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珩之懵了一下,爹娘除魔不曾带过他,但他多少知道,世间真正的精怪化形很少,所谓妖魔不过是些修习外道的妖修魔修。
狐狸精属实是知识盲区了,一时间惊疑不定地看着祁洛。
祁洛看这豆丁似乎被唬住了,有些得意:“山脚雪地里有杆旗,是你的吗?”
萧珩之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她。
祁洛说:“咳……我早些年受了点儿伤……看那旗顺眼,便借住旗中修养,今日出关,循着气息找见了你。”说罢抬手唤出了那杆旗。
这话倒不假,她本在旗中睡着,听着呜咽声醒了,醒来发现自己连人带旗被埋在了雪里,循着声找过来就看见了一个幼崽。
“这是我父亲的!”萧珩之从她手里抢过旗子,但是旗太重,萧珩之又饿得没力气,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
他已经闭了眼,却栽进了一片温软里。
多年以后萧珩之发现那个怀抱其实并不很温暖,甚至有些凉,只是对当时卧地蜷雪许久的他来说,那仿佛就是父亲口中的……温软红尘。
于是为着这一个怀抱,他在多年后也义无反顾地举身赴了红尘。
“没人和你抢,”祁洛发现这孩子烫得吓人,索性就搂在怀里给他降温,她体温偏凉,又不会过冷,简直是降温的天选之子,“那你父亲呢?”
萧珩之被搂住后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心理身体都没抵住,就也不挣了,其实这会儿他困极了也累极了,他只想睡过去,不论抱着他的是什么狐狸精还是黄鼠狼。
他咬了咬内腮,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问祁洛:“你说你住在这杆旗里?”
“是。”
萧珩之忽然狠狠一口咬上了她的肩颈,含糊又凶狠地哭喊:“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才出来!之前……之前那些时候呢?我爹娘!伯伯!死了!!他们都死了!你听不到吗?!为什么现在才出来!!为什么啊!!”
萧珩之想,不应该的,不该咬她,应该好好求求她,带自己出城。
他也知道怪这狐狸精毫无道理,他从未听爹娘说过家里供养过什么精怪,想必是她自己偷偷住进来的。
但是在被搂进怀里后他突然就忍不住了,他就是想要发泄。
他难过地想,这人,或者妖怪,或者随便什么,大抵会恼怒地把他拂开,然后离开。他这样想着,心里有股没道理的委屈,嘴下就更狠了,已经尝到了血味。
祁洛半晌没说话,萧珩之感觉背后被轻轻拍了拍:“……对不起。”
萧珩之僵了一下,嘴上松了劲儿,再慢慢抬头看她。
祁洛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拍他的背,嘴上哄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萧珩之突然把脸死死地埋在祁洛肩窝里,嚎啕大哭。
萧珩之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山洞里,他恍惚以为自己并没有离开管家伯伯带他藏身的那个山洞,下山、入城、百姓、破庙……还有狐狸精,统统是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仔细打量周遭,发现这个山洞比之前那个要宽敞得多,不远处燃着火,旗就靠在山壁上,身下厚实的干草上铺了一件外衫……看颜色应当是那狐狸精的。
他爬起来往前挪了几步:“有人吗?你在吗?狐狸……精?”
他又对着旗小声喊了几声。
没人回应,小珩之抿了抿唇往洞口挪,他腿伤一直没好,先前一直忍着也没觉得很疼,现在到了干燥温暖的环境反而开始矫情。
他探出头去,被雨雪扑了一脸。不知山洞是否被施了什么术法,即便站在洞口也没有寒风往里吹,山洞始终是暖和的,出了洞就又是满山雨雪。
他在洞口踟躇了一会儿,还是往洞外走了。
“狐狸精?你在吗?……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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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洛拎着她弄来的褥子袄子往山上掠的时候,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哧溜一下从一个小斜坡上梭下去了。
祁洛:“……”
萧珩之是耷拉着脑袋被拎回山洞的。
“……这种天气你在山上瞎跑是图什么?滑滑梯还是冷水澡啊?我这一个来回才多久……怎么这么不省心?”
萧珩之低着头没说话。
祁洛叹了口气,也不再训他,她在城里跑了一转,大抵知道这小孩儿这些天经历了什么,知道萧珩之太没安全感:“是我没考虑周全,应该给你留个字什么的。”
施了术把小孩儿弄干净,把干净袄子递给他,再去把干草掀了换成褥子。
“我还拿了些酒楼的吃食,你换了衣服来用些。”
“你哪儿来的钱?”
祁洛看着他,没说话。
“你、你偷的?”萧珩之也看祁洛,问的有点结巴。
“……你吃不吃吧?”
小珩之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菜,喉咙咽了咽:“……吃。”
吃饭时祁洛看着萧珩之,发现小孩儿是真乖,应当很久没吃过饭了才对,没有狼吞虎咽,板板正正地跪坐着吃,祁洛喊停他便停了。
之后祁洛让他坐在铺了褥子的石桩上,自己半跪下来给他治腿伤。
他的腿只是被刀口扫到,伤口不深却有些长。但这么些天没好好养着,雪地泥水里滚过来,化脓发炎了。
祁洛握着他小腿的手修长白皙,衬得他腿上的伤更是狰狞,萧珩之缩了缩腿。
祁洛手一紧又把他小腿往自己这边扯了点:“躲什么?我还没上手呢。”
萧珩之撇开眼。
祁洛当他是怕疼,边给他把脓血洗掉,边笑他。
等萧珩之再转回来就看到祁洛正往自己手里划拉,手心登时破了个口子,萧珩之一惊:“你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千年狐狸精的血,是治伤的良药?”祁洛眯起眼冲他笑,小珩之就冷不防地对上了双横波含睇的眼睛。
“……不、不知。”小珩之突然就对“狐狸精”的说法深信不疑了……
狐狸精原来是真的很好看。
祁洛想:不知就对了,我也不知,话本里没写。
“你,有一千岁了?”萧珩之盯着她按在自己小腿伤口上的手,祁洛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
“应当不止了罢。”祁洛松开手,他之前外翻的皮肉已经有愈合趋势了,“我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只能让你用血将就将就了。”
萧珩之想,知道你一穷二白了,毕竟受伤都得住别人旗里了,却打算给这狐狸精一点儿面子,嘴上只问:“你是何时受伤的?”
“得有个几百年了吧?太久了,刚去城里打听的年份我都不认识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祁洛。”祁洛捡了根木棍,半蹲在地上把名字写给他看,“你呢?小孩儿。”
萧珩之从他手上拿过木棍,也把名字写在地上:“我姓萧,萧珩之。”
“那你的家人呢?你睡了这么久,没人找你吗?”
“死了。”祁洛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个名字,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是个好名字。
“……对不起。”
祁洛又看着他笑了:“你道什么歉。”
萧珩之抿了抿唇,问他:“肩膀,也对不起,疼吗?”
祁洛还在笑:“你牙都没长齐。”
萧珩之有些生气,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你别笑了!”
这狐狸精真烦人!
等萧珩之睡了,祁洛有些愁,这幼崽可怎么办呢?才这么小一点儿,那日看竟已经有些魔怔……
她心一直挺软,在族群里又是最小的,没见过这样乖巧又可怜的幼崽,忍不下心不管不顾任他走歪路。何况自己在人家旗里一住这么些年,也算有了段渊源。
总之就是愁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