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师正当雨季,傍晚时分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看雨也不大,让人押走了李永平,自己带着十余兵士去坤宁宫。
王宝儿拦住我,道:“大夫,刚才走了两个内侍,怕是去报信的,我们还是先退回去吧。”
我见外面还是一片安静,却不敢挪步了。今天可说是大获全胜,的确该见好就收。不过,留着皇后在这里,合适吗?
“带她一起走,好好看住,别出什么意外。”我环顾了一眼那些宫女内侍,补了一句:“她们也一起带走,我要问她们些事。”
我们从原路返回,在秘道口安排了明哨暗卡。
“你叫司罄?”用过晚饭,我先提审了和武安有些暧昧的那个宫女。
“回大人,奴婢正是。”司罄倒也知礼,缓缓拜倒,果然是帝王家调教出来的人。
“李永平是何时与皇后勾结的?又是如何毒害圣上的?从实道来。”我知道她不会隐瞒不说,这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但是杏眼如波,一看就知道不是安分老实的主儿,现在傍上了武安这棵树,巴不得找机会表功呢。
“回大人,李永平那厮想来是五年前就已勾结上皇后的。”
我打断她的话,皱眉问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能‘想来是’?”
司罄见我不悦,急忙道:“大人容禀!奴婢所言绝无虚字,五年前我大越打倭奴,圣上日日夜夜都泡在白虎殿,又被春华勾住了,从而冷落了皇后。皇后日日以泪洗面,后来在太后那儿见到了孝王,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似的。再后来,安福宫便开始闹鬼……”
“闹鬼?”
“回大人,开头是半夜三更地下有动静,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声,有时候也似乎是有人在下面打杀,吓死人了!皇上不管这些事,皇后便命礼部找道士来降鬼,礼部却说自己管的是祭天地的大事,这等小事不归他们管,惹得娘娘不高兴好久。”
“后来呢?”
“后来,内务司找了几个道士来,说是有些道行的,不过还是没降了。最后是孝王请了元毒国的高僧,这才勉强降住,却立了一大堆的规矩,否则说是鬼还会再来。”
我点了点头,李永平在挖秘道,用鬼神之说吓吓人倒也是情理之中的,那番僧定然也是李永平的爪牙。我又一时好奇,问司罄道:“那番僧立了些什么规矩?”
“那番僧立的第一个规矩便是将娘娘的寝室改为恭厕,说是以秽气压鬼气。再便是将婢女们迁去别处睡,说不要以阴气助长鬼气。还有什么不准随意进入啊,一日只有一个时辰能打扫啊,好多呢。”
这些传出去都是欲盖弥彰的蠢事,也就李永平会做,我不由嗤之以鼻。
司罄继续道:“他们两人一向藏得极好,平日若是在宫里相见,也是守礼的。我们下人们都说:这孝王好色,对嫂子却恭谨。只是后来,有一日圣上来过之后,醒来便觉得有些头痛,奴婢记得当时娘娘让奴婢去请太医,不过被圣上止住了。再后来,圣上的病越来越重,终于有一日半边身子发麻了,才叫了太医去瞧病。
“从那以后,李永平便开始常来宫里了。就是几个月前,李永平突然有一天高声笑着来娘娘这里,一把搂住娘娘,吓坏了我们这些奴婢,不料娘娘却不恼他,还笑着问他发哪门子疯。奴婢记得清楚,李永平当时哈哈大笑,说是北方大患已经消弭了。当时奴婢们以为是匈厥古平了,不料那李永平又嚷嚷了几句,才知道是明大人被绑回京师了。
“李永平说没了顾忌的人,便也不必我们这些下人的耳目了。几个有些不听话的婢女都被李永平杀了,我们这些人也就只好敢怒不敢言。多谢明大人勤王啊,否则奴婢等不知还要在水深火热中熬到什么时候……”
说着,司罄哭了起来。
“你们可曾想过知会太后?”我问她。
“怎么不曾想过?只是李永平看得我们甚严,身边的人也靠不住,直到今日奴婢们都不知道身边姐妹哪些个是李永平的线人。”司罄止住哭,回道。
“还有,皇长子鞠,宫里有什么传言?”
