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之浑浑噩噩地陷在梦魇里,梦中重复着巨钺劈砍□□的片段,其实当时光芒太盛,他并不曾看清□□是如何碎的,除了轰鸣声也不曾听到别的。
但梦中却一次胜过一次地清晰,他先是在巨大的声响中听到一声痛苦的长吟。
那场景一遍遍地重复,每重复一次他听到的声音便虚弱一分,后来他隐约听到祁洛微弱的呼救。
再后来便能看到枪身擦着指间断裂的场景,然后就是青色长龙随着□□崩断的模样,他捧起那软塌塌的青色长条,看着它在指间消散。
最后他甚至看到了祁洛躺在碎石之上了无生气的模样,他只觉得心脏连着指间都在颤抖,那种仿佛心脏被攥在指间,被外力挤压的疼痛,胜过气劲冲撞经脉的痛苦千万倍。
梦境不断反复,他所见所闻一次比一次残酷,祁洛的模样一次比一次凄惨,身上的血一次比一次多。
他跪在巨坑边沿一次一次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仿若凌迟,到后来他几乎直不起身来。
后来他的梦境里血红一片,不留余地。他站在碎石上,不带表情地俯瞰着躺在坑中满身是血的祁洛抬起扭曲的手,对他说:“我好疼啊……”
一次,再一次。
他木然地想:够了吗?还不够吗?还能更痛吗?
最后他看到祁洛口吐血沫,艰难地说:“……乖宝……不、哭……”
“啊——!!!!!!!”
被攥在指间的心脏霎时迸裂——原来真的还能更疼啊。
血线爬上萧珩之的眼白、眉间,他周身被戾气裹挟,眼看就要被吞没。
“我的老天……不就一杆枪么,气成这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给你做新的,好不好?好了好了,不气了,我们做杆更好的……”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尾音有些黏耳朵。
萧珩之怔怔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之后他感觉有人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他顿时泣不成声,胡乱地摸索着,抓到了那人的衣袖或是什么,哽咽着问:“……你、没……没死……”
祁洛似乎笑了,轻轻地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道:“枪是枪,我是我,它碎它的,我活我的。天道要我死尚且要降数千道大天雷,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萧珩之还扯着她,喃喃地问:“……受、伤?”
“受伤?不曾受伤。就是吓了一跳……睡得迷迷糊糊地,也是没想到窝会突然塌了。”
萧珩之大悲大喜,几乎去了半条命,放下心后便结结实实地昏睡了过去,这次不曾有梦。
祁洛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见他周身黑气慢慢褪去,眉心红线渐隐,又探了探他的经脉,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靠到了一旁的洞璧上,手臂上有条焦黑的痕迹,皮肉外翻。
她之前睡得正沉,忽然胸口与前肢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痛得她眼前发黑,整条龙飘飘忽忽地落不到实处,恍惚看到一点青光,下意识便往里头钻。
缓过劲儿后钻出来一看,发现自己在条草编的小龙里,抬头就见萧珩之满身戾气压都压不住,眼见又奔着入魔去了。
“…………”
看到他身边的断枪,大致猜到他心中所想,看着萧珩之的样子,心里酸胀得要命。
又看他那几个师兄弟都不靠谱,只知道傻瞪着院门,却扔着萧珩之一个人在房里走火入魔。
眼看着魔修就要再添一员大将,索性隐了身形,叼了萧珩之就飞,走时还不忘抓着那几节断枪。
她恍如无物地穿过阵法,却发现此处似乎不是长翮山,盘旋一圈便往云海一头扎下,找了个山洞开始哄萧珩之。她已经尽量加快了速度,落地时却还是挨了道雷,手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胸口还是痛得要命,她靠着山壁闭了会儿眼,想起刚才抓着的断枪里似乎有道棕黄色的光没入了她的前肢。
她抬手,一团土黄色的光晕从手心冒出来,然后就开始蹦跶。
……?
什么玩意儿?
她拨动了一下那光团,只见那光团先是蹭了蹭她的手心,突然发现她手臂的伤,整个团子便炸了毛一样扑到她手臂上滚了一圈,祁洛瞪大眼睛看着它滚过的地方,发现天雷的痕迹居然没了。
她震惊地想:这可是天雷,擦一擦就没了?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直接吃了能不能让对面的哭包原地飞升?要不撕一小块儿试试?
