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敌之后精神大振,我军兵士有许多还没有睡觉,围着篝火唱歌起舞,宛如过节一般。我也没有阻止他们,随他们闹去,现在他们所唱的已经不是昔日那曲思乡了。
我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突然一阵警钟把我吵醒。顾不得穿衣服,我只随手披了一件长袍便催促着戚肩推我出去。
“大夫,敌兵偷袭。”史君毅的声音。
“传令,稳住阵脚,保护那处园子。”史君毅的声音沉稳,连带着也让我的心定了下来,下了军令。
戚肩推我出了营帐,外面满是听不懂的喊杀声,不过我听着似乎和倭语有些区别,倒像是含着舌头说话的高济人。
园子已经烧起来了,火势正慢慢扩大。
“快救火!亮我的旗号!”我大声吩咐。
“先生,那倭奴不是全过来了?”戚肩的声音有些抖。
我没有理他,又重复一遍。
很快,一部人马赶去救火,另一部人马把我团团为住,防止敌人伤到我。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史君毅面带愤恨之色地回来,道:“大夫,原来不是倭奴,是高济人。”我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有过扰民之举。
“报大夫,偷袭我军的贼人都抓住了,绑在外面。”石载掀帐进来报道。
“传金鑫,”我吩咐了一句,“带那些人的头领进来见我。”
那群高济人的头领被反绑着双手推了进来,跪倒在我面前,低着头。不一会金鑫也来了,向我行礼。
“抬起头来,”我喝问,“你是何方人氏,居然胆大妄为偷袭王师!”
那人三十上下,身穿土布衣裳,留着络腮胡,皮肤却颇为细嫩,不似庄稼汉。
“草民是清平人,叫做崔镇泰。草民等不知是大越王师,以为是那倭奴,所以晚上集了兄弟来放火。”那人昂首道,“现在草民知道错了,要杀要剐随将军,只是牵连了那些兄弟,不是好汉。”
“庄子那边如何?”我问刚进来的成敏。
“那里还好,火没烧到后面,只是有几个守门的兵士被人杀了,弟兄们都气不过,要杀这些人报仇。”成敏说着,愤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镇泰。
我心下两难,他们只是认错人的无辜村民,杀他们有些于心不忍。不过他们激起兵愤,就这么放了实在难以服众。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拖着时间,又问他:“为何国破家亡之际,不知投军报国,空有一身力气出来莽撞?”
崔镇泰盯着我,道:“我高济是君子国,平日也没战阵,最多几个蟊贼,给打跑也便罢了,哪里来什么大军?即便清平城,也不过一两千老弱,前几日倭奴一来城守便降了。”说着,头慢慢低了下去。
正说着,门口有人喧闹,似乎是高济人起事。我正要出声询问,帐帘已经被撞开了,马上有几个兵士手持长戟扎入闯入者的身体。
“住手!”我叫了一声,于此同时,崔镇泰也叫了一声,闯入者呆立着,膝盖慢慢弯曲,跪了下来。
长戟已经刺入他的身体,虽然刺得不深,却也流了些血。
“怎么回事?”我问卫兵。
“回大夫,此人和看守他的兵士发生冲突,又执意要闯进来,三五个人都拦他不住。”卫士施礼答我。
我轻轻扬了扬玉如意,示意知道了。再看那个大汉,比史君毅石载等将军都要高一个头,一样留着络腮胡,像是崔镇泰的兄弟。“你叫什么?”我问他。
“崔镇熙。”他听金鑫的翻译,朗声道。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个词“民心可用”。入高济之后我可说是急功近利,犯了欲速则不达之错。虽然我军只有五万,算上陈裕部方才十万,但是百万高济人,不都是倭奴的敌人?师父曾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我方战友。”我居然放着百万大军没有用!突然又想起汉平城,心中一痛。
“你们两个站起来。”我对他们道。
两人疑虑地对望一眼,站了起来。
“你们看没看出我是残废?”我又问。金鑫有些不知如何翻译,我示意他直说。
两人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一个残废都不远万里来到高济与倭奴对战,你们八尺之躯却躲在暗处,连敌我都分不清,不觉惭愧吗?”我厉声问道。