“回大人,皇长子鞠的母亲是何美人,以前不过也就是御膳房的杂役,名叫春华。”司罄话里流露出一股不肖,“后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勾搭上了圣上,还怀了龙种,于是被封了才人。等皇长子出世,本说要封婕妤的,最后还是德薄,封了个美人。”言语中又有了幸灾乐祸的腔调。
我对她很看不上眼,又问她:“我听说何美人与李永平……”
司罄当然是聪明人,当即接口道:“大人明鉴,这在宫中便是个小杂役都知道。那何美人可不要脸呢,上半夜陪了圣上,下半夜便去找孝王,真的是人尽可夫,一点都不错。”
我皱了皱眉,训道:“一个下人,怎能诽谤主母?”
司罄即刻改嘴道:“大人明鉴,不是奴婢说的,只是宫中都这么传。还说有几次,圣上都差点在床上撞破他们呢。”
“那为何一直没有被圣上发现?”
“孝王是什么人啊,圣上的亲哥哥。何美人莫说当时不过是个才人,便是婕妤,皇上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我冷声笑了笑,我还会不知道圣上吗?易喜易怒,说得好听些是性情中人,说白了便是感情用事。平头百姓都受不了绿帽之耻,更何况他九五之尊?不过这两年长进了,大概也有了城府,这些婢女也被骗了。
“你这话,是说,皇长子可能不是……”
“啊!奴婢不敢!宫中虽有此等传言,奴婢却是不信的。”
“别慌,我也不过是好奇帝王家事,随口问问。何美人未孕之前,定是极富隆宠,李永平便是天大的色心也不敢打圣上枕边人的主意。”我悠悠道。
“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司罄连声附和。
“下去吧,随时听传。”
司罄行礼退下了。
“大夫,李永平吵着要见您呢。”王宝儿道。
我应了一声,又问:“六部衙门,还有各职司衙门都安定了吗?”
“大夫放心,都定下了,只是不知道哪些人是李永平的爪牙,所以不敢乱放人。”
“那些文官无妨,有道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便是给他们三十年,那些儒生也掀不起大浪。倒是禁卫军那里,还有余党吗?”
“大夫,大半禁卫军将领都给杀了,便是还有漏网的,谅他也不敢兴风作浪。”
“呵呵,别大意了,我听说:要杀禁卫军里李永平的人,若是把卫尉以上全杀了,有冤枉的。若是杀一个放一个,有漏网的。我自己就是九死余生的人,可不想看到李永平咸鱼翻身。”
“大夫放心吧。”王宝儿笑道。
“报!大夫,将军,李永平与那欧阳齐打起来了,欧阳齐一脚踢在李永平那话儿上,李永平现在起不来了。”
我和王宝儿对望一眼,王宝儿苦笑道:“还得去看看那对活宝。”
我无心和那种人说话,遂笑道:“不知哪个糊涂蛋,居然把他们关一起了。我晚上还有事,一切就交给王将军打理吧。”
“是。对了大夫,那秘道可要堵上?”王宝儿问我。
“不要堵,非但不堵,里面出来的禁卫军也不可阻碍了人家。我们的人退出孝王府,禁卫军若是打出来,我们便放一条街,他们站满了街,那我们便放一个市,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五千人能成什么祸害。”
“明白了,大夫。”
“别无他事,就那安民告示别怠慢了,明日一定要让人知道,咱们是起兵勤王。还有各个酒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给我拢起来,什么都不许说了,只许读告示,还有我军军令。”
“明白了,大夫。”
我满意地带人离开了营帐,回头看到校场,心中一笑,日后若是我有权决定大事了,定要规定京城内不可屯兵,连禁卫军和御林军都得给我出去。
我先去了怡莉丝的酒楼,一个客人都没有。我让人等在了外面,让小二将我推了进去。
上了二楼雅间,怡莉丝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
“辛苦了,用过晚饭了吗?”怡莉丝给我倒了杯酒。
我点头接过,道:“在军里用的,今天清闲吧。”
“谁还敢出来?今天可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你若是一直这么闹下去,我这里可就要关门大吉了。”怡莉丝嗔道。
“呵呵,日后会更热闹的,明可名住过的酒楼。”我笑道。
怡莉丝也笑了,道:“唐大哥说的一点不错,你越活越小了。”
“哪里?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来有事吗?”怡莉丝突然问道。
她问得突然,我来得也唐突,仔细想想的确没有什么事,只好勉强道:“只是来拜托你日后帮我收着下面百姓的消息。”
“呵,明大人是庙堂的高官,我这里买卖的小道消息不过都是江湖野闻,明大人也要知道?”
