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祁洛打算给小孩儿缓两天再出发,可第二天萧珩之就顶着两只桃子似的眼睛催祁洛。
萧珩之本身是对儿不小的双凤眼,结果一肿起来双眼皮给撑没了,睁得有些困难,偏偏要瞪着眼撵人,祁洛还没心没肺地笑他,萧珩之气得不行,想一扭头不理她,又怕再耽搁那不讲道理的天道来找祁洛的麻烦。
“奶几天孩子,不至于。”祁洛坏心眼地看够了小孩儿又气又急的样子,又找了熟鸡蛋给他滚过眼眶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主要便是几件小孩儿的衣裳和那杆旗。那旗其实本身也不甚显眼,灰扑扑的杆,茶褐的面,旗面一裹便成了枪,就是着实长了些。
青霭山与碧峰山的禁制既然针对修士,那与祁洛便无甚关系了,祁洛带小孩儿回了一趟青霭山,想着万一有尸身可供收殓,可对方意料之中地谨慎,整个峰顶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萧珩之站在焦土之上环顾整座青霭山,却是忍住了眼泪没有哭,朝家的方向磕过头,同祁洛说:“我们走吧。”
下山后祁洛施了术,别人就看不见小孩儿,自己化作个伙夫模样往城里走,萧珩之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出城,祁洛笑了笑没说话。
祁洛先绕去了医馆,在门口放下些草药,算是抵前些日子偷去的药材。
药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却在他们走出几步后说了一句:“病去如抽丝,仙人也奈何,小孩儿比不得大人。冻伤更要好好养着,以防日后落了病根。”
祁洛笑着回他一句知晓了,走出几步低头对萧珩之说:“这掌柜的有意思,我偷了他两日治风寒冻伤养气血的药材,之后再来他竟给我按量配好打好了包,就放在柜台上,方便我偷似的。”
萧珩之拉着他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之后又去了成衣铺子,照例放下些草木。
刚转身那女掌柜就掀了帘子追上来,递过来一套小孩儿的衣服,用料扎实,女掌柜盯着祁洛说:“先前你拿的那套大了些,是大了些吧?这套我新做的,应当更合身些!”
说完她见祁洛没接,有些着急:“拿着呀!用得上,还用得上对吧?”
祁洛接过了衣服,说:“用得上,多谢了。”
女人闻言低头飞快地抹了抹眼睛:“用得上就好,用得上就好……不必谢、不必谢的……”说罢转身回了店里。
祁洛往城门走,说:“这城太小了,大家都相熟,多一个少一个大家都知道,我又不能杀一个顶上,本来还有些担心,却不想遇到的都是热心肠。”
她易了容也没在街上晃荡,见她的人少,可药铺酒楼却少不得打照面,还有铺子里少了东西的,一看少了些什么,联系那些所谓“仙人”要找萧家小公子的事情,必然就心知肚明。
萧珩之撇开头,想起每日祁洛拎回来的吃食,他从未对祁洛说过他喜欢吃什么,每日食盒里却总有他以前爱吃的雪花酥或者栗子糕。
他想起酒楼的胖老板,以前就常常给他塞雪花酥。
…………
城门口人不多,甚至没人守着,祁洛带小孩儿出来没出什么波折。
祁洛不能飞,只能带着小孩儿乘车马,所幸给车马加上符箓术法行得倒也不算慢。
不多日便过了日月湖,规禹山便不远了。
几日后,规禹山脚。
马车里气氛有些沉,自从过了日月湖,这一路祁洛与萧珩之听了不少故事。其中异兽榜上有名的妖兽——琴虫——被斩杀的故事更是耳熟能详。
据说此兽无恶不作,常踞南海袭击人类。
周遭宗门、百姓苦其久矣,此番被杀大快人心。更值得一提的是,此兽是于上年冬月十四,在潮回岛被一炁宗的莫嵚岩莫仙师斩于剑下,所见者甚众。
而这莫嵚岩莫仙师,便是萧珩之口中的莫叔叔。
好巧不巧,上年冬月十四日,大雪,萧家灭门。
青霭山与潮回岛相隔万里,横跨南北,便是当世大能也无法在一日内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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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有灵,岛屿众多,许多无力与大宗门争宝地的小宗便于南海择屿而居,其中潮回岛上的便是神兵门。
神兵门并无大能坐镇,却因其神兵锻冶之道闻名天下。
去年大雪,神兵门设阵,置神兵于阵中,言先破阵者得神兵定厄,引得天下修士纷至沓来。
“据说那时众人尚在阵中,不料乍然琴虫作乱,神兵门人空有神兵却修为不高,强行毁阵又会伤到阵中人,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整个潮回岛危在旦夕!正值危难之际……”祁洛将车帘掀了一角,看茶肆中一老道吐沫横飞,食指在腿上敲了敲。
那老道喝了口茶,吊人胃口,却不想无人买账。
“就这还卖什么关子?这几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不就是莫仙师破阵而出,得定厄、斩琴虫么?”
那老道瞪了瞪眼,道:“你可知,若非莫仙师,那阵中数千修士危在旦夕?”
“你这不是废话么!都被困在阵里了,有屠龙之技也无用啊!”
那老道又问:“那你可知,被困在阵中的都有何许人也?”
先前回话的人与同伴面面相觑,又看向老道:“莫非,有什么大人物?”
老道捋了把须,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众人好奇了起来,围住老道奉承了几句,祁洛也侧了侧头。
只听那老道说:“斩岳门,陈竽瑟!”
“嚯!陈竽瑟!那可是斩岳门主的心头肉啊。”
“可不是吗,斩岳门主的独女,宝贝得不行。如今莫仙师英雄救美,可不就成了斩岳门的大恩人了?”
