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抢壳大战 2、观澜湖高尔夫球场上的交锋

起床后,谷伟民便领着杜林祥一行去盛世唐宫酒楼喝早茶。

谈及岭南文化,早茶便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每天清早,广东人便扶老携幼,或约上三五知己,齐聚茶楼“叹早茶”。“叹”在广东话中是享受的意思,由此可见,喝早茶在广东人的心目中是一种愉快的消遣。

位于东门新园路上中海商城里的盛世唐宫,是深圳最正宗的港式酒楼之一。每天早上,这里都是人山人海。众人在靠墙角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谷伟民说:“杜总,不好意思啊,这里的环境有些嘈杂。焦天明本来说去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喝早茶,那里要清静一些,但我认为,要感受最正宗的早茶文化,还得到这种店里来。”

杜林祥说:“富丽堂皇的装修,耳畔响着古典音乐——那就不是喝早茶,而是喝咖啡了。就要这种熙熙攘攘老百姓经常光顾的餐厅,才是最正宗的地方。谷总的安排,煞费苦心啊!”

盛世唐宫里的早茶,品种多到你数不过来。谷伟民对正在点餐的焦天明说:“把这里的招牌菜,都点上。”

庄智奇说:“合适就行,多了我们也吃不完。”

谷伟民却热情地说:“端上桌的不一定都得吃完。但每种点心,我们总得尝一下味道不是!”

服务员很快把点心端了上来,有榴莲酥、冻蟹、流沙包、烧鹅、花胶汤……餐桌上都快放不下了。杜林祥不禁感叹,得风气之先的广东人,当真懂得享受生活。一顿早餐,都弄得如此丰富多彩。

杜林祥夹起一个奶黄水晶包,只见它晶莹剔透,奶黄亦是若隐若现。咬上一口,里面的奶黄流出,却将杜林祥的嘴烫得好生难受。当着这么多人,杜林祥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忍着。

“妈的,怎么老不长进!”杜林祥在心中骂自己。当初在上海吃灌汤包,也被包子里溢出的汤汁烫过一回,这回到了广东,还是没吸取教训。或许是年少时的贫苦,让杜林祥的饮食习惯中,从没有细嚼慢咽这个概念。

早茶从早上喝到了中午。谷伟民则像一个称职的导游,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深港两地的风土人情。到了快要结束时,焦天明才对谷伟民说:“去大众股份考察时,杜总提出了一些问题,有些我们已经做了解释,还有一些,是在我们的权限范围内无法解释的。既然谷总来了,您看是不是由您亲自跟杜总说明一下?”

谷伟民说:“好啊,就看杜总他们的时间安排。”

这次是谷伟民主动发球了,杜林祥顺势接了过来:“客随主便。”

焦天明说:“那我这就跟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把会议室准备好。”

谷伟民摆手道:“今天天气这么好,去什么会议室?就去高尔夫球场吧,一边交流,还能一边活动筋骨。杜总,你看呢?”

杜林祥笑道:“早就听说,谷总是高尔夫高手,今天正好开开眼界。”

谷伟民与杜林祥带着各自的属下,分乘三辆轿车,直奔位于深圳市区东北方的观澜镇。这座风景美丽的小镇上,坐落着亚洲最大的高尔夫球场。

深圳观澜湖高尔夫球场,横跨十几平方公里的青山绿水,共由七块球场组成。今天谷伟民选择的俊岭球场,是由日本“球坛超人”尾崎将司设计的。球场位于崇山峻岭之间,设计者把球场的险峻与幽静融为一体,体现出浓郁的亚洲风格。尾崎将司本人曾评价这块球场:观澜湖优美的湖景配山形地道,令球手沉醉于一幅天然图景中,享尽挥杆乐趣。

庄智奇自称从没摸过高尔夫球杆,不敢出来献丑,就由焦天明陪着,在休息室喝茶。谷、杜二人换上一身高尔夫衫,步入绿草茵茵的球场。谷伟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穿上清爽的球衫,愈发英气逼人。杜林祥黝黑的皮肤与纯白色球衫搭配在一起,很不协调。尤其那发福的肚子,就像个四处乱滚的圆球。

谷伟民是高尔夫球运动的忠实拥趸,也是观澜湖高尔夫球场的会员,他津津有味地介绍说:“高尔夫首次传入中国是在1916年,到了1917年,上海虹桥高尔夫总会开始投入运营。当时的球场是一个九洞球场。但后来有很长时间这项运动在中国大陆无声无息了。”

杜林祥对于高尔夫的了解很有限,为数不多的几次挥杆经历,都是应朋友之邀。他随口问道:“谷总是专家,在你看来,现在中国最好的高尔夫球场在哪里?”