“前朝范文正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总也是见贤思齐,不能被那些京官骗了。主要是盐米,帮我多盯着些。”
“明白了,明大人。”怡莉丝怪腔怪调道。
我笑了笑,想想实在是没意思,不知为什么要来这里,喊了人推我出去。到了门口,天色暗得要打火把了,旁边的亲兵问我是否回军中。我不知怎地,不想回去。
又想了想能去的地方,突然想到章仪的娘家,不知是不是该登门拜访一趟。说起来,我这个女婿还没登过丈母娘的门。
“去章大将军府。”我对亲卫道,刚一说完,又觉得时辰太晚了些,说不定岳母已经安寝了。
只是这么顾虑着,兵士们已经起步,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兵家有这种讲究,宁可千万人头落地,也不能松口改一句军令,所以说军令如山呢。当然,师父也说死扣着话不放的是庸将,聪明人知道如何转口转得不留痕迹。
记得当年有件趣事,一日师父对我说:“小亮,你去给我找《卫效新书》出来。”我刚要去拿,师父又叫住我:“给我拿《汉书》。”我还是拿了《卫效新书》,笑道:“师父说过,将军不改军令,是以弟子不敢以变卦为准。”
“笨蛋!”师父手里的竹片轻轻打在我头上,“适才为师见三只蟑螂跑过,以梅花起了一卦,若是取四字书名的书,你今日定有不祥,故以让你取《汉书》,破了这个谶。”
我强嘴道:“哪里有不祥?”
师父又在我头上敲了一记,笑道:“这不就是不祥吗?”我也尴尬地笑了笑,师父又道:“小亮,记住了吧,日后若是你能领兵了,千万要记得,改口可以,就是要看怎么改,得有理啊。”
……
想着,我不禁想起在高济,一旦统帅的军令错了,或者承认错了,对军心的打击是何其之大,即便连那些身边看似很忠心的将军都会怀疑你。我抬头看着满月如盘,本想说观天象去之不吉,立刻回营的,后来想想算了,哪怕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别少了礼数。
章家还有人是三品以上的职官吗?我见门口有我的兵士把守,有些意外。
门口两个值守的兵士见是我来了,跑上来一个,行了军礼。
“谁让你们围的章府?”我问。
若他答说是莫仁武的部下,那便是有人在朝为官,不过他说是王将军派来的。
“王将军派我等保护章府,免得发生误会。”他说。
我点了点头,让他去叫门。王宝儿虽是猛将,却也细心,我当时都忘记这一茬了。
不一会,中门大开,几个老妇迎出来,道:“夫人请姑爷进去说话。”
她们定然是岳母使唤熟的老人,我不敢托大,道了声谢,让人推我进去。
进了客堂,只见岳母做了主座,旁边跪坐着几个丫鬟伺候。
“姑爷坐。”岳母挥袖一指客座,板着脸说道。
我躬身行礼,有些懊恼今日来得不巧,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姑爷近来可安好啊。”岳母阴阳怪气问了一句。
我定下心神,知道这个岳母和章仪一个脾气,陪笑道:“近来微有小恙,上司又有些不便,所以这么晚才得抽空来给岳母大人请安。”
“你当我是章仪那妮子给你哄的嘛!”岳母震怒,一掌拍在几案上。
我暗道不好,没有答话。
“门口那些兵士是怎么回事!你起兵作反,连自家人都不照顾吗!还是说你把我们仪儿就扔了不管了?你围了皇城,仪儿就在宫里,你就不怕她有个闪失?”岳母连声斥问我,眼圈泛红。
我连忙谢罪,道:“小婿不敢!门口的卫士乃是为了保护岳母大人的周全,以免被流兵惊扰了。仪儿的事小婿早有安排,定然保她一根头发也不缺地出来。”
“哼!你围了人家的寝宫,人家会放过你媳妇吗?她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你、你……反正若是仪儿有个闪失,我章家上下找你拼命!”岳母骂道。
“岳母大人息怒、息怒……”我嘴里劝着,心中倒是在想太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听岳母的口气,太后此人该非易与之人。当年太后立了圣上,指了条明路给圣上,靠上了师父。说明她还是老而弥辣,不显山不露水便有了拥立之功。或许……她当年就知道昌平王无意挟持幼主的事。
再看她和圣上,和一般人家并无二样,甚至更为母慈子孝……但是她掌管后宫几十年,事情到了今日的田地,她就真的事先不知道一点消息?我又想起她那日探监,似乎有废立之心。联系起她反对立太子,我又瞎想她定然是早就知道何美人与孝王有染……
岳母大人骂累了,暂停了一下,喝了点水,问我:“你日后打算如何?”
