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刑警们一大清早,就开始四处査访。离开庭院后的凶手,应该会去海边,但是,没有人见到疑似凶手的人物。在这片外来游客人数,比当地人口还多的土地上,若想问及是否见到不认识的人,当然没有谁能记得一清二楚。
刑警去出租车公司査问过,也询问过司机,但仍旧没有收获。
“这就麻烦了。”检察官自言自语地说。
正午之前,大阪方面来了答复。当时,专案小组总部的人员,全都围绕在调查课长四周。
“住址和姓名,都和住宿登记簿上一样。”馆山课长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那里并非独栋式的住家,而是一座名叫‘樱庄’的高级公寓。”
“原来如此。这么说,死者确实是公司的职员了?”
“不错。提到公司职员,我们常会想象成商社,或是什么公司的职员,也就是说拿着算盘,记账之类的工薪阶级。不过,死者不同,他是以大阪曾根崎警察署为背景的,某家征信公司的职员。当然,该征信公司是股份公司,说是上班族也没有错。”
“那么,死者是私家侦探?”生方署长眼睛放光问。
“以目前的流行称呼来说,正是私家侦探。”
“原来是私家侦探……”检察官叹息出声,手肘支在桌子上,手掌托住下颌,“我一直以为,是贩卖毒品的勾当……这样看来,他投宿‘芳乐园’旅馆,也是为了工作?”
“好像不是!……他向公司请假十天,从十月二十五日至十一月三日。”
“会不会是私下接受委托呢?”检察官问。
“这就不知道了。”
“他工作态度如何?……认真吗?”生方署长问道。
“这些还不知道。目前只知道,汤田真璧虽然年过四十,却仍然是单身,也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所以,该公司副总经理,要搭今晨的‘白鸽’号前来认尸。”
“‘白鸽’号的话……”
“在下午七点之前会抵达。”
汤田真璧是否正直慎重的人?他投宿于热海的旅馆,是否是为了私下接受委托的事?……这些疑问,等征信公司副总经理到来后,应该会一一得到解答。所以,大家都抱着满心的期待。
时间渐渐流逝着,自转的地球,仍然将对天空依依不舍的太阳,坚决赶往西山,热海湾的暮色渐渐浓了。旅馆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初岛的轮廓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来自大阪的旅客,是傍晚七点十分左右,抵达专案小组总部的。他年龄约莫五十岁,头发斑白,目光柔和。他递出自己的名片,名片上印着:
近畿征信公司,副总经理
森杉信五郎
在负责的刑警带领下,他前往认尸,但不到三十分钟就回来了,面部肌肉稍微有些僵硬。
“确实是汤田真璧的尸体。”森杉副总经理,以伤感的声音说,“他是一位很活跃的人,即使见到他的尸体,我都还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
“那当然!……”检察官蹙眉回答道,接下来的问话,主要由他继续,“这次的命案,并非是在夜路上,遭遇盗贼劫财杀害,而是死者和凶手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哦?……”
“身为负责调査的人,我们希望知道,与死者有关的一切资料。”
“我知道。但是,与其由我毫无头绪地说明,倒不如由你提出问题,只要我知道的事,一定据实回答。”副总经理冷静地说。他说的虽然是标准语,却夹带着关西腔。
“首先,我们想知道死者的个性、在公司的地位、交际关系等等。”
“这个嘛!……他的个性,不能说很开朗。但工作成绩极佳,在公司里数一数二。不过,并没有几位亲近的同事,也几乎从未和同事,一起外出喝过酒。”
“这么说.他是滴酒不沾了?”
“不……他的酒量相当不错,只是不喜欢和朋友一起举杯,宁愿在自己家中,就着牛肉罐头,以及刺身独酌。”
泽检察官心想:原来如此,那么,他是个是吝啬的人了!
“但这并不是因为吝啬、小气,而是他讨厌和同事打交道,也就是说,他不希望自己被人过多了解。”
“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和所负责的工作是什么?”
“他就是普通的调査员。敝公司有将近二十位调查员,不过,汤田真璧的能力非常突出,我们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但汤田较擅长软性调查——在我们这一行,把征信调查称为‘硬性调査’,把行为调查称为‘软性调查’——基于量材适用的原则,我们就专门让他负责,这一方面的问题。”
看到对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检察官伸手把打火机递上去。
“死者身上的衣物,都是名牌货,他的收入有多少呢?”
吐出一口灰色烟雾,副总经理微微低着头说:“这个嘛……敝公司的薪水,和一般的调查公司,没有太大差别。不过,以前汤田胃痉挛时,同事曾经送他回櫻庄住处,发现酒柜内摆满洋酒,厨房里尽是奢侈的电器,内心非常惊讶。所以,汤田可能有别的兼差吧!”
“兼什么差呢?”