谷伟民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实在说不好。要说硬件设施,当然还是北上广深几座一线城市的球场更好,比如深圳的观澜湖、北京的华彬、上海的佘山。”

杜林祥说:“北京的华彬我去过,就在昌平的华彬庄园。”

谷伟民点点头,接着说:“但要说起特色鲜明,恐怕就得数那些分布在二线甚至三线城市的球场,比如云南与大连的球场。”

“它们有什么特色?”杜林祥问。

谷伟民说:“云南有两座球场,在圈内名声显赫。分别是昆明的春城湖畔球场与丽江的玉龙雪山球场。春城湖畔球场坐落于碧水荡漾的阳宗海湖畔,高尔夫球场四周是天然的松树林,群山怀抱,水天一色。许多香港和东南亚的朋友,对春城湖畔情有独钟,周末经常坐飞机去昆明打球,并称其为‘亚洲高尔夫天堂’。丽江的玉龙雪山球场位于三千一百米海拔的高原上,是全世界球道最长的球场,也是亚洲唯一的雪山球场。前九洞与后九洞依自然山水地貌不同而风格迥异,布局精巧雅致。”

谷伟民接着说:“至于大连的金石高尔夫球场,则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海景球场。球场三面环海、一面临山,再加上六亿年前的龟裂奇石,堪称上帝的杰作。海风海浪是在金石打球需要面对的最大障碍,海风不猛烈的时候,球场是温柔的,宽阔的球道上的容错率也很高。但大多数时候,需要面对不断变化、时大时小的海风。”

“以我个人感觉,最喜欢的就是金石球场。”谷伟民回忆道,“一个三杆洞的发球台,坐落在高高的山头上,对面小小的果岭仿佛漂浮在大海之中。细小的果岭以及惊涛拍岸声,都是对心理承受能力和技术的双重考验。”

果岭是高尔夫运动中的专业术语,是指球洞所在的草坪。“果岭”二字即为英文green音译而来。选手在打球时,第一个目标即是将球打上果岭,再进一步以推杆来进球。果岭的草比球场其他区域的草更为娇贵细嫩。女士穿高跟鞋是绝对不得进入果岭的,因为会踏坏草坪。杜林祥其实并不懂果岭是什么意思,但看着谷伟民一脸陶醉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去问。

两人挥了几杆后,都有些兴味索然——实力差距太悬殊,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杜林祥说:“谷总的球技,比起在资本市场中的财技,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杜林祥也想借由这句话,把话题引入彼此都感兴趣的领域。

“过奖了。”谷伟民笑着说,“提到财技,杜总才是高手。这次买壳的谈判,你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让人佩服啊。”

杜林祥说:“做买卖嘛,稳一点,大家都不吃亏。”

谷伟民说:“上次庄总来香港谈过,这次杜总又去公司实地考察了,不知下一步,你们有何打算?”

球打到这会儿,打球的事正式成为球事;话讲到这里,终于切入正题。杜林祥打起了精神:“就我个人来说,还是感觉谷总的报价太高。”

“这个价实在不高呀。”谷伟民说,“我们同顺龙集团谈的,也是这个价。我还是那句话,咱们是老朋友,即便在同等条件下,我也倾向于同杜总合作。可要是你们的出价明显低于顺龙,我也不能做赔本买卖。”

杜林祥并不吃这一套:“你们和顺龙的接触有一段时间了,可到如今还没正式签订协议,就足见双方在很多方面没有达成一致。否则,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谈话了。”

谷伟民针锋相对:“我一开始就向杜总报了价,如果你们真觉得我是在漫天要价,恐怕头也不回就走了,同样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谈话。”

