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许公子请喝茶

阴间,奈河旁边,突然出现这样一幅景象,不免有些瘆人。

许应提高警惕,放慢脚步,经过那株柳树,树下那人相邀,道:「许公子,何不来坐一坐?」

蚖七警觉,低声道:「阿应,来者不善!」

许应轻轻点头,道:「既来之则安之。对方在这里摆好阵仗,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他走到那人对面,告了个罪,坐了下来。那几个牛魔站在他的身后,却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一团团阴风中,脚不着地,阴森恐怖。

这是许应的底气。

虽然不知道这些牛魔为何跟着自己,但有这些牛魔和白骨打魂鞭在,料想遇到危险也可以应付。

对面那人是个愁眉不展的老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只能看到皱纹如刀,一刀一刀的刻入他皮肤深处,深得像是要刻到骨头里。

他老得眼睛也深深的凹进眼眶里,坐在青灯下,眼睛如同隐藏在眼眶中的两点红色的香火。

他身上也有一股奇特的香火气味,但是从外表上看,他不像是神灵。

愁容老者为许应斟茶,许应尽管口渴,但不喝茶,询问道:「老丈认得我?」

蚖七盯着茶碗吞咽口水,但这里只有两个凳子,两个茶杯,没有他的份儿。

愁容老者笑道:「认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许应惊讶的看着他,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的情形,道:「我怎么不记得老丈?我家住在许家坪,许家坪都姓许,我爹排行第三,叫许三郎,我娘是隔壁村的,叫骆英华。我在家里排行第二,我还有个姐姐……不对!」

他双目渐渐赤红,脑海中浮现出望乡台的情形,记起那个撞了一下自己腿的小男孩,还有那对看不清面目的夫妻。

蚖七和大钟各自紧张起来:「糟了,阿应又要犯病了!」

愁容老者示意他喝茶,道:「你小时候便有头疼的毛病,到现在还没好。真是可怜见的。」

许应头疼欲裂,端起茶杯又放下,笑道:「老丈既然抱过我,那么一定知道很多我小时候的事吧?」

愁容老者见他没有饮茶,脸上的愁容便更多了。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有一座大庙飞在天上,只听白衣傩仙的声音叫道:「那个养弄大蛇的小鬼,你藏在哪里?不用躲了,出来!你再来耍两剑让我看看!」

许应、蚖七脸色顿变,大钟也当了一声,唯独那几个牛魔淡定自若,站在阴风中打了几个响鼻。

许应当即便要起身告辞,愁容老者道:「你大可以放心,他寻不到我这里。很快永州鬼府判官凌有道就会经过这里,会将他引走。」

许应目光闪动,悄悄催动天眼观察他,笑道:「老丈怎么称呼?」

他眉心神识运镜,天眼洞开,映照愁容老者。

许应心头微震,只见那愁容老者身后坐着一尊无边广大的神人,神人坐于虚空中,霞光万道,不可直视!

「炼气士!」

许应心中凛然,急忙散去天眼,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任何异状。

这愁容老者,竟然与棺中少女一样,都是炼气士!

可是,棺中少女不是说炼气士已经绝迹了吗?这个满脸忧愁的老者来自哪里?

那愁容老者察觉到一丝异状,似乎被人看了一眼,但随即这种异样感消失,心中诧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只有破庙鬼神在游荡,还有白衣傩仙驾着大庙盘旋,搜寻许应等人下落,并无其他高人在场。

「难道有高手隐藏在附近?」

他没有寻到窥探他的那人,心中暗提一丝防备,道:「水口庙的傩仙姓陈,名眠竹,曾经是南滇国的皇帝。他仰慕神州文化,来神州求学。此人确实天分惊人,福源也深厚得很,学得傩师传承后,开玉京秘藏,又得到神秘传承。回国后他修为实力日进千里,短短百年,便修至傩仙境界。」

许应听他说起白衣傩仙的来历,不由仔细聆听。

愁容老者道:「陈眠竹寿三百六十七岁,他修成傩仙时,便感念自身寿元有限,于是为自己身后事准备。他集南滇国的国力,让国人崇拜神灵,打造一尊尊神像。到他寿终时,他终于打造出水口庙,一端连接阳间,一端连接阴间。他将自己的隐景潜化之地藏于阴间,想做一个不死不灭的傩仙,阴阳两世共存。他奴役诸神为他炼制灵丹,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让他依旧过着皇帝般的日子。所谓仙人般的日子,不过如此。直到有一天……」

许应接口道:「直到有一天,一剑袭来,切开他的隐景潜化地!有绝世强者进入他的潜化之地,将他斩杀!」

愁容老者面色古怪,道:「那人剑闯他的隐景潜化地,并没有杀他,而是吃了他。」

许应心底一股凉意涌出,从尾椎骨一直爬到后脑勺,声音沙哑道:「吃了他?」

他不自觉的饮了口茶,润一润咽喉。

蚖七和大钟听故事上瘾,也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愁容老者道:「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一张皮,连魂魄都吃干抹净。吃他的那个存在,吃得很是仔细,仿佛在品尝自己烹饪的珍馐佳肴,当真是一丁点都不舍得浪费。」

说到这里,他的咽喉也忍不住上下滚动一下,仿佛在吞咽口水,似乎傩仙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bμtν

愁容老者拎起茶壶,为许应斟茶,继续道:「倘若是普通的死法,陈眠竹不止有如此深的怨气,就是因为活着的时候被一口一口吃掉,吃得只剩下了皮,所以才怨气滔天。他其实只剩下一点残存意识。」