“自然是先救出仪儿。”我顺着她的话头道。
“荒唐!”岳母居然又大发脾气,“你大动干戈便是为了一个女子,不是把我家仪儿也拉入火坑?我章家女婿哪有这么窝囊的!”
我有些气结,顶嘴道:“其实岳母大人不必担心,当日小婿便是吃准了,若是小婿起兵,太后一定会寝食难安地担心仪儿别落了一根头发!这人便是如此,得势的时候高高在上,一旦失势便知道收敛了。”
我从皇后身上就看到了,所谓帝王家,也不过如此。太后或许有些小聪明,却还不够和我斗,手中连兵都没有,就想玩弄废立大事?
我见岳母不言,又道:“太后手中并无兵权,小婿围而不攻便是给她机会。其实,谁当皇帝她都是太后,最怕的就是有外人改朝换代,所以,她现在必定要尽安抚之能事,怎可能伤了仪儿一根头发?”
岳母气乎乎地喘了一会,扔给我一封信,恨恨道:“本是要你在北疆忍住的,谁料你傻傻地回来了。回来了也就算了,你安心死了我仪儿还能改嫁,谁知道你又反了!现在反还不如在北疆反呢。”
我苦笑着拆开信,里面是满满一纸的将军名册,籍贯、姓名、将军号以及所担军职,详细得很。
“这是……”我问岳母。
“这是仪儿她太爷爷和爷爷的旧部,还有她爹的至交好友,我帮你选的都是靠得住的人,你可以放心给他们兵权。”
我心中一阵狂喜,强自按奈住,躬身谢道:“多谢岳母大人。”
“你对我家仪儿好些比什么都强,还有,你还没去过史将军府吧。”
我心中一惊,起兵一日一夜了,居然把这位大将忘记了,也是因为没有强敌。“小婿……一时忙乱……”我支吾道。
“史家根深蒂固不下章家,杨可征这个名字可听说过?”
“杨大帅,如雷贯耳。”我躬身道。
“那便是了,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史家的外甥吧?闲话我不说了,今天史家已经来了几拨人了,史君毅虽是你帐下的将军,却总不能让他自己穿了披挂来找你讨兵吧?是,他是愿意,史老太君,那是受过一品诰命的,连皇太后见了她都要行礼,她肯吗?现在指不定怎么在家里骂你呢。”
“都怪小婿莽撞,小婿这就去史府。”我被训得一头冷汗,刚好借机离开。
“去了就回来,这是你家,你倒宁可混在臭气熏天的营里?”
“是,小婿明白了。”
我躬身而退,到了外面才放开吸了口冷气,当年便是娘也没这么教训过我……不过岳母虽然严厉,却也是向着我的,否则这谋逆的大事也不会说这么清楚。
不过岳母说得对,现在反还不如当时在北疆就反了呢,只是我当时的顾虑岂是现在能说明白的?
