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汉文史料,对贡布郎加最后时刻的表现有更详细的记载。说他面对重围而来的藏军,常常仰天长叹,为了此时的众叛亲离。松达贡布对父亲说:“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们曾一再劝你不能过分信任勒乌玛,可你却把他当成唯一的知心人。有人说真诚的话,你感到刺耳;花言巧语吹捧你的人,你却十分偏爱。我们占领了很多地方,但没有得到人心。我们把那么多活佛头人抓到瞻对来充作人质,结果压而不服。”这样的话,贡布郎加现在可以入耳了,儿子们也敢讲了,但讲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贡布郎加叹道:“事到如今只好跟藏军谈判了!”
关于谈判条件,贡布郎加依然不明大势,心存幻想,他说:“我们是住在自己家乡,必须要保住我家管辖百姓八万户的地位和权利,这是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得来的,他们没有理由从我们手中夺走。”
其实,瞻对地面那时至多就五六千户人口,所谓八万户云云,都是从暂时占据了别的土司地盘时得来的人口,这时不要说这八万户,连瞻对境内的几千户,他也已经失去控制了。
贡布郎加的官寨地处雅砻江东边陡峭的江岸之上,地势险要,楼高七层,墙厚近丈,粮食储备甚为充足,还有水道暗通寨内。藏兵虽然重兵围困,轮番进攻,一时间却很难得手。
在此情形下,藏军前线带兵官赤满也愿意谈判,但他其实是要设计生擒贡布郎加。
松达贡布愿替父亲前往,但贡布郎加坚持要自己亲自出马。
藏军带兵官赤满在双方约定的谈判地点,搭起帐篷,并选了三十名武士埋伏下来,自己高坐帐中,等候贡布郎加到来。
在民间故事中,瞻对的布鲁曼,也就是一只眼的贡布郎加此时依然充满了英雄气。
当地史料一说他生于公元1799年,一说他生于公元1800年。有此两说,想来应是藏历与公历换算上产生的歧义。也就是说,这一年贡布郎加已在六十五岁以上,却依然雄风不减。
那一天,他只带一个随从,辞别家人,飞身上马而去。
这时的贡布郎加,又显得有勇有谋了,快到谈判的帐篷跟前时,贡布郎加从容下马,并悄悄吩咐随从:“我下马后,你要把马掉头牵好,等我出来。”
说毕,便只身进了帐篷,还未坐定,见帐篷周围有人影晃动,知道对方设了埋伏,便出其不意,一手将藏官赤满脖子捏住,一手拔出腰刀喝道:“今天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就没有你的活命!”
赤满慌忙说:“我赌咒,不会杀你。”
贡布郎加并不松手:“说你的条件?”
“你要释放德格土司母子。”
“可以!”
“你扣押的萨迦活佛等也要一起释放!”
“好!”贡布郎加问,“你不是想抓我吗?”
说完,贡布郎加撒开手,飞步冲出帐篷,等到埋伏的三十名武士回过神来,贡布郎加已经上了马,口中发出尖啸飞马而去了。
贡布郎加回到寨中,遵照诺言,将德格土司母子和其他押在寨中人质共二百余人,予以释放。
藏军却并未撤除包围,贡布郎加告诉两个儿子:“我们和藏军的谈判还没有结果。虽然赤满已赌过咒了,人不吃咒,正如狗不吃铁。现在,我们和藏军伤亡都很大。也许还可以再去谈判。”
儿子松达贡布虽然知道如此情形下,谈判不会有什么用处,但还是愿意代父亲前往。
临行时,他和全家人告别:“我此去肯定回不来了。现在的局势很不好,我做梦也预示不祥。但我并不后悔,请放心,我不会给我们家丢脸。”
贡布郎加的女婿,霍尔五土司之一的朱倭土司洛色愿与松达贡布同行,并说:“我们要走一同走,死一起死,回一起回!”
赤满前番谈判没有能生擒贡布郎加,十分气恼。他责备那三十名武士没有尽到职责,致使藏军蒙受耻辱,将那三十名武士用皮鞭抽打后,另换了三十名武士,布置在帐篷四周,定要在谈判时,将贡布郎加生擒。
当地民间传说,这位赤满命人在地面上铺满新剥下的十分滑溜的杉树皮,这样,前来谈判的人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持械反抗了。
但赤满等来的不是贡布郎加,而是他的儿子松达贡布和女婿洛色两人。
谈判并不艰难,因为赤满同意了松达贡布提出的一切条件。但当松达贡布起身告辞时,埋伏的藏军一拥而上,先将洛色制伏。松达贡布拔刀拼杀,当场砍死几个藏兵,想趁势冲出帐篷时,却在滑溜的杉树皮上滑倒了。他见帐篷门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便想从帐篷侧面逃走,不料刚一伸头即被藏军将他的发辫揪住,当下便被五花大绑。
赤满押了松达贡布去官寨诱劝其父投降。
这时,贡布郎加已将全家撤到官寨中心,将其余的附属建筑一把火点燃。
故事中说,当松达贡布到了官寨前,看到浓烟时,哈哈大笑说:“财物不与敌人,饮食不给魔鬼,这就遂了我的心了!”
到了寨前,他连喊三声“阿爸”。
贡布郎加从窗口探出头来。
松达贡布对父亲喊道:“我落到这种地步,您已经看见了!接下来怎么办,由您自己拿主意吧!”说罢,回头对洛色说,“我们现在该念六字真言了!”
两人便高声齐诵“唵、嘛、呢、叭、咪、吽”。
赤满见状,下令将两人刀劈于官寨跟前。
贡布郎加一家见二人惨死,痛恨万分。
“当晚,官寨顶上太阳落下之后,他们在楼下埋置火种,到了半夜整个官寨楼房开始燃烧,连同一切财宝被大火吞噬。大火过后在废墟之中发现贡布郎加儿子其米贡布和妻子等人的遗骸。贡布郎加和儿子邓登贡布等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去向。正如空中飘浮的云朵,消失的彩虹一样。”
另一则当地史料说:
“当晚整个官寨燃起大火,外面只听见贡布郎加的儿子其米贡布大吼一声,打了一枪,就没有动静了。第二天,大火熄灭,官寨已经烧毁。藏军在废墟上只发现其米贡布和他妻儿的遗骸。据说当大火燃烧起来后,贡布郎加和邓登贡布便带着妻儿和随从逃出了官寨。后来贡布郎加在雪山背后气愤而死,邓登贡布则经玉树潜逃往蒙古去了。这些都是传说,没有得到证实。”
这则史料又说:“最近听说,青海有贡布郎加的后裔,尚待查证。”
《景纹驻藏奏稿》中所载略有不同:“迨我兵进攻之时,该酋父子三人子嗣,家丁三十余名,人财房屋,全行烧灭,只有其米贡布及伊女三人从窗内飞绳下地,亦已擒获。”
至此,瞻对几百年来强悍民风所养育成的一代枭雄贡布郎加和他称雄一时的霸业与他的官寨一起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