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川哲也
即使同为本格推理作品,也分成了以揭穿犯人真面目为重点的名侦探类型,以及本人自《佩特罗夫事件》以来所写的凡人侦探类型两种。这两种类型,从写作手法上来说,存在着比较大的差异,同时也关系到作者本人是否擅长。每位推理作家,都会选择比较适合自己的类型,进行写作,而我,则正是不擅长创作名侦探类型小说的那一类人。每每拜读横沟正史先生创作的金田一耕助系列与高木彬光先生创作的神津恭介系列作品时,我都会感叹:作者竟能构思出如此高深、复杂的情节。在不久的将来,本人还会发表一部星影系列的作品,但要说到本人的“主场”,则非鬼贯警部系列莫属了。
话说回来,想必各位早已熟知,埃勒里·奎因先生主编的推理杂志《EQMM》了,这本杂志如今正得到全世界读者的热捧。但在战前,他还创建了另一本名为《神秘故事同盟》的杂志,只是不久便停刊了。本人依稀记得,奎因先生在那本杂志中,发表过一篇有关推理小说科学评分法的文章。文章主旨在于:将推理小说(确切地说是本格推理)分成二十个项目,进行依次评分,在此基准上,判断作品的优劣。这个方法,至少在对本格推理小说作品进行质量评判时,是非常科学的,只要对其加以应用,就能在评定推理大奖时,避免个人感情的介入。或许这也就是奎因将其定义为“科学评分法”的原因吧。
铺叙稍嫌啰唆了,言归正传。那个评分法的其中一个项目,便是上文提到的“构思”。当然,有前戏有高潮,情节起伏、波澜壮阔的小说,读来必定兴致盎然,但对本人来说,作品中难逃凡人侦探,要对嫌疑人逐一追查的模式,为此我苦下心思,至少要让读者不感到无聊。因此,在各位给我的“构思”打分时,请从这方面入手,进行判断。
在我进行创作时,会让笔下的侦探四处奔波,寻访相关人员,但依旧收获平平。这样一来,不仅侦探累得够戗,读者也开始觉得无聊了。然后我会趁此机会,让侦探最后寻访到的相关人员,做出意外的发言,给案件调查带来一缕光明。情节发展的齿轮,就在此时“咔嚓”一声,向前转动一格。本人就是在此设想之上,进行构思和创作的,只是有时候会成功,有时候也会事与愿违。各位读者在阅读我的长篇小说时,可以试着注意这些关键之处,或许会増添许多阅读乐趣。
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讲谈社出版了拙作《黑色皮箱》。三年后,这本《憎恶的化石》也在同样一家出版社出版了。当时,讲谈社还提出了富有其特色的一个新企划。即召集对推理小说感兴趣的纯文学作家,与专门从事创作推理小说的作家齐聚一堂,让他们一人创作一本长篇推理小说,并出版成一系列竞创作品,这无疑是划时代的绝妙提案。
我依稀记得,这一提案的作家见面会,似乎是在新宿的某料亭中举行的。因本人向来对于参加这类聚会,感到十分头痛,因此经常无故缺席,也因为这一原因,我甚至不太清楚,参与企划的都有哪些作家。心想反正出版之后,所有的作品,都会一一收入我家的书架,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意料之外的是,人们百般期待的这一系列作品,竟虎头蛇尾地中断了,并且没人知道个中缘由。从书藉外壳的颜色,中途改变这一现象判断,企划或许是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展开的。总之,纯文学作家一方,最终只有三浦朱门氏的作品得以出版,而我等推理作家一方,则有髙木彬光、日影丈吉、多攱川恭、佐野洋以及不久便前去世的香山滋,再加上本人,共六人的作品得以发表。
三浦朱门先生似乎早早就完成了《地图中的脸》的创作,与拙作《憎恶的化石》凑成一组,进行了竞创系列第一回发售。纯文学作家跨越专业领域,进行推理小说长篇创作,甚至还与专业推理作家的作品一同发表,想必其中存在着不少困难吧,但三浦朱门先生却克服了重重困难,将这一计划加以实现,我不仅对这位作家的率直态度大为感慨,同时也饶有兴致,且心情愉悦地拜读了他的作品。
