前,我们就不多说了。道长也说,这是个被魔住了的女人,慈寿姥姥慈悲,不会计较她口舌之过。”
冯邰道:“汝等可知,她平日如何去寿念山烧香?走哪条路径?”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道:“平日她也不大与人来往,都自己去烧。反正她赶得早,每回我们去寿念山烧香,哪怕头天住在山脚下,第二天赶一拨上山,她也一定就在我们前头到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快。”[!--empirenews.page--]
冯邰唤过侍卫。
“速传本府令,搜查从此地到寿念山的各处路径,留意无人的房舍及破庙,询问路人是否见过一妇人或十余岁女童与一推拉板车!”
阳光下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瘦驴拉着板车得得前行。
车夫坐在车头,不断甩鞭,催驴加快。
破旧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灰扑扑的粗麻短衣更让人难以发现,“他”竟是个瘦弱的妇人。
望着延伸向远山的路,妇人的目光比阳光更灼热。
快。
快了。
就要到了。
这过错,马上便能弥补了!
民妇敬诚叩拜,望一切罪孽可恕,一切责罚可免。
快,要尽快!
侍卫飞速赶去传令,乡长觑看冯邰,脸色蜡白:“大人,黄稚娘当真绑了礼部侍郎大人的公子?”
冯邰扫视院内,除冰冷外,无一丝其他神情:“此女有失心癔病,痴信神道。绑孩童,非为求财。以证据可推出两个意图,一是禁锢养育。但她临行前,还烧了香,本府以为,更可能是二。”
乡长和里正打了几个激灵。
“大人以为,二是……”
冯邰简短吐出两个字:“上供。”
纸扎的,乃弄虚作假。真活人,才是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