“斩岳门主乃当世大能,斩岳门也是四大仙门之一,这莫仙师一脚踏上了青云梯啊。”
老道又摇了摇头,众人更是好奇,忙给老道添茶续水,老道吊足了众人胃口才说:“既是英雄救美,又岂能没有美人以身相许呢?斩岳门与一炁宗,好事将近咯!”
之后便是些艳羡恭维,祁洛放下帘角,看向对面双手紧攥眼眶通红的萧珩之,暗叹一口气。
她曾问过萧珩之能否确定他家的莫嵚岩是本人而非假扮,萧珩之同她说那日莫嵚岩陪他练了枪,莫嵚岩本人是惯用剑的,那套枪法是前两年莫嵚岩特意寻来给他的。
对幼童来说比父亲教的学起来更省力些,更适合他的年纪构筑基础、拓脉强身,于大人来说便无甚作用了,可当初为了萧珩之,莫嵚岩先自己练了再教给他。
莫嵚岩陪他练了几年的枪,他确定那日的莫嵚岩与从小陪他练枪的是同一人。
萧珩之的爹娘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多年好友换了芯也不曾发现。
所以要么那日潮回岛英雄救美的莫仙师不是莫嵚岩本人,要么这莫嵚岩用了什么法子在将萧家灭门后再缩地成寸,日行万里赶到潮回岛破阵夺宝斩妖救人。
“恐怕这莫嵚岩早便安排好了,所以即便你和管家走脱他也不见多着急,来这么一出,你百口莫辩。”祁洛没有说,其实即使没有潮回岛一役,只要莫嵚岩抵死不认,谁又能真的相信萧珩之一个六岁小童所说?
萧珩之爹娘只是散修,背后没有仙门靠山,而莫嵚岩背靠四大仙门的一炁宗,长翮派恐怕也不会为了门人亲眷和一炁宗纠缠,左不过就是莫嵚岩毁誉参半,而后物是人非事事休,萧珩之家破人亡求告无门。
不曾想这莫嵚岩如此谨慎,一点空隙都没留下。当真是机关算尽步步营,杀人放火美名博。
放着这种人不劈,不知天道这些年是不是瞎了。
祁洛又看了眼对面,又叹一声莫嵚岩这招攻心为上可真厉害,看起来不等小孩儿走到长翮派便要气死在半道上了。
她让车夫找个客栈停下,然后抱着小孩儿进屋,小孩儿的脸只被她稍稍改过,这一路却也没什么人找他们麻烦,想必是那莫嵚岩料定萧珩之翻不起浪来,索性便不费力气找他了。
小孩儿一路上沉默地厉害,眼睛又开始泛血色。
祁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有天赋,能一言不合就往魔修一道狂奔?
“你可知你若成了魔修,那莫嵚岩杀你都不用找理由的?甚至不用他费心就有的是人要除你卫道。”
萧珩之没理她。
祁洛又说:“前些日子我曾想,若我有朝一日能再穿云霄,定带你去看看云外境、天外天,可你若成了魔修,我即便舍不得亲手斩了你,却也绝不会再见你。”
萧珩之环着她脖子的手紧了紧,半晌,呐呐出声:“……不要。”
祁洛偏头看了看他,见血色褪了,泪却又泛上来了,低声哄他:“他如今不过‘锻神’的境界,你才六岁,灵脉通达,有此天资好好修炼何惧日后胜不了他?大不了和他比命长,我不信天道能一直瞎,说不准下次历劫就劈了他呢。”
话落一道惊雷就擦窗落下,吓得萧珩之一个激灵忙捂着祁洛的嘴。
祁洛拨开他的手,又说:“倒是不聋,既然不聋那该劈的不劈,就知道拿着我吓唬?有本事你倒是真……”
萧珩之见窗外霎时间乌云蔽日,被她吓得不行,两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又从她身上跳下去对着窗外作了两个长揖,见乌云渐散才回头。
谁知回头见那嘴上没把门的混不吝还笑眯眯地盯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头发都快直站起来了。
祁洛百年来安分守己,天道若真因这几句话劈了她那不知得背上多少因果,所以只是想逗逗小孩儿,生气也罢,好歹是有些人气,不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见他这样又是觉得可爱又是觉得熨帖,一时之间只觉得世间便没有比萧珩之更可爱的幼崽了。
不曾想这次萧珩之气性大得很,一直到快入夜都没和她说一句话,祁洛自作自受,戳了戳包子脸,接着哄:“乖宝,不气了,给你买虎头灯好不好?不要?那雪花酥?听说隔壁街有家雪花酥一绝,我买来给你尝尝?”
萧珩之皱眉挥开她的手,自顾自翻身睡觉不去理她。
祁洛闹他,大有不理人就纠缠到底的意思,萧珩之烦不胜烦,转过来睁眼瞪她。
祁洛露出个讨好的表情,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萧珩之简直拿她没办法,可他真的太气了。
他小小年纪,从没见过什么雷劫,更不要说这种照着自己身边人来的雷,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绝对不能失去祁洛:“你怎么!怎么能说那种话!”
他又气又后怕,一提眼泪又要出来。
祁洛只想逗逗他,没想把小孩儿惹到这份上,是真有些愧疚了:“是是是,我错了,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不说了。”
“以后你别去招惹它!”
“好好,以后我不去招惹它了,我发誓,好不好?咱们不气了……”
可萧珩之觉得祁洛敷衍自己,越发委屈。
祁洛搂了搂他:“我发誓,若我以后再招惹它,我就……”祁洛看对面的双凤眼又瞪起来了,忙说:“就答应你一件事,你说什么是什么,绝不反口,好不好?”说罢在萧珩之眉心点了一下,青光一闪,誓便成了。
萧珩之鼻子里出了口气,往床里挪了挪,留出位置给祁洛,这便算是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