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出了虢国公主府,圣上压低声音对我道:“明可名,明日早朝,朕要下诏更改军制,你小心说话!”
“陛下放心,京官只有五品以上方能入朝。”我知道圣上一时还要用我,也就放肆了些。
“你明日便是朝散大夫,从五品下,升得够快吧。”皇上的笑声中让我有些发冷。
原本还想去找怡莉丝的,到底拿了她的十两银子心中不安。不过困意袭来,还是先找了家客栈,用了她的十两银子也就更没理由去找她了。
京师不比山南,卯时上朝寅时便要等在朝房等候圣驾,而且听说只有文官上朝,武官非诏命不朝。我是按时到了,却一时拿不出除免文书,等了一会才有内侍送出来,宣告我已经是大越皇朝的从五品命官,朝散大夫。我谢了龙恩,心中却是平平,不过从一个闲职跳到了一个虚职,朝散大夫更是散阶,谈不上什么升迁。
山呼万岁之后,皇帝赐三师三公座。现在朝廷中只有太保以及司徒司空三人,太师、太傅、太尉三官空缺。
因为金殿之上非贵者不得坐,我只好被两个黄门侍卫掺扶立在朝班最后,难过至极。昨夜碰到的管叔桐站我前面,虽然没有打招呼,却也点头示意。
“朕此番西征,颇有感触,众卿可想一闻?”皇上做得太高太远,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声音传得倒是清楚。
“朕以为,我朝兵士百万,由伍长而什长,及至兵尉、卫尉、校尉皆是以十为进。朕以为,此法有碍挥指,当加以修正。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兵士五人成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十什为班,设班长。三班为校,设兵尉。三校为曲,设都尉。三曲为营,设卫尉。三营为师,设校尉。责令兵部执行,钦此。”
如此一来,原本统领万人的校尉只能统领八千一百人。我暗自惊讶,难怪圣上要我小心说话,原来是要削兵权。
“臣司徒李哲存,启奏陛下。”
“皇叔祖请。”
我第一次看到李哲存的背影,佝偻着背,和一个普通的农民并无二致。虽然我不是很恨他,却也想看看他的长相,可惜他却不会回头。
“陛下不与群臣商议便下了圣旨,恐怕于理不合吧。”
“皇叔祖,随驾亲征的臣工都以商议过了,朕以为,未曾出征的众卿家恐怕于军事不明。”
“臣门下侍郎郑铎贞启奏陛下。”
“奏。”
“随驾朝臣只是少数,且品秩不高,难以衡定朝中百官之意,还请陛下三思。”
想来着郑铎贞是李哲存的党羽,李哲存开个头他就跳出来了。
一时间,朝廷上启奏之声不绝于耳,让我这个新列朝班的小官不禁怀疑起皇帝的威信来。
“冯卿如何看法?”皇上点的大概是左相冯霂。
“老臣以为,圣上所言极是。原先兵制,乃是前国老虚綦之所定,于今也有三、四十年了,有道是斗转星移,这兵制也该与时俱进才是。只是昌平王所言未尝不是老成谋国之语,圣上年轻,变革之事还是该三思而行。”一个干瘦的老人穿着一品朝服,颤颤巍巍奏道。
我明白师父为何让我向他讨教了,也明白了为何他能历经四朝。一席话说了等于没说,两边不得罪。
“明卿呢?你久在军中,可有异意?”皇上想来也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点了我的名字。
“微臣以为……”
“臣执殿御史莫光参明、明大夫失仪。”他大概叫不出我的名字只得称呼我“明大夫”。
“廷议之时不必拘泥小节。”圣上挥了挥手,想让我继续说。不料如此一来倒落了口实,御史中丞余之宁站出来奏了大半天,不外就是什么历朝历代都有御史执殿,检点风纪,什么金殿之上,群英所聚,群贤毕至不可有辱斯文,丧了仪礼……我反正靠在黄门卫士身上,也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等余之宁奏完,圣上略带疲惫说道:“明卿继续吧。”
“臣朝散大夫明可名启奏陛下。”我不敢再偷懒,报了官衔名号,“微臣以为,圣上所言变军制,实在切中要害。臣出征西域之时,常有敌军少而烦之窘。若派大军争伐,有大材小用之病,又苦不能再分兵,总也不能说派出半曲之兵吧。故今日圣上改革军事,实在是我军之幸。”
我也自觉强词夺理,立马便被钻营文字的儒生驳得一无是处。
“兵部侍郎张琦!朕命你接旨!”皇帝急了。
“臣,不敢奉诏!”