“这具体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汤田真璧很讨厌别人,介入自己的私生活,但是……”森杉露出沉思般的眼神,“这是我的想象.也许,他是靠稿费增加了收入吧!”
“稿费?……”
“是的。汤田本来是新闻记者,文笔相当不错。或许,他就是活用其经验,在杂志或刊物上,发表一些文章,赚取外快也说不定。”
检察官是第一次知道,汤田真璧是新闻记者出身。但即使是写文章赚外快,真会有那样髙的收入?
“他曾在哪里当记者?”
“《日本传真》的社会版。”
《日本传真》成立的时间并不长,主要报道娱乐方面的新闻,以战后出刊的报纸而言,拥有的读者数量,也算是不少了,尤其是以对犯罪事件,刻意渲染报道而著称。假如能立足于人才济济的《日本传真》社会版部门,那么,汤田确实有足够当私家侦探的能力!
“他曾经是一位相当精明的记者,在东京警视厅的记者俱乐部时代,经常让一流报纸的记者,当场出丑。”
这位副总经理,似乎因为有如此优秀的手下而自傲,脸上浮现略带得意的神色,眼眸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他曾在东京待过?”
“是的,在大阪分社服务大约一年后,他就转到敝公司就职。但在此之前,他一直在东京总社。大概你们也知道,约莫五年之前,曾发生过一起新宿某酒馆老板娘,把情夫杀人分尸的事件。当时,他从情夫混在火柴盒堆里的纽扣,找到了线索,比警方早三十六小时,就查出了真凶,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
“即使到了敝公司之后,他在工作上也是干劲十足,调査方面,他又具备天才般的灵感……实在很可惜……”
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雾,慢慢飘散到四周,飘出敞开的窗户,迅速消散在中庭里。
突然,凝视着窗外黑暗空间的这位副总经理,像是才刚刚注意到似的,自言自语说:“热海倒真的很暖和啊!……”
“你方才说他是单身汉,有什么证据吗?”一旁的生方署长打岔。
副总经理把烟头,揉熄在烟灰缸里,转向生方署长说:“他并不是所谓,抱定独身主义的人。去年里天,他结婚十年的妻子病逝了,之后,似乎就不打算再结婚了。”
“他和女人的关系怎么样?既然只有四十多岁,应该……”
“这……”副总经理望着检察官,“私生活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他对酒比对女人更喜欢。”
检察官点点头,但这说法他并不同意。四十多岁的鰥夫,不可能没有女人!如果有必要,他打算请大阪警视厅调査一下……
“对了,汤田真璧忽然请了十天假,理由是什么?”
“静养。他有不少假日都加班,所以,请假马上获准。通常,若正负责重要的工作,休息是不行的,但是……”
“你们知道他要到热海来吗?”
“是的。从事我们这个行业的人,随时都会因为突发事件而被叫回,谁都无法预料。所以,即使是在休假期间,也必须交代自己的去向。他说热海有一家不错的旅馆,打算在那里泡泡温泉,悠闲地过十天假期。”
检察官说出自己的想象:“汤田真璧来此处,也许是为了接受私下委托的工作。”
副总经理马上摇头否认:“这不太可能。我虽然说过,汤田真璧的确在外兼职,但绝对和征信公司的工作无关。说清楚一点,敝公司有‘职员不许私下接受委托调查’的硬性规定,违反规定者会被解雇。所以,汤田应该不敢这样做。当然,我也不够肯定……”
副总经理的话模棱两可——汤田真璧或许不敢私下接受委托调查的工作,但却无法确定。何况,依照汤田的个性,很难说不会这么做!……
和森杉信五郎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又讨论如何处理汤田真璧遗骨的话题,结果是由这位副总经理带回,和其亡妻的灵骨,一起供祭于寺庙里。
这位副总经理又说,他已经和董事长商量过了,为了报答汤田真璧生前对公司的贡献,绝对会配合警方,设法替汤田真璧报仇的。之后,森杉信五郎就回旅馆歌息了。
“汤田真璧不愿让人知道其私生活的真实形态,据我判断.并非源于他的个性,而是另有必须保密的理由。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客人离开后,检察官问馆山课长。
“不错,我也有同感。但除此之外,他为什么辞掉报社的工作,转到征信公司就职?……我认为这一点应该有必要调査一下。”馆山回答之前,生方署长说。
“没错!……还有,汤田跟女性的关系,也应该彻底调査。最重要的是,必须査明,汤田真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或许能意外査获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检察官表示同意。
“我赞成两位的意见。报社方面,我们打电话,到东京总社询问;至于女性关系方面,我想最好请大阪的警视厅,帮忙调查。”馆山课长说。
之后,几个人站起来,准备吃晚饭。
汤田真璧辞掉《日本传真》分社职务的理由,东京总社也不明白,所以,只好向大阪分社要求答复。
直到将近深夜,专案小组总部的电话铃声,才突然响起来。接听电话的是馆山课长,通话时间很短。
“是大阪打来的,怎么样?”检察官快步走近问道。
“圆满离职。”
“原因呢?”