许应恍然大悟,饮茶道:「难怪他的实力看起来很强,但又没那么强。」

愁容老者道:「他被人吃光了,就剩下点儿皮,能有多大实力?不过外强中干,欺负欺负大傩,遇到个中高手便会吃亏。好了,鬼府通判已经将他引走了。」

这时,天上传来凌通判的惊叫声,随即白衣傩仙哈哈笑道:「你这木雕泥塑的神,浑身没有几两肉,也敢来我这里撒野?」

凌通判的声音传来:「我乃阴庭通判,你敢奈我何?杀了我便是触犯天条,你吃不了兜着走!」

「阴庭算什么东西?改日杀上阴庭,我做阴庭天子!」

他们声音渐渐远去,许应松一口气,笑道:「多谢老丈。」

愁容老者道:「许公子请上路。」

许应起身,眼前有些迷糊,晃了晃头,随即清醒过来,带着蚖七和几头牛魔走入茫茫夜色中,身形渐渐消失。

愁容老者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愁容老者失声道:「孟婆,你这茶里果真兑水了!何止是兑水,是水里兑茶才对吧?」

他气得手足发抖,堂堂的孟婆汤、迷魂汤,居然只是让许应稍稍迷糊了那么一下,然后就清醒了,俨然什么都没有迷到的样子。

这里面,肯定是孟婆放水!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孟婆问个明白,让她给我一个交代!」

愁容老者站起身来,收拾石桌,将茶具收起,顺手去摸靠在石桌边的青纸伞,却摸了个空。

愁容老者再伸手去摸,还是没摸到纸伞,不由怒道:「我伞哩?哪个混账偷了我的伞?」

他心中凛然:「难道是刚才那个暗中瞥了我一眼的高手所为?他在暗中窥探我,又悄无声息偷走了我的纸伞,莫非是在向我示威?」

他警觉地看向四周,朗声道:「是哪位朋友在和老朽开玩笑?不妨现身!」

他等了良久,四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一步一步后退,严防死守,提防有人暗中偷袭。

他猛然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青冥天空之中,这才松一口气:「就算是这位大高手,也寻不到我半点破绽!」

「终于到了无妄山!」

许应等人回到无妄山秦岩洞,进入泥丸宫,蚖七不禁喜极而泣,道:「我两次出洞,都差点死了,今后再也不出去了!」

大钟带着一把青纸伞从许应的后脑勺处飞出,好奇道:「上次差点死掉是怎么回事?」

「我遇到一个捕蛇者,被他追了三天三夜。」

蚖七打量青纸伞,疑惑道,「钟爷,这把伞是怎么回事?」

大钟得意洋洋,道:「我见它靠在桌腿边,怪喜人的,趁那老汉走神的空当便顺手拿了,他果然没有发现。」

蚖七尾巴尖卷起这柄青纸伞,嘭地一声撑开,送到自己头顶,像头上顶着个小蘑菇,道:「太小了。」

那柄青纸伞呼的一声变大许多,正好能罩住他的大脑袋。蚖七啧啧称奇,叫道:「竟是一件法宝!」便没有还给大钟。

「阿应有钟爷了,这把伞理所当然归秦岩洞二当家!」他心中暗道。

许应拿起白骨鞭,仔细打量。鞭梢的骷髅头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发出咔咔的笑声。

这鞭子鞭打魂魄,活人死人乃至神灵,只要是魂魄都可以打中,甚至连城隍、破庙鬼神也会被打得身体扭曲痛哭流涕。但白骨打魂鞭却打不了许应,让他颇为好奇。

「我为什么不怕这种鞭子?」

许应纳闷,把鞭子交给蚖七,道:「抽我一鞭。」

蚖七握鞭在手,顿时壮了怂胆,叫道:「阿应,是你让我抽的,不能反悔!」

许应催促道:「快点!」

蚖七抡起鞭子抽下,叫道:「今日这一鞭打下,便报了我被你追杀之仇,你我兄弟从此恩怨两讫,互不相欠!」

「啪!」

他一鞭子抽下,打在许应身上,许应还是只觉魂魄微微一震,没有其他感觉。

那几个牛魔也跟着许应进入秦岩洞,见到蚖七抽打许应,不由大怒,纷纷扬鞭向蚖七抽下。

蚖七慌忙叫道:「是他让我抽的,不是我……啊——,疼!」

他中了一鞭,痛不欲生,倒在地上,顿时群牛环绕,抡鞭抽个不停,只听惨叫声与鞭子抽打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许应连忙上前阻止群牛,这才将蚖七抢救下来,只见大蛇已经被打得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有气无力道:「阿应,你欠我的两清不了……」

许应疑惑,道:「为何小七被打叫得这么惨,为何我便没有感觉?」

大钟也有些疑惑,道:「打魂鞭专打魂魄,难道是你魂魄与众不同。你等一下,我把你魂魄敲出来看看!」

它不等许应说话,便突然当的一声大响,许应被震得浑浑噩噩,张开眼睛,便见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的身前。

大钟道:「别看了,那是你的肉身,你才是魂。」

「我才是魂?」许应惊声道。

大钟上下打量他,道:「阿应,你实话告诉我,你吃了万灵丹?」

它痛心疾首道:「你的魂魄,快变成实心的了!」

望乡台。

袁天罡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疑惑的看着背着双手不紧不慢的向奈河桥走去的小老头,只见这小老头愁眉不展,不知有什么烦忧事。

「可是,他的那把青纸伞呢?」袁天罡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