那团子却没给她机会,又在她手心蹭了蹭后就落到了她的胸口,没入体内后温润的黄光流淌过整个前胸、双手。
祁洛本能地化出龙形,钻出山洞,盘旋在锁云山被锁住的云海里,这次天道竟异常地安分,没降下哪怕一道天雷。
祁洛能感觉到自己早年断裂的胸骨在愈合,前肢也不再疼痛,尽管身上其他骨头还是处于断裂的状态,但她已很多年不曾这么舒坦了,她伸展前肢,在云海里打了个滚,整条龙都有些飘飘然
。
忽然云海深处传来一声嘶鸣,那声音沉闷压抑,祁洛觉得似乎有人往自己脑袋里装了口大钟,然后在那儿拼命地撞钟,吵得脑仁生疼。
这是什么?天道的新手段?精神攻击?
她头疼欲裂,不敢再放肆,化作人形往山洞去。
在她离开云海的刹那嘶鸣声也将将止住。
她往云海看了看,又往上空看了看,嘀咕了一句好不要脸,转身进洞去了。
那头路原正在和斩岳门的人掰扯,忽然听到一声嘶吼,整座山都晃了晃,接着就看到面前斩岳门的长老们脸色突然变了,也顾不上他了,都御器往云海去了。
路原皱了皱眉,飞身回小院,进了院看见几个弟子都在院子里,倒是没出什么事的样子,见他回来都一溜烟地围上来。
“师叔回来了,怎么样?斩岳门的人怎么说?”
“刚刚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地动了……然后外头的斩岳门弟子呼啦啦地跑了大半……”
路原想到了传闻中被镇在云海下的蛟,面色如常道:“没掰扯出什么结果,地动……不知是怎么了,与我们无关。珩之怎么样了?”说着便去推门。
秦复答道:“师弟没什么动静,想必是还没醒,我们怕打扰他调息只在门口守着……人呢?!”
萧珩之这一觉睡了整整两个日夜,而后整个人又开始发烫,强行铸锋后带着血气与暴戾的灵力近乎凶横地在稍显细弱的经脉中乱窜,又开始做些零零碎碎的梦,拧着眉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呢喃。
祁洛轻声哄他,用龙息帮他梳理不纯的灵气,引着他一点一点拓宽自己的灵脉。
又扶他坐起来,像在萧珩之幼时一样,用腹鳞朝内将他盘起来降温。
只是这次不同于小时候的发热,是狂躁的灵力和锋芒外溢,又离得这么近,祁洛特意软化的腹部被燎了一排泡。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萧珩之的脑子开始慢慢清醒,人也不再发烫,他知道祁洛在身旁——不是在枪里,是好端端地在枪外,会走动,会抱他,会像小时候一样把他盘起来。
萧珩之脑袋里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小人。
穿白衣服的说:“应该快些醒来免得她担心,你努努力,很快便能醒了。”
穿黑衣服的说:“醒了她要是又走了怎么办?”
白衣服:“你都十六了!这么黏人像什么样子。”
黑衣服:“你才十六岁!何况本来就受了伤不是吗?”
白衣服:“那万一天道找她麻烦呢?”
黑衣服:“……你不想她吗?”
萧珩之粗暴地赶走了黑衣小人,然后带着羞愧地和白衣小人说:“……就一两天,我实在太想她了。”
白衣小人皱着眉走了,于是萧珩之放任自己又昏昏沉沉了两日,其间脑海中半梦半醒间知道祁洛总是在他身边,心里便安稳。
这日白衣小人又来催萧珩之了,萧珩之抿着唇不说话,正僵持着,忽然听到祁洛叹气。
白衣小人很生气:“你看,你又让她担心了!”
“嗯,她又在担心我了……”萧珩之有些愧疚,又有些欣喜。
白衣小人被气了个倒仰,刚要开口骂人,就听祁洛说:“唉……这怎么还不醒呢?看来是被气狠了……要不我抽根龙骨给你做杆枪?”
“!”
话音刚落萧珩之就猛地撑开了眼皮,死死抓着她的手:“不!……不、不行!”
“哟,舍得醒了?”祁洛的手覆在他双眼上,促狭道。
萧珩之眼睛睁合几次,渐渐适应光亮,拉下祁洛的手,缓缓抬头看她。
顺着手臂、肩膀看上去……对上了一颗巨大的龙首。
“……”
祁洛看着木了脸的萧珩之,大笑出声,笑声从狰狞的龙首里传出来,萧珩之的脸更木了。
这边山洞里其乐融融,山腰云海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