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院门被扣响是萧珩之开的门,外头盈盈立了个女修,螓首蛾眉,抬头看见萧珩之愣了一下,脸红了红,怯声怯气地问:“……不知灵犀姐姐可在?霓裳派葛蔓蔓求见。”
萧珩之将她引至院中坐下,便去唤薛灵犀,片刻后薛灵犀便风风火火地出来了:“蔓蔓!”
“灵犀姐姐!”葛蔓蔓难掩欣喜,起身相迎。
葛蔓蔓与薛灵犀都是在规禹山附近的商贾之家出生,两家自祖辈便相识了,二人更是从小一同长大。
世道混乱,百姓、商贾、世家无不想入仙门,可天生灵脉难得,薛葛二家只出了薛灵犀和葛蔓蔓。
当初二人一同被送上山,葛蔓蔓灵脉细弱长翮未收,薛灵犀虽天资一般,但其心性却是难得适合走武修道的,便拜入了李川镕门下。后来葛家便将葛蔓蔓送入了霓裳派。
二人感情甚好,多年来常常书信往来,不曾断了联系。
二人在院中叙过旧,薛灵犀说想去看霓裳派的师姐们练剑舞,临走时秦复嘱咐道:“师妹,此处非我长翮派,万事当心些,早些回来。”
薛灵犀笑嘻嘻地冲秦复道:“师兄放心,我可不是阿胥。”
秦复送二人出门时补充道:“最晚戌时,若过了戌时你还未回来,我便去寻你。”
葛蔓蔓看了看秦复又看了看薛灵犀,明白了什么似的,掩嘴笑起来。
秦复和薛灵犀都有些脸热,薛灵犀红着脸瞪了葛蔓蔓一眼,又对秦复道:“知道啦!”
之后几日薛灵犀几乎睁眼便往霓裳派的院子跑,天色擦黑才回来。
“师姐又去霓裳派那边了?”纪无胥是个懒散的,在千嶂峰被李川镕提溜着早起,如今李川镕不在,便睡到辰时才起,每日醒来已经见不到薛灵犀了。
“我们千嶂峰就她一个小姑娘,霓裳派这次来的都是同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弟子,她喜欢也难怪,就让她去玩吧。”秦复带着些宠溺地道。
“倒是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好好修炼,回山师父问起我可不替你遮掩,你看看珩之,你……”
“是是是,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纪无胥脚底抹油,往后院溜了。
秦复摇了摇头,转头却看到了路原:“见过师叔。”
路原点点头,突然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脉。
“师叔……”路原冲他抬了抬手,秦复便止住了话头。
过了片刻,路原松手,道:“想必你也察觉了,你灵气流转不畅。”
“……是,秦复自知资质平庸,却不想还在‘抚杂’就已经觉得吃力了。”秦复低头有些自嘲地道。
他下山后不久便发觉自己灵脉滞塞,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不曾同任何人说,写信也从不曾同李川镕提起,不想今日被路原看出来了。
路原看着秦复,忽的叹了口气,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秦复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面对师长,诸如路原、李川镕等人,他总有些愧疚,觉得愧对师长的悉心教导;面对师弟师妹们,又觉得自己没能做到大师兄该做的,配不上这一声声大师兄,尤其是灵犀……他知道灵犀心意,也心悦于她,却迟迟不敢宣之于口,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负不起责任,他担心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她。
“你将自己置于千嶂峰大弟子、长翮武修大弟子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得扛起有些东西,期望也好依赖也罢,却又扛得力不从心。
觉得自己资质不佳,不堪大用,起早贪黑数日也比不过萧珩之与纪无胥少加努力。
觉得自己愚钝,于是丝毫不敢松懈,却发现自己毫无寸进,更是泄气。我说的可对?”
“……师叔说得是。”
“武修第一道,‘抚杂’,你如何解?”
“武修如同铸剑,第一步是挑选材料,去除杂质。对于我们来说便是精炼灵力,为‘铸锋’做准备。”
路原忽的严厉起来:“道法三千,武修不过其一,最终要合的道只有一条。既只有一条,那这三千道法自然就有相通之处,守思要锻神修心,武修一道难道便不需要吗?若只需你所说的提纯灵力,与那不通人智的精怪何异?!