汤田真璧表示,将来想自己经营征信公司,所以,要先到征信公司,积累一些经验。
“嗯……”检察官表情凝重,沉默着。
“圆满离职”的答复,实在太令人失望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汤田是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被迫辞职了。
第二天,即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大阪警视厅的报告来了。
“汤田真璧好像有相好的女人!……”放下话简,检察官拿起记事本,“在难波的酒吧上班,似乎是汤田一厢情愿。那个女人虽然漂亮,却有很强烈的虚荣心,常常要求汤田真璧,送她各种礼物。两人虽是今年初才认识,不过,短短十个月间,汤田就在她身上,花掉了十八万多。”
“可能打算和她结婚吧!……”
“汤田真璧似乎有这个打算,但女人却说不曾答应过。”
“这女人实在太冷血无情了!如果没有目的,汤田怎么会豪赌进去将近二十万圆?”
“所以,馆山,你也要小心了。”检察官一笑也不笑地说。他很少开玩笑,即使偶尔开个玩笑,也是正经八百地板着面孔。
“这么说,为了博取女人的欢心,汤田就有必要,设法敛财了。”生方署长说。这大家都能想象得到。
汤田真璧之所以大老远的跑到热海,很可能就是为了收钱。但实际上,非但没有拿到钱,还賠上了一条性命。从他选择投宿在,能够避开人们耳目的房间来看,这件金钱交易,绝非正当。
“会是敲诈吗?……”突然,检察官冒出来一句。
若是不知内情的第三者,听到这句话,很可能不解其意,然而,周遭的人却全都了解。
“或许吧!……”
“我也这样认为。从听说他靠写文章,赚取外快开始,我就无法释然。写文章不可能有那么多报酬,他一定是另外有嫌钱的渠道,才可能过上奢侈的生活。”
“可能是惯犯!……”馆山课长说道。
检察官望着他说:“应该是。我一听到他从《日本传真》圆满离职时,心中就存着疑问。因为,社会版记者,比较容易接触他人的隐私。一旦用在邪恶方面,也就是说,无法抵抗邪恶的诱惑时,那么,很难说不会借机敲诈。我判断,他并非自愿离开《日本传真》的,而是敲诈他人的事情,被公司得知了,才被公司革职的。但是,以报社的立场而言,采用那种恶徒当记者,乃是极端不名誉的事,所以,在外界问及此事时,便稍作掩饰,随便瞎编了个理由回答。”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有可能的。那么,必须请那边的警视厅,帮忙深入调査一下了。”馆山课长说。
“那样最好!……若是现在用电话联系,应该今天之内,就能够得到答复。”检察官说着,手伸向电话,似乎打算亲自打电话。
事件发生的第三天。刑警们的辛苦,没有获得任何回报,眼看这一天,又要在一无所获之下结束。看着泡过温泉之后,红光满面、在海风的吹拂下散步的游客,生方署长的心里更觉不是滋味。
入夜以后,大阪方面来了答复。大阪警视厅在知道死者是大阪人氏后,自然很热心地提供帮助。
“我说得没错,汤田真璧果然并非圆满离职。当时,有一桩窃盗事件,让警方头疼不已,汤田巧妙地查出了嫌疑犯,但却以不报警为交换条件,向对方敲诈封口费。后来,报社査明此事,立即将他革职了。”
“敲诈这种行为,对某一类人而言,只要尝到一次滋味,就再也戒除不了了。汤田既然过着豪奢的生活,可视为另外还掌握着好几个秘密。”
“不错。这次为了满足酒吧的女郎,他需要一大笔钱,所以才来到这儿的。”
“事情慢慢地搞清楚了。假定他曾打过电话到东京,一定也是为了交易,所以,不希望被总机接线员听到。”
检察官用力挥动握在手上的,沾满咖喱饭的汤匙说道。
“但是,他为什么不投宿在东京的旅馆呢?”
“大概不想碰见老朋友吧!……而且,在热海还能静养。”
谈话告一段落后,各人分别回座,继续吃晚饭。检察官面前的咖喔饭也凉了,香气消失,只剩下了呛鼻的辛辣味。
既然知道汤田真璧曾经从事敲诈,那么,调査的目标,也转为明确。
不过,一旦面对实际问题,就无法那么简单地推进了。为了找出汤田敲诈的人,馆山课长亲自到大阪出差,调査汤田真璧在细工谷町櫻庄公寓的房间,不料,却连一张纸片也没有找到。
一般情况下,杀害汤田真璧的凶手,是被他敲诈勒索的对象的可能性最大,但若不知有哪些人,因为什么秘密,而受到了汤田真璧的敲诈,调查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看来,这件命案的前途堪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