杜林祥又说:“大家都知道,买壳容易洗壳难。而真正在市面上流通的壳,没几个是干净的。因此,我们在谈论这个壳的价值之前,必须进行细致的财务审计。”

谷伟民说:“当然,这是基本的商业规矩。”

杜林祥说:“双方接触多次了,对彼此的诚意应该都有所了解。依我看,这次咱们是不是能拍板定下来,正式进入操作阶段。回头,我就安排相关中介机构进行审计。只要审计中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价格上好说。”

谷伟民说:“好啊。关于审计的事情,我会打招呼,让公司的人全力配合。但有一点,审计必须秘密进行,在双方签署正式协议前,不能对外公布。作为一家上市公司,这也是最基本的商业规矩。”

杜林祥说:“没问题。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人。”

“还有一点,”杜林祥又补充说,“作为一家房地产企业,现金流是我们的弱项。如果达成合作意向,我想用一些房产来抵扣收购资金。”

“这恐怕有问题。”谷伟民说,“监管部门早就有规定,股权交易必须采用现金的形式。”

杜林祥笑了笑:“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对这种规定,其实很好规避。打个比方,咱们私下谈好,股权转让价格四千万,其中三千万用现金,另外一千万用房产抵扣。那我们就按三千万的价格,签署股权转让合同。另外咱们再签个合同,我把价值一千万的房产低价卖给你。两份合同看似毫不相干,监管部门抓不到任何把柄。”

所谓监管部门的规定,只是谷伟民的托词,但他没料到,杜林祥早想好了应对之策。谷伟民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做企业的都知道,现金为王。尤其我是做资本营运的,手上留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杜林祥说:“如果谷总一点都不通融,恐怕纬通即便有合作诚意,也是力有不逮。”

谷伟民犹豫了一阵说:“看在咱们交情的分上,可以通融一下。但有两个前提:第一,用来抵扣的房产,必须是商铺、写字楼等商业地产,住宅地产我不要。”

杜林祥心想,谷伟民的确是个人精。商业地产比起住宅地产,拿到银行去抵押贷款时,程序更简单,价值也更高。杜林祥说:“这没一点问题。第二呢?”

谷伟民说:“抵扣房产的总额,不能超过收购金额的15%,余下部分必须用现金交易。”

杜林祥说:“15%太低了,20%吧。”

“不行。”谷伟民的语气很坚决,隔了一会他又说,“最高18%,这是我的底线。”

杜林祥狠狠心:“好吧,就依你。”

坐在休息室的焦天明,远远就看见谷伟民驾驶电动车,载着杜林祥往回走。他对庄智奇说:“看两位老板有说有笑的样子,应该谈得不错。”

庄智奇说:“一把手就是一把手,好多事要他们才能拍板。咱们这些人,谈几个月,也不如他们面对面谈几个小时。”

焦天明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晚上众人没有回市区,就下榻在观澜湖度假酒店。酒店的豪华客房宽敞舒适,每间客房外还有一个眺望高尔夫球场的露台,尽览壮观的球场景致。谷伟民提议晚餐就在露台上吃,他还安排焦天明在附近农庄订购了一桌野味。

广东人爱吃野味的名声,早已传播在外。焦天明订的这桌野味十分丰盛,有红烧蛇、砂锅煮水鱼、爆梅花鹿肉,焦天明还指着一道汤介绍说:“这是广东野味中的一道名菜,叫海陆空汤。怎么样?听名字就霸气十足吧。汇集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黄沙水鱼、珍珠鸡、黄游鸟、鹧鸪,再辅以上等中药材,才能炖出这一锅汤。”

今天与杜林祥谈得不错,谷伟民心情大好,他问:“这汤是有了,酒是什么酒?”

庄智奇昨晚喝得太多,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谷总,昨晚喝多了,今晚就算了吧。”

“这是什么话?”谷伟民说,“我去年春节的时候,还大醉过一场呢。这一顿酒管一顿酒的事!昨天的酒与今天的酒,去年的酒与今年的酒,压根不是一回事!”

庄智奇算是看出来了,这谷伟民是个有酒瘾的家伙。没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