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中路合兵后,进展颇为顺利。
副将马良柱率领的南路开始颇称顺利,此时却出了问题。
他从南边的里塘境内向瞻对进兵,路上需要攻克的关隘多在高山之上。冬季,大雪封山,“因雪阻粮运维艰”,进攻几乎停顿。更要紧的是,他一路分兵镇守攻克的要口关隘,已感兵力吃紧,这时,由西藏地方政府派来领兵助战的台吉冷宗鼐声称生病需要医治将养,不待马良柱允准,便擅自离任,回金沙江西边他的原驻防地江卡去了。大家应该记得江卡这个地方,就是在此地驻防的清兵回川途中被瞻对夹坝抢劫,方才引起这场战事。冷宗鼐所带藏兵纪律松弛,见长官冷宗鼐离岗,也各自上路回家,作鸟兽散了。这些藏兵,虽不堪大用,但至少可以防守后路,他们的离去,使马良柱用兵更感捉襟见肘,以至于裹足不前了。
西藏此股兵力,与随官军出征的瓦寺、杂谷、章谷、麻书、孔萨、德格等土司辖下土兵不同。各土司均属四川直接辖制,而擅自散去的这一股藏兵,却是属于西藏地方政府管辖。因此在长长的驿道上,文书来往,又起了一场笔墨官司。
此事先由庆复上奏皇帝:“西藏台吉冷宗鼐带领江卡土兵协攻番贼,甚为出力。”这是套路,先扬后抑。“嗣因冷宗鼐回卡养病,而土兵等亦各散归。殊违功令。现咨驻藏都统饬知郡王颇罗鼐将为首倡回之土兵惩治。又闻冷宗鼐回至江卡,因各土兵已回,随另派兵前往更换。如果前赴军营,未便阻其悔过报效之心,应听在营效用。”
那时,西藏延至后世的以达赖喇嘛为首的政教合一的噶厦政府并未创立,行政权力由世俗贵族(郡王)掌控。此时的郡王是忠于清廷的颇罗鼐。这位在江卡领兵的冷宗鼐就是他的部下。所以,庆复要求皇帝令颇罗鼐惩治其部下。
对此,皇帝也未便立即表态,只说,知道了,已经降旨于郡王颇罗鼐。
不久,西藏方面对此有了回复。
不是西藏郡王颇罗鼐直接回复,而是通过驻藏大臣傅清上奏:“郡王颇罗鼐详报,前因总督咨称冷宗鼐在彼纵酒妄为,理宜严行训饬。曾将冷宗鼐所领兵丁著宰桑讷亲等管理,令其回藏。”
原来,冷宗鼐擅自离岗前,前线统兵官就已对他不满,向上反映过他纵酒妄为的行为了。而且这意见也转到了西藏方面。颇罗鼐也采取了相应措施,即另派了名叫讷亲的前去替换,代行其职。
但是,“兹据讷亲等报称,冷宗鼐不肯交付兵丁,自己回去,兵丁亦皆跟随回去”。
原来,这位指挥官请病假是闹情绪,从古至今,官员无论大小,无论汉夷,很多时候,生病与休病假,都与身体状况无关。
“冷宗鼐为人糊涂,恐于事无益,前已禀明,今闻伊所领兵丁回来,不胜惶恐之至。颇罗鼐虽系微末之人,蒙主上加恩封为郡王,凡事敢不奋勉。……倘该大臣等具奏系因吾言致冷宗鼐带兵回去,颇罗鼐实无生路,不胜惶恐。冷宗鼐又系奏派之人,恳请奏闻将冷宗鼐正法。”
看来庆复等四川方面大员还有奏折上告,冷宗鼐离岗是受了郡王颇罗鼐之命,这在乾隆皇帝谕旨中也得到证实。皇帝说,“近据总督庆复等奏闻郡王颇罗鼐将冷宗鼐调回,伊所领兵丁亦皆相继回去一折,朕以颇罗鼐诸事甚属谨慎,即此次除派往瞻对兵丁外,复派伊素所信任曾经行阵之宰桑等前往,无非在感戴朕恩,输诚效力。今将冷宗鼐调回,系酌量于行事有益。兵丁等皆系冷宗鼐带往之人,边地番民不知法纪,因伊首领回去,亦一同随往耳。是以朕特未降旨,只谕令大臣等将总督等所奏晓谕使臣,令伊回去告知颇罗鼐,所有兵丁回去,并非伊之指使,朕早已洞鉴矣。今观颇罗鼐所云,若具奏江卡兵丁因伊言回去,伊竟无生路,不胜惶恐之语,朕心愈加轸念。着将朕从前办理缘由,札寄副都统傅清,传旨明白晓谕。再,据颇罗鼐所奏,冷宗鼐为人甚属糊涂,现犯军法,著交大臣等议罪,候朕降旨,将此一并晓谕颇罗鼐知之。”
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与庆复等人只讲军事不同,他讲的是政治。那时,西藏初定,郡王颇罗鼐对朝廷颇为忠顺,皇帝自然不会因了藏官违反军纪,便严刑峻法,而使藏方生出疏离之心。但在庆复等前线指挥看来,一个军官,擅离军阵,这就是杀头之罪。皇帝安抚了因此情绪紧张的西藏郡王,转而还要给需要严肃阵前军纪的领兵大员们一个交代。于是,便把这冷宗鼐如何处置的问题,交给身边行走的大学士等,说,你们议一议,拿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但这些大员也未摸透皇帝的心思,属于搞政治而不懂政治的人。他们的意见:“应将冷宗鼐照该王颇罗鼐所请,即行处斩,以为违反军令者戒”,“至冷宗鼐所属兵丁”,“请咨行驻藏副都统傅清饬交郡王颇罗鼐严查究办”。
皇帝终于只好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前经总督庆复奏称,冷宗鼐初到军前,尚属效力。今据颇罗鼐奏伊糊涂,酒后妄为,恐在军前于事无补,令伊换回。伊并不遵颇罗鼐所谕交付讷亲兵丁,即行回程。盖因愚鲁无知,以致获罪。其情尚属可矜。著施恩免其处斩,交颇罗鼐酌加惩处。余依议。”其他那些兵丁,反正也不致杀头之罪,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今天,常从各级行政机构人员口中听到一句话,西藏无小事,藏区无小事,恐怕这种感觉从乾隆朝时就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