“臣等,不敢奉诏!”
朝堂上黑压压跪了一片,站着的居然没有几个。
皇帝拂袖而去,百官鱼贯而出。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圣上要调武啸星的大军进京,或许他要杀的不止李哲存。我从小听的说书,看的戏文,都说皇帝是老天的儿子所以叫天子,是代天行道的,有无上权威。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皇帝还是怕臣子的。
“明可名,你可看到了他们是如何欺负我这个少帝的?”皇上手持利剑,发疯一般的拿半人高的花树泄愤。朝堂之上受了如此屈辱,会气成这样也可想而知。可惜他是天子,不能像泼皮无赖一般。
“陛下圣明,臣尝闻: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住口!你还要朕做这个傀儡天子不成!”
“陛下少安毋躁,风平浪静方可再挽狂澜,海阔天空方能大展拳脚。”我躬身道。皇帝停了手中的剑,呆呆看着我道:“照你说来,似乎有平朝之计?”我淡然笑道:“圣上,李哲存乃太祖皇帝嫡子,苦心经营,岂是圣上一朝一夕能铲除的?国老昔日遣四方之兵,大概也是怕人心难测,免得勤王之兵倒成了逼宫之军。”
皇上放了剑,来回走了两步,道:“明可名,朕给你兵权,你可能忠心于朕?”我心中一笑,圣上真能给我兵权?“圣上若是有兵权在手,怎容得他们如此无礼?臣以为,朝中结党,并非坏事,坏就坏在朝中只有一党!陛下之兵不在郊野,实在是朝中少兵啊。”
皇上突然笑道:“他们都有门生故吏,莫非朕就不能主考?日后科举之中加一殿试,由皇帝主考,凡是考中的,都是天子门生,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拉帮结派!”科举之制乃是前吴文帝所创,在此之前乃是九品中正之制,由地方官府推荐贤才。师父曾说科举乃是千百年一大伟创,却也断言必成千古毒瘤。“吾皇圣明。”我客套一句。
“明卿,”皇帝心情大好,“你如实说来,你可真有领兵之才?”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皇上,愣住无语。“朕并非怀疑虚师高足,只是朝中皆言你此番能获胜实在是巧合迭起,并非兵战之功。左金吾卫大将军陈裕上了万言书,尽道西域之战军事之非,让朕心中疑窦丛生。”
我尴尬一笑,道:“兵法有云:善于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于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西域小丑,可有需要王师动于九天之上者?”
皇帝也是一笑,道:“朕虽自命兵书读了不少,却自知无统兵之才。山南行宫之中,全军将佐皆为明卿求请,朕是感怀颇深啊。朕誓愿成千古明君,明卿可愿做朕之国老?”我抿嘴笑道:“臣非国老之才,不过陛下实在有千古明君之质。”
圣上龙袖一甩,愤然道:“朕最恨阿谀奉承之人!若你真有天大本事,即便是十恶不赦朕也饶过你。但你若再这般口吐庸人之言,朕就将你五马分尸!”我慌忙行礼,道:“昨日圣上让微臣得罪了虢国公主,使微臣不得不永求圣上庇护,此等权术不可不谓明君之质。领兵者,有领五人之才可任伍长,有将万人之才可做校尉,量才任用而已。天子统领天下,真能敌天下亿万人?只要掌握权术,自可成就三皇五帝之名。”
皇上看了我半晌,道:“朕当再清寰宇,明卿当为我先锋。”
“为百姓社稷,明可名在所不辞。”我躬身朗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