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郎加被剿灭了。
他儿子东登贡布投降藏军后,便被押往西藏。“达赖喇嘛及藏属僧俗人等”通过景纹上奏皇帝,说东登贡布在藏兵进攻时,多次劝说其父退出所侵占的各土司土地人口,“并献家资,充作兵饷,不无一线可原”,“著从宽贷其一死,由景纹发交一千里外,严饬营官照例圈禁,以示朝廷法外之仁”。
但瞻对的事情并未就此完结,同治皇帝此前曾担心过的事情发生了。
藏兵占据瞻对后不愿退兵,理由是索要兵饷。“出师瞻对,给发兵丁钱粮军火,并抚恤阵亡番官头目家属各款,共用银三十余万两,均由商上垫办,现经达赖喇嘛认捐十五万两,所余亏项尚多……”
认真说来,这要求也真很奇怪。
清朝几次用兵西藏,调派官兵和川属土司土兵前去西藏帮助驱逐准噶尔人和廓尔喀人入侵,一样有兵丁钱粮军火的开销,一样要抚恤阵中伤亡,没见有记载说,曾向噶厦政府收取兵饷,怎么他出兵助战一次,就要开价索要军费,而且显得理直气壮。想必这就是僧人心理,我这里是一方福田,你是施主,不帮忙你要拿钱给我用,帮了忙自然更要拿钱。
皇帝当惯了施主,见此要求也不为怪,中央财政不想拿钱,下旨由四川省来负担这些涉藏费用:“著崇实、骆秉章即由川省筹拨银数万两,解赴景纹处交纳。”
成都将军崇实、四川总督骆秉章不干,回奏皇帝说,不该我出钱:“藏兵进剿瞻对,本非川省调派”,何况战后,还发给茶叶总共一万包,作为对藏军的慰劳与奖赏。现在,我们四川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
这时国内变乱四起:“现陕、甘逆氛未靖;滇、黔贼势正炽”,一个四川省,东南北三面就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中央指令四川派兵援助贵州平乱,自备弹药口粮,加上刚刚结束的瞻对战事,虽不如藏军深入瞻对,但屯汉土官兵上万人在东、南两路,粮饷花费也是不小,以致四川一省,“库项支绌,积欠各路军饷台费等项,数已百万有奇,尚不知如何支持”,所以说啊,皇上您还叫我们付那么多银子给藏军,实在是手长袖子短,没有法子可想了。
皇上还是坚持:“仍著量为筹拨。”这已不像是皇命,而像是讨价还价,“多少还是出一点吧”。
于是,成都将军和四川总督就给皇帝出主意了:“请旨将瞻对地方赏给达赖喇嘛掌管。”这样一来,一方面是“藏兵不为徒劳”,没有白干;一方面四川省也不必为筹措银子费心了。
不仅付藏军兵费没有银子,就是把贡布郎加儿子东登贡布一行人犯押往西藏地面的差旅费用也付不出来了,这有驻藏大臣景纹的奏折为证。他报告皇帝说,理藩院的一名官员叫恩承的从里塘起程,把东登贡布等人犯押到西藏。但路上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费用,“均系自行垫给,并未在各台支领”。怎么办呢?提拔一下吧,“可否将恩承赏加知府衔,以示奖励”。
清朝晚期,国家财政困难,干脆就出卖官衔。得了知府衔,只是得了个可以当知府的资格,真要当知府,还得排队等候。可惜官衔越卖越多,排队时间越来越长,好多人等到死,都是个虚衔。那时的川藏道上,辛苦奔走的低级官员中,许多人头上都顶着候补知县之类的头衔。
光景败落到如此田地,皇帝自也没有不准的道理。
这时景纹在西藏又查出藏军代本期美多吉和其下级工却丹巴,这两人在瞻对战后,“将逆产财帛牛马等物,全行侵吞入己”,事情败露后,又受到噶厦政府四位噶伦之一的彭措策旺多吉包庇。稍加调查,发现这位噶伦和期美多吉是兄弟关系。景纹上奏请求将其革职回籍,并把两位侵占战利品的藏军军官革职监禁。
皇帝“著照所请”,就按你说的办。
这景纹,后来连达赖喇嘛从布达拉宫山上下来,参加拉萨一年一度有四万五千僧人参加的传召法会,“开坛诵经,发放布施”这样的日常事务也上奏文,要皇帝知道“奴才妥为照料达赖喇嘛回山”,“地方照常安静”,完全是表功的意思了。
皇帝口气平淡,说:“知道了。”
地方官们常常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但表达的冲动在他们心里永远是无从遏止的。其实景纹也没有揣摩一下,皇帝这时会不会想,川藏大道阻塞时你待在打箭炉裹足不前,真有问题时也没见你有什么奏报,现在,天下太平了,你却把这些日常事务频繁奏报。
这样的折子太多,皇帝是会不耐烦的呀!
景纹这位驻藏大臣,因为贡布郎加之乱,待在路上的时间比在拉萨任所的时间还长。转眼间,任期到了,新任驻藏大臣前往接任。景纹觉得剿平瞻对,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未得恩赏,便心生一计,又上了一个折子,这个折子是转述达赖喇嘛的意见。他告诉皇帝,达赖喇嘛他们说,瞻对战事结束后,有功的人,无论是藏官汉官,都得到了皇帝的奖赏,只有驻藏大臣没有得到优叙,现在,我们大家共同请皇帝给景纹应得的奖赏。
皇帝终于生气了,“览奏甚为诧异”。
并斥责:“景纹身为驻藏大臣,办理藏务,本属分内之事,乃以俯顺番情为辞,自行乞恩,向来无此体制。”而且,皇帝说,你也可以做得高明一些啊!眼看新的驻藏大臣就要到任了,要是达赖喇嘛他们真认为你该升官得赏,那也该等到新的驻藏大臣到了由他上奏也不迟呀!混了这么多年官场,连官场起码的规矩都不明白吗?!如此“自行呈请,实属卑鄙无耻”!结果,兵部拿出处理意见,将景纹连降四级,还挨了“杖八十”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