崔镇泰底下了头,崔镇熙却辩解了一通。
“大夫,他说,他也想投军报国,可惜高济军少有和倭奴相抗的,苦无机会。”金鑫译道。
我轻敲如意,做沉思状良久,问孙士谦:“仲进说说,若是我招募高济人入伍,抗击倭寇,算不算有违圣旨?”孙士谦知道的我的意思,严肃道:“圣上既然放心大夫领兵,自然不算有违圣旨。”
我用力敲了一下手心,问道:“我让尔等加入我大越王师,戴罪立功,尔等可愿意?”众人早知我担心兵员不济,听我这么问也不诧异,倒是崔氏兄弟听金鑫说完吃了一惊,跪下磕头,嘴里嚷着什么。
“大夫,他们说,若能让他们加入大越王师杀倭奴,他们作牛作马都情愿。”金鑫笑道。
我点了点头,道:“不可让高济人在一个班里,将他们分开,一来方便学习我汉语,二来也不怕他们不服调遣。”孙士谦接过话题补充道:“希文最好明日还是跟他们说清楚我们大越王师的军规,犯了军规者,定不饶恕。”希文是金鑫的字,听孙士谦这么说,金鑫连连点头。
“成将军,也请约束部下,不要欺负他们,免得徒增事端。兵士中若有死者的亲朋好友不能释怀的话,让他们来找我。”我又对成敏道,“好生安葬死者。”
成敏知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告退出帐。
我留下金鑫,道:“希文组建细作曲,劳累了。”我说那话倒也并非是虚夸,金鑫的生意做得不小,否则平图城守也不会找他翻译。原本传递商情的人变成传递军情,收效可观。细作曲组建没多久便给了我许多有用的战报,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赞扬这个我并不看重的商人。
金鑫似乎受宠若惊,连连谢礼,道:“卑职愿尽犬马之劳,纵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本官早想嘉奖,只是怕希文成了骄兵,骄兵必败啊。”我顿了顿,“不过回京之后,本官必定保奏希文一个出身,也方便了子女。”
“一切多靠大夫了。”金鑫长揖下去。
“希文,这些高济兵士,本官便交给你节制了,要尽快告知其军务军规,要教他们汉语汉字,甚至他们被别的兵士欺负也要帮他们出头,你觉得如何?”
“卑职必不辱使命,大夫放心。”
“日后高济兵恐怕源源不断,希文要劳累了,若是一人之力不足,可举荐一些在高济行商的华人,本官一样许诺出身,当然,若是一心从商的,本官也可以给予别的好处。”我道。
“卑职理会得,大夫请放心。”金鑫笑道。
我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让他去休息了。
人都走完,帐里也清净下来。戚肩过来给我披了一件披风,刚好让我想起之前的不快。
“跪下!”我突然震怒,吓得戚肩傻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跪在我面前。
“戚肩,你身为兵士,几番怕死,你羞也不羞!”我一时克制不住,几乎吼着骂他。我虽然是市井街头的混混,却最看不起贪生怕死之人,像崔镇熙这种汉子才值得佩服。我也是一样,小时打人或是被人打,从未怕过。
“先生……”
“亏得史将军抬举你做兵尉,你这副德性,有脸带兵吗!”
“我错了。”戚肩马上低下头认错,反倒让我一腔怒火空烧也烧不起来了。
“我当你弟弟一样看待,你如此丢人之举,让我怎么容你!”
“先生!戚肩也是怕先生有所闪失……当日在珐楼城,先生丢了,戚肩本想一头撞死算了,找了先生两日两夜。后来见到先生,开心得什么似的……从那以后,戚肩就发誓不让先生再有什么惊险……”戚肩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
我的火气见到了泪水,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强装恨声,道:“男儿流血不流泪,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滚出去,把眼泪擦了再回来,看着我心烦。日后战阵,若你再有丝毫避让,我当时便斩了你。”
戚肩抽泣着出去了,我倒有了一丝愧意。不过我也确信是为他好,男人总该要有些男人样,不要因为是我的亲兵便永远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