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临波亭里因为谢韫欢的离席而转了气氛,而那边谢韫欢还未走到秋棠馆,就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方姨娘。
方姨娘是大爷沈聿齐屋里的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玲珑俊俏,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谢妹妹这是去哪儿?”方姨娘和谢韫欢以前在凉都就是相熟的,不过因为澄瑞园和秋棠馆离得有些远,所以今日两人在侯府倒算是第一次见。
但谢韫欢正在生闷气,是以见了方姨娘不免脸色有些难看,只敷衍着随意地打了一个招呼。
方姨娘一愣,随即故作轻松地上前一步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瞧你这眉眼沾怒的样子,是谁给妹妹气受了?”
谢韫欢闻言,不免想到以前在凉都的时候,闲暇之余和方姨娘相处得也都是融洽的,这才长叹一口气,讪笑道:“刚才听了些不太中听的话,让姐姐见笑了。”
方姨娘眼神一闪,便摇了摇手中的双绣团扇道:“我屋里留着夫人送的葡萄,妹妹若是没事儿,不如挪几步跟我一起去尝尝吧。”
谢韫欢听了,心思微动,当下就点了头和方姨娘并肩一起往澄瑞园走去。
到了澄瑞园方姨娘的住处,她先是差遣了丫鬟去洗葡萄,然后才笑着招呼谢韫欢落座,随即腼腆地微垂了眼帘道:“昨儿晚上爷住在我这儿,夫人这才特意送了新鲜的葡萄过来。”
谢韫欢一愣,有些不太自然地接了话道:“姐姐福气好,不管有没有名分,都有爷这般真心宠着。”
方姨娘看了一眼谢韫欢,然后抬手扶正发髻上有些松了的绿松石缀金簪子道:“妹妹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有些话我也不妨和妹妹明说,其实姨娘这条路可不是‘名分’两个字就能说穿的。”
谢韫欢闻言,神色一怔,慌忙地挺直了腰身,正襟危坐道:“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就在这时,小丫鬟端着洗好的葡萄走进了屋,方姨娘温声和气地笑着吩咐了她几句后,便遣了她下去了。然后她一边把装着葡萄的青釉粉彩浮花果盘往谢韫欢的面前推了推,一边道:“其实要说指点,我是不敢当的,但论才情论姿色,妹妹哪一样不是出挑的?可现如今当家的那一位,便是连老夫人这样厉害的性子都压得住,妹妹的出路岂不是就断了一半?”
谢韫欢心一凉,苦笑了一下道:“四嫂……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谢韫欢对整个沈家人的称呼,随的都是湘娘的叫法。而在这之前,整个沈家的人因为沈老夫人的关系,也都是把她当成正经的沈家表小姐看待的。
而方姨娘闻言,便不住地点头道:“先不论别人,就说咱们夫人,那么挑剔的一个性子,可但凡说起四夫人,那也是竖着大拇指的。妹妹想想,有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看着你,你还能顺顺利利地进门吗?”
谢韫欢知道方姨娘说的“夫人”指的就是周氏,不由得惊讶道:“连大嫂也……被她按得服服帖帖的?”
方姨娘吃了一颗葡萄道:“可不是?夫人多要强的性子,那时在凉都,帮着老夫人理家做主管着家事,也都是井井有条的……”说到这里,方姨娘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妹妹,原本我还在想,夫人会不会和四夫人暗中来一场较量,结果谁知,夫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甘愿吃起了闲饭。”
谢韫欢看了方姨娘一眼道:“姐姐,这儿毕竟是煜宁侯府。”
方姨娘尴尬地一愣,吐了葡萄皮后笑了笑,然后恢复了之前温婉的神色道:“可不是吗?咱们夫人多聪明,断然不会做什么于自己、于大爷不利的事儿来。”
可谢韫欢想听的却不是她这房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她当下不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那按着姐姐的意思,我便只能躲着她,逆来顺受?”
“那要看妹妹想做姨娘的心思有多大了。”方姨娘双眸顾盼生辉神采奕奕,红唇上抿着一抹清淡的浅笑。
谢韫欢思忖了片刻后,道:“我也不怕姐姐笑话,我早已下定决心非四哥不嫁,不然其实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是有人上门说媒的。”她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双手绞着一方素月白帕,只差没有把它搓成一条布麻花了。
方姨娘闻言道:“妹妹既决心已定,那就主动些。”
“主动?”谢韫欢抬起了头,眼中写着不解。
方姨娘笑道:“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男人的心思妹妹也许懂,但肯定不完全懂。这世上,但凡是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如那柳下惠一般美人当前坐怀不乱的?我瞧着侯爷虽不贪女色,但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妹妹能再主动些,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还会害怕那位不点头吗?”