别的也就不说了,听岳母的口气,似乎有要我自立的意思……
脑中胡乱想了些将来之事,车驾已经到了史府。我第一次到史君毅家,抬头一看门楣又吸了口冷气,上面该是太祖皇帝的亲笔:天兵府。
原来是天兵史家!天兵府本得名于前朝,若是我没记错是前吴思宗时赐的号。后来太祖龙起,史家分了两派,其中一派从龙有功,尤其著名的便是大帅杨可征,得太祖隆宠。
只是史姓武将现在已经不多了,听说史君毅是独子,想来将门败落,激得他比其他将军更渴望战功。
我有些懊悔没有早些来,虽然史家早已大不如前,但是杨可征大帅的麾下,便是当年的伍长今日也可能成了一军之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去投了我的名剌进去。”
我不习惯身带名剌,不得不从门房讨了纸笔,即时写就,落款不敢称官,只写“后学晚生明可名 顿首百拜”。
过了一会,一个丫鬟出来,看了我一眼,道:“你就是明可名?”
我拱手道了声是。
“你要见老太君?”
“是。”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老太君睡下了,明日请早,老太君的规矩,过了午时不见客。”说完她扭头就走了,把我关在门外。
我对左右苦笑一声,道:“回章府。”
是夜,岳母把我安排在了章仪出阁前住的小院。从外面看,一样的小桥流水,青荷连碧,一进去,我又一次见到了章仪狡猾得近乎奸诈的诡异笑容……墙上全是兵器,从九节鞭到大朴刀,还有不少我没见过的。她一定在皇宫内笑我:“又被我镇住了吧!”
我的确被镇住了。
所以,当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爬上我的床,用一把木剑指着我的喉咙时,我已经没办法更震惊了。
“你叫什么?小家伙。”我被他踩醒了,挥手斥退了跟进来的守卫。
“我叫章义。”他大声叫着,还在我肚子上跳了两条。
我被踩痛了,虽说只有六岁,却还是挺壮的。
“你叫什么?”他问我。
“明可名。”我说着,坐起身,让他坐在我腿上。
他挥动着木剑,得意道:“还是让你混进来了。”
我不解,笑问道:“什么混进来了?”
“娘说若是让你进门,她就把姐姐赶出去。你不会打我吧?”他突然问。
“呵,我从不打人。”呃,十六岁以后……
“嘿嘿,那用你换那个凶姐姐还是不错,娘总算知道她闺女捣蛋了。”章义学着大人的模样,煞是好笑。
我笑道:“我和你姐姐可是一伙的,当心我告诉她让她打你屁股。”
“哼!”他撇了撇嘴,又问我道:“你是将军么?”
“我,应该是吧。”我想起我还有个军师将军的名号,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是将军,怎么能帮着丫头片子?男人该帮男人嘛!”章义很认真地对我说道。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头都差点撞到墙上,喘息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明可名嘛,我听得熟了。娘总是说,‘明可名那个兔崽子’。”章义奶声奶气地学给我听。
我苦笑道:“我是你姐姐的夫君,该是你的姐夫呢。”
“嗯?那就是说姐姐真的已经失身给你了?”
我正不知如何回道,门口一阵喧哗,几个下人进来,为首的是个少妇。少妇对我行礼,叫了声“姑爷”,又道:“少爷,时辰晚了,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呢?”
章义在我耳边轻轻道:“是我奶妈,帮我殿后……”
正说着,已经被上前的奶妈报走了。
等他们走了,我也没有睡意了,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姑爷早。”
清早,侍女进来给我端来了洗脸水,帮我着装,扶我上了轮椅。
我出了章府,直接往大营赶去。一路上,已经有百姓出来买菜或是闲逛,京城十二门也开了三门,一切都在重新回到平凡的日子。不过路上的兵士还是给这座久未经战火的城池带来了一丝紧张,时常引来路人充满疑惑的眼神。
王宝儿已经去了皇城下。
我看看天也亮了,又去了趟了天兵府,不料老太君还是不肯见我,不过史君毅倒是已经去了兵部。
我一路再赶到兵部,终于见到了浑身披挂的史君毅。
两人相视而笑,史君毅道:“大夫别来无恙?”
