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子又折服了一个清纯少年郎啊。”韦白在我旁边突然说道。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别过脸,伸手取酒以为掩饰。
“韦公子又笑话奴家。”女子蹲了蹲,“奴家苏雪雪,见过这位公子。”
“学生明可名,有礼了。”我连忙回礼。
“不知公子想请哪位姐妹作陪?”苏雪雪问我。
我不知如何应付,望向韦白。
“子阳与我如同兄弟,不必拘束,刚好有首好诗,请苏姐姐唱呢。”韦白居然背出我昨夜即兴吟出的七律。
“料知落花流水去,空看枝头又一晨,又一晨。”苏雪雪重复吟了两遍尾联,抱过琵琶,款款坐下。
信手一抹,弦音咋起,我的心神顿时被吸了进去。大弦小弦,嘈嘈切切,或如急雨,或如熏风。纤纤玉手,拨抹挑压,原本平平的诗作却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甚或有了新的内涵。
等她一曲终了,我才回过神来。再看韦白,早就痴了。
过了三更,韦白和我告辞出来。
月黯星明,夜露人寒。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子阳贤弟感觉如何?”韦白问我。
“一两金子还是太便宜了。”我笑道。
韦白爽朗一笑:“子阳何处落脚?”
“第一天到阳关便碰到了太白兄,现在还没处落脚呢。”我尴尬一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了,看来只好随便找个义庄或是观庙借宿了。
“那子阳随我去金城驿吧,好歹有张榻榻。”
我心里一惊:“莫非太白兄是官场中人?”
“嘿,愚兄不才,小小的六品待诏罢了。”
“翰林供奉,不小了。”我笑道。
“愚兄之才,岂止是一介词臣?”韦白阔步道。
“愿闻太白兄之志。”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韦白用了齐朝宿将辛去疾的诗句。
我知道韦白才高傲物,也深信他的才学举世罕见,至于君王天下事,真是那么容易了却的吗?
是夜,我与韦白抵足而眠,一觉睡到第二日日落。
“韦大人,昨夜怎能带这来历不明之人下榻馆驿?馆驿乃是朝廷为命官所建……”一个方脸大耳的官员拦住韦白,也不行礼。
韦白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一甩大袖,推着我就走。
“那人叫做高士,其实是个俚人。凭着自己会吹箫哄得住菊妃娘娘,居然混了个编修,还敢对我指手画脚。”韦白有些气愤。
我淡淡一笑,道:“莫与小人生气,不值得。只是太白兄,小弟囊空如洗,听闻贤兄赊帐月余,不知如何营生啊?”
“这个容易,天色未暗,还来得及。”韦白推着我快跑起来。
原来,朝廷六品待诏郎的营生就是卖字……
人流喧哗的集市还未散去,韦白从卖白菜的老伯那里取了行头:一张桌子,几管毛笔,还有纸和砚台。
“快些,若是能卖出去两幅字,今夜的酒钱就有了。”韦白把砚台塞到我手里,自己铺开宣纸,亮出招牌。
我磨好墨,韦白也选好了毛笔,饱饱一蘸,落笔写了起来。
“挂起来。”片刻功夫,韦白已经写了两幅,都是前人的诗句。
我依言挂在一边,韦白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书写起来。
“你写几个字居然能卖三两银子!”收摊后,我不可思议地问韦白,虽然我承认他的字比我强许多。
三两银子,韦白在酒楼赊了一个月的帐也不过二两多。
“嘿,三岁开始练字,到现在也快三十年了,混些生活罢了。”
我暗自咋舌,三岁!我三岁的时候只认识牌九和象棋。
当夜,靠着韦白卖字的收入,我们又在小水西混了大半夜,但是让人扫兴的是苏雪雪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我们。
我看得出韦白的失落,事实上我也很失落。同时,我也看出这个号称要替君王了结天下事的男子并非适合官场。
“你说为什么苏姑娘不肯让我去替她诊治?”我终于忍不住唤醒这个可爱的男人。
“男女授受不亲,大概认识你的日子太短了些吧。”韦白道。
“你在装傻?”他若是不傻,那我就是傻子。
“诶,你想说什么?”韦白有些不耐烦,灌下一杯酒。
“她显然要接客。”我直言道。
韦白的手抖了一下,顺势喝干了杯中的酒。
有些男人是很自私的,自己认准的女人,即便多和别人说几句话也会难过半天。其实,我和韦白都是这种人。
韦白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你要了却君王天下事,为何不先了却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追问道。在我看来,苏雪雪和韦白实在是才子佳人,天生地设的一对。虽然我对苏雪雪也有些爱慕之情,想来也是男子见了绝色美女自然反应,谈不上爱,但是韦白对她却是痴心一片,真是木头也看出来了。
“你要我怎么办?替她赎身?你知道要多少钱?三百两!三百两黄金!”韦白叫了起来,“我一年的俸禄是三十六两银子,百石稻谷,十斤祭肉,你让我去哪里找三百两黄金!”
我无语,说到钱,的确是个大问题,我的俸禄即便加给他也不过是一夜的渡资罢了。何况,我擅自逃离军营,连一次俸禄都没领过……
“太白兄,莫非读了那么多书,不曾读过《梧桐雨》、《千秋恨》、《碧海情天》?”我笑道。
韦白怔了怔,转而明白了,羞道:“那些淫书浪词岂是君子读的?”
其实我也没读过,倒不是自认君子,而是不喜欢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尽管如此还是听得不少,笑道:“青楼都是君子去的,这些书中写的才是真性情之人……”
“行了!”韦白高叫一声,转而又压低声音道,“那些书中写的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许久,吐出两个字:“私奔。”
韦白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若是被官府抓住了,拐带妇女可是充军三千里啊。”
“哪有那么倒霉就被抓住的道理?”我从小见惯了,官府抓人若是没有地头上的帮会泄密,抓十年都抓不到一个。
“而且我弃官潜逃,乃是不忠……”
我明白了,其实他是不舍得自己的理想,或许还有他家族的期望。
“所以你想等,等苏姑娘年老色衰,不值三百两时再去赎她?”我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残忍,却还是说完了。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韦白拼命一般地喝光了壶里的酒。
我和韦白不过认识了一天而已,却像是真的兄弟。我们的出身,经历和未来几乎没有一丝的重叠,我却不自觉地将他的事看作是我的事。
当夜我没有和韦白回馆驿,虽然小人之言不足理睬,但是让韦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律令总是不妥。拿着喝酒剩下的钱,我在街脚胡同里的小客栈要了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