当着未出阁的谢韫欢说这些话,方姨娘不可谓不露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谢韫欢虽然红着脸,可却真的动了心。
其实说实话,即便今日没有方姨娘的这番话,谢韫欢也能感觉出入沈家门的重重阻碍。虽沈老夫人明着暗着都有让沈聿白纳她为妾的意思,可从凉都到宣城,从头到尾也只有沈老夫人一个人表露过这份心思,但沈聿白的想法谢韫欢却是一直不知道的。
想在凉都那会儿,沈聿白和章氏几乎是三天两头地闹,如此的节骨眼儿上,别说是她一个外人,就是沈老夫人也不太好插话,她的事儿自然就耽搁了。而如今她已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了,之前因为家中生计困难,所有的银子都用来给母亲治病了,是以连她的婚事也耽搁了。
眼下辗转再入侯府,她便早已在踏入宅门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那一贫如洗的苦日子她是不会再想要多过一天了。所以,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她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地想法子留下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于方姨娘那一番露骨的话,谢韫欢会听得这么认真了。
不过心中意动和能不能成事儿,那是两码子事,谢韫欢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后,红着脸轻启朱唇道:“但……四哥平时都是在暖香坞的……”
她这一说,方姨娘就知道自己的话谢韫欢是听进去了,便挑了眉笑道:“妹妹可真傻,现在是有人撵你了还是问你收租子了?没老夫人发话,就算你一时半刻和侯爷行不了礼,但住下的事儿却是谁也驳不了的。本来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那人还是侯爷,妹妹即便有心,也要找个合适的时间不是?”
谢韫欢闻言,神色顿开,伸手摘了一颗盘中的葡萄尝了尝,然后道:“这葡萄可真甜。”
她如此一说,方姨娘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道:“葡萄甜是因为心甜了,妹妹是聪明人,记得千万不要让自己往死胡同里钻。”
谢韫欢笑着点了头,随即趁着六娘子那玉簪宴闹得正欢的时候,辞了方姨娘,匆匆地赶去了清懿阁。
话说当天夜里玉簪宴结束的时候,六娘子便让鱼安到葳蕤轩去告诉了沈聿白一声,而自己则先回了暖香坞。
应酬了大半日,六娘子着实有些累了,又是七月夏沛之节,回到东稍间的时候,六娘子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恨不得马上洗个温水澡才舒坦。
不过正当竹韵在给她拆头饰的时候,鱼安却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六娘子正抬头看着她,她便直言道:“夫人,侯爷傍晚的时候去了清懿阁,到这会儿已经一个时辰了。”
“侯爷晚膳在哪儿用的?”六娘子淡淡地问了一句,然后转了头去看屋角摇摆的自鸣钟。这会儿刚过戌时三刻,也就是说沈聿白是酉时三刻左右去的清懿阁,那刚好是晚膳前后的点儿。
鱼安一怔,忙道:“明路没说。”
六娘子当下就沉了脸色,厉声道:“去问清楚了,侯爷用没用膳。”
鱼安不曾被六娘子如此轻吼过,便愣了半天,方才应声匆匆地退了下去。而一旁的竹韵见状,握着檀木梳的手则僵了僵,然后弯腰轻声道:“夫人累了吧,我这就让她们赶紧给夫人去放水。”
六娘子闻言,收了收指尖的力道,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先让寻音泡壶凝神茶来吧。”
竹韵称“是”,然后退出了稍间,六娘子看着她脚下生风慌忙疾步的样子,心里泛起了一阵烦闷。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一幕,想到谢韫欢脸上那淡然不惊的神情,六娘子就猜到临波亭的事儿应该还有后续,可是她却没想到,谢韫欢竟然把沈聿白也给牵扯了进去。
其实周氏会对谢韫欢出招这件事儿她是压根不知情的,可偏偏就是这样歪打正着的事儿,这黑锅便无端地落在了六娘子的头上。宴是她设的,人是她请的,若说这绊子不是她下的,只怕没几个人会信。
但其实在还没有弄清楚周氏用意的情况下,六娘子却觉得自己愈发地不喜欢谢韫欢那看似娇滴滴实则刀枪不入的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