所谓抚杂,便是要你等心无杂念、专注于武之一技,可你满心都是愧疚、泄气、不平、焦躁,你抚的什么杂!修的什么道!
你灵气每每流转一个周天,经过数处滞塞,你心中便多一重杂念,杂念裹挟,灵气便愈发难以行转,你便愈发焦躁,周而复始,你日日勤修苦练,不过是让自己离道愈远罢了。”
“师叔,我……”秦复已羞愧难当,他看着萧珩之、纪无胥这样的天才,心中怎会不曾羡慕,也曾觉得命运不公,虽不曾嫉妒愤懑,却免不了怨天尤己。
他自知不该,于是便更是羞愧内疚。
“命运就是不公,有的人就是天才,你在千嶂峰,看到的只有这几个人,你们师兄弟四人中便有两个是这样的天才,灵脉通达,灵气运转不费吹灰,你便觉得自己不堪大用。可你看看这世间,多少人连灵脉都不曾有,难不成托生成凡夫俗子便不活了吗?你看看这斩岳门,又有多少人于武修一道外拼死搏杀,挤得头破血流,你的确资质平庸,可有多少人连平庸都够不上?便是你师父、我、这满山的修者,又能数出几个天才?他二人那般不过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你我皆是泛泛之辈,何必自寻烦恼?”
路原的语气缓和下来,拍了拍秦复的肩:“至于其他,凡事只要尽力而为,于人于己问心无愧即可。无论是什么样的琴,都要调弦,调松了,声音低沉绵软,不成曲调;调紧了,声音尖细刺耳的,无法演奏;若忘了松弦,一直绷着,那便会弦断琴毁。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才能游刃有余。”
“秦复谢师叔教诲。”秦复宛如醍醐灌顶,面上隐有泪痕,跪下向路原行了大礼。
路原将他扶起来,道:“你的修为在这些‘试霜刃’的弟子中已是上游,勿要再庸人自扰了。行了,到我房中,我替你梳理灵力。”
秦复应声。
“你们两个!既听见了,便去给我好好修炼!莫要白白糟蹋了这一身天资!”路原转头冲后院吼了一声。
“……是,师叔。”萧珩之和纪无胥二人冒了头,又有些拘谨地看向秦复。
秦复看着两个相互推搡的师弟,忽的笑出声,有些腼腆地上前分别揉了揉他们的头:“没事,师兄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不必担心。”
萧珩之上前一步,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似的抿了抿唇,才同秦复说:“师兄,我早已将你视作兄长。”
秦复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我也……嗷!”纪无胥凑上前来,还没说完便被萧珩之一手肘杵在腰眼上。
秦复大笑:“你就算了,莫要折煞我了!”
路原站在旁边不解风情地催促道:“行了,别兄友弟恭了,就你们有师兄弟?灵力还理不理了?”
路原和秦复自进屋便没了动静,眼看着晚膳已过,天色渐晚,纪无胥有些担心:“都大半天了,大师兄当真无碍吧?”
“灵气流转受阻罢了,不是历劫,又有师叔在,不必太过担心。”萧珩之说罢停了一会儿,眉头轻轻皱起来,“倒是师姐,怎的还未回来?”
“许是和霓裳派的女修们聊开心了,她前几日不也这样吗?一会儿就回来了。”
“前几日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萧珩之看了看天色,又等了几息,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同纪无胥说:“我去寻师姐,你守着师叔和师兄。”
“好,放心吧。”
萧珩之到霓裳派寻薛灵犀,霓裳派的人却道薛灵犀和葛蔓蔓晚膳过后便走了。
萧珩之算了算时间,霓裳派的住处同长翮的小院不远,若薛灵犀用过晚膳便走了,那在他出门之前便该到了。
谢过霓裳众人,萧珩之往回赶,掠至一处时听得隐约的人声,提枪往那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