“史将军,本来是有些恙的,现在好了。”
“当初大夫若是在北疆就反,也少受了那么多苦。”史君毅道。
我佯装不满,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为人臣子怎能反?只是我在牢中应允了将军,等将军劫我出去,怕失信于将军,只好暂取权益之计了。”
“末将失职,还请大夫恕罪。”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史君毅正要请我去喝酒,王宝儿倒赶来了。我好奇问他:“你不是在皇城下吗?”
“韩广红将军在那盯着,不会有事,我这厢有个大消息,找了大夫一早上。”王宝儿故作神秘。
我一笑,问他:“是何消息,如此神秘。”
“李永平淫乱到家了。”王宝儿挥退周围的兵士,对我和史君毅低声道。
“什么意思?”我没有明白。
“李永平连他妹妹都勾搭上了!”王宝儿压低声音道。
“虢国公主?”
“自然是她。”
“你怎么知道的?”史君毅问王宝儿。
“昨日不是欧阳齐踢了李永平的命根子?我去问了,狱卒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了,差点笑死我。”王宝儿笑道,“李永平和欧阳齐不知怎么吵起来了,后来李永平笑欧阳齐以前戴着绿帽子还那么招摇,不过是他脚底下的一条狗!”
“呵,那欧阳齐就火了?”
“不是,欧阳齐就反骂他禽兽不如,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王宝儿笑道,“然后是李永平火了,上去打欧阳齐,欧阳齐那才踢了一脚。”
“把他们隔开,让他们在两个笼子里狗咬狗。”我笑道,“看来天子脚下也不干净。”
“太祖皇帝若是知道,恐怕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史君毅叹了一声。
“若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李永平再难翻身了。”我也跟着叹了口气,其实,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皇家的声望都会大受打击,居然兄妹乱伦!
王宝儿显然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对我笑了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保密何尝容易?”
“呵呵,闲事莫提,去皇城看看,里面还要撑到什么时候。”我说。
王宝儿笑道:“怕是快了,今日小将命文吏写了劝降书,字写得老大,贴在城外,消解里面的士气。”
我抚掌大笑:“攻心为上,王将军妙策。”
王宝儿笑了笑,客套了一句。
等我到了皇城的时候,宫里已经派了人来,说是太后要召见我。我朗声笑道:“太后召见自然是臣子的荣幸,只是当前多事之秋,臣不敢轻入大内,免得惊动了圣驾,还是请太后出来对天下百姓说两句吧。”
那使者悻悻而归。
“大夫,太后会出来吗?”韩广红也开始以军旗上的号称呼我了。
“不知道啊。”我回道。
周围几个将军同时吃惊咦了一声。
“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留给太后吧。”我笑着说道。
过了一顿饭的时候,宫内飞马出来两个三个内侍。当前一人手持杏黄帛布,两手一抖,拿腔拿调,道:“宣,军师将军,中散大夫,领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接旨。”
现在玉玺下落不明,哪里有圣旨?我笑问道:“敢问一句,这是圣旨抑或懿旨?”
“圣旨如何?懿旨又如何?”那内侍倒也胆大,刀枪环绕居然还不卑不亢。
“若是圣旨,明可名残疾之身也要跪接,若是懿旨……呵呵。”我没有把话说完,看他反应。
“正是懿旨!”他扬起脖子。
“抱歉得很,明可名军状在身,不能行大礼了。”我微笑道。
他也见好就收,宣道:“皇太后懿旨,皇帝陛下染恙,监国孝王难堪重任,旨到之日,着军师将军,中散大夫,领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加尚书衔,赐开国男爵,可提兵入宫,暂行拱卫之事。钦此。”
我让手下接过懿旨,握在手里,一时难以决策。
“恭喜爵爷!”周围的将军们纷纷贺礼,把我从失神中拖了出来。
我挥了挥了手里的懿旨,喊道:“全军,入宫,护驾!”
一阵山呼,宫城的大门发出吱呀的欢迎声,缓缓往两旁退开。
我对王宝儿点了点头,王宝儿跨上战马,抽出战刀,喊了声:“护驾!”带着兵士朝里小步跑去。
当我的轮椅穿过黑洞洞的门洞后,我看到的是两旁禁卫军,赤手空拳跪在御道两旁。或许,他们也在考虑明天是怎样的一天……
(第三卷《或跃在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