上文提到,这一竞创系列,仅发表了七部作品,便无故中断了。因为对中断的原因不甚明了,因此本人也无法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有时候不免会想,若企划者再坚持一段时间,纯文学作家们或许就会提笔创作了,这样一来,必定会诞生一批与众不同的长篇著作集。对于这一系列的突然中断,我作为其中一名参加者,至今回想起来,仍旧遗憾不已。
再说说我自己,本来,我打算给上述系列丛书提供《黑色天鹅》这部作品的。但彼时岩谷书店发行的杂志《宝石》编辑部,却给我送来了新长篇连载的约稿。当时,杂志《宝石》已经在总编江户川乱步先生的带领下重整态势,并获得大坪直行、中原弓彦等几位年轻一辈的支持,成了一本煥然一新的杂志。我有幸得此机会,应该说,是江户川乱步总编积极劝诱我进行创作,从而发表了约有半打的短篇作品。或许江户川乱步总编认为,是时侯让这小子写点长篇了,这才有了上述的约稿。换句话说,我不得不同时创作两部长篇。
当时已然不是一旦得奖,就能够接到各个出版社,排山倒海般约稿的时代了。尤其是推理小说界,则更转为了买方市场。因此,同时创作两本长篇推理小说,是非常冒险的举动,我也没有自信能够完成。不过,这对于我这么一个刚刚起步的新人来说,同样也是无上的殊荣。
只是,由于必须严守杂志每月的截稿日,我不得不对其进行优先考虑,便得到了讲谈社那边的谅解,将已经完成基本构思的《黑色天鹅》转而投向《宝石》,同时再为讲谈社重新构思一个新长篇。这就是后来这本《憎恶的化石》。
至于正文究竟是如何创作的,这些细节部分,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更何况,本人早已忘却了,这本小说的存在,甚至记不起自己在其中,究竟运用了什么样的诡计,只依稀记得,自己曾为了取材,特地到御殿场跑了一整天。还在归途中选择了经过沼津的路线,为的就是将御殿场线,全线都走上一遍。此外,我还记得当时正值盛夏,取材归来后冲的那个澡,实在是爽快无比。
当我还在伪满洲国读小学时,有一天学校取消了所有的课程,组织我们去大礼堂,欣赏一位正在进行全球巡演的德国音乐家的独奏会。我记得他当时缓缓抽出一把锯子,用德语跟我们说:“这是一把真正的锯子”,甚至还突然趴在舞台边缘,哧啦哧啦地锯了起来,害得我们底下这群人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紧接着,他又摱悠悠地,用膝盖夹住锯子柄,演奏了几段当时非常普及的曲子。从那以后,我就对锯琴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入手乐器,因此在后来的五十年间,我一直没机会亲手尝试。不过近来,我正打算拉下自己这张五十岁的老脸,拜猿先生为师呢。不过,最后因为本人,实在挤不出时间,还是没有能够入他的门。
此人对黑胶唱片非常熟悉,并收集了大量落语家录制的珍贵唱片,将其整理成三千多张稿纸。此外,他对西洋音乐也十分在行,甚至指出过,我在唱片封套上的,一些错误的描述。我曾经与朋友合作,将全球首次完整录制了的《美丽的模仿女》的SP粗纹唱片,复刻成LP密纹唱片。而正是在密纹唱片的封套解说中,出现了年代的错误。
在全集的第二卷中,偶然收录了超人侦探小说《紫丁香庄园杀人事件》和凡人侦探小说《憎恶的化石》。正如读者的所好不同,评论家也是如此,比如田中润司先生,从来只对被称为“正统派”的名侦探小说感兴趣;而权田万治先生,则正好与他相反,只愿意力捧被称作“现实派”的凡人侦探小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作家,毕竟心境如何,想必也就不难猜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