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是冉禁的卧室,一推开门就能闻到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

卧室很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迟遇站在卧室里往左手边看,是个普通的步入式衣帽间,右边挂着油画和化石拓片的走道可以通往宽敞的书房。

书房里暖黄色的阅读灯还没关,桌上放着几本插着书签的书。

可以想象昨晚冉禁从她车里狼狈地逃出来之后,应该没能入睡,或许读了一整晚的书。

衣帽间里东西不算多,整齐地排列着黑色系的工作装和需要应酬时穿的长裙。

还有一些分类悬挂和摆放的手表、袖扣和戒指等配饰。

迟遇用指尖挑起一条项链,端详了片刻后随意放下。

款式和冉禁这个人一样单调,多年如一日。

卧室里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之外,没有任何娱乐设备,甚至连电视都没有,宽敞的办公桌和两台电脑格外醒目。

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摞文件夹,迟遇翻开看看,全都是冉禁经手的项目文件和图纸,上面有她手写批注。

浅灰色的床品,将办公桌放在卧室里,这些都符合她的风格,和姐姐倒是不太搭。

而且这张床的大小有点出乎迟遇的意料。

想象不出以前姐姐和她是如何睡在这么一张不容易伸展开的床上。

迟遇一直以为起码姐姐是个会享乐的人。

据迟遇所知,这处公寓是姐姐五年前买的,因为距离公司近,工作太晚的话会直接在这儿休息,第二日早起去公司也很方便。

如今看来,这个临时行宫里,姐姐的痕迹已经不复存在。

迟遇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透过明亮的窗户往外看,一碧苍穹中,up大厦近在咫尺。

如同地外建筑一般雄伟的up大厦,是姐姐迟理一手打拼出来的商业帝国。

大厦像一只外星生物,伏在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之上,是这座超级都市最醒目的地标之一。

迟氏帝国是一只饥渴的猛兽,贪婪地侵吞着能源产业。

如今,姐姐多年的心血落到了她一手培养起来的昔日恋人冉禁的手里,不仅没有停下步伐,反而变得更加凶猛,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六年前,这个叫冉禁的女人被姐姐带回了迟家。

初来迟家,谁也不知道这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女人是谁,从何而来,又是怎么与姐姐认识的。

大家只看到大小姐细心栽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陆续让她接手了迟家旗下大部分的生意。

当年不过二十三岁的冉禁,在迟氏帝国生根发芽。

不仅手握半个迟氏,她这张美丽的脸陆续出现在各大商业杂志和大荧幕上,成为商业、科技、娱乐版头条上最吸引眼球的面孔。

美丽,聪颖,看似毫无缺陷的冉禁在一次次的曝光下,渐渐站到了万众瞩目的最高峰。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完美的她被称为“造物的恩宠”。

在追随者的眼里,冉禁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是老天爷精心雕琢出来的维纳斯。

当时还是个高中生的迟遇埋头在自己的学业中,对家里的生意不太关注。

父母早早就过世了,大她十六岁的姐姐迟理非常照顾她,长姐如母,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姐姐从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放手让她自己规划人生。

姐姐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不用走别人走过千百遍的路,你只需要做你喜欢的事,成为你喜欢的样子就好了。”

父母早亡并没有让迟遇品尝到苦难的滋味,她知道是姐姐为她撑起了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空间。

埋头学业的迟遇,对姐姐将集团渐渐交给冉禁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她知道姐姐是个很清醒的人,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更何况,这位“外人”在进入迟家之后,很快就摆脱了外人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女主人。

姐姐和冉禁的亲密关系毋庸置疑,即便八卦的媒体再怎么铺天盖地地报道商业巨贵和她的女朋友,再怎么用猎奇的角度来爆炒“绯闻”,也没有妨碍她俩出双入对。

冉禁早就名正言顺地成为迟家的一份子,迟遇见到她都会尊称一声“大嫂”,下属们也称她为冉总。

即便冉禁每次面对这样的称呼,总是淡笑而过。

迟遇知道,“大嫂”对内有些腼腆,但她是姐姐的贤内助,办事果敢手段强硬,加上姐姐的大力护航,冉禁在迟氏集团中的地位早就无法撼动。

冉禁的侵入实在太过迅速,迅速到从迟氏帝国到整个能源产业的圈子都大为惊讶,不能理解。

不可避免,流言四起。

无论外界有什么传闻,冉禁都像没听到一般,只一心为姐姐做事。

冉禁具有非常清晰的商业头脑和灵敏的市场嗅觉,在迟遇离开国内去海外读书的这段时间里,冉禁已经帮助姐姐解决掉了最强大的竞争对手,争取到了月区月海玄武岩和氦3的开采权。

离开国内时,迟遇依依不舍地跟姐姐道别。

姐姐那时候还温柔地安慰她,说等到她学成归国,她们姐妹俩就再也不分开。

谁能想到,这竟是她与姐姐的最后一面。

再回国时,是来参加姐姐葬礼的……

他们说,一向乐观又充满理想和抱负的姐姐是自杀。

迟遇不可能相信。

在葬礼上心碎欲死的感觉,如今想来依旧刻骨铭心。

含辛茹苦的姐姐,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退路。

如今,最疼爱她的姐姐没了,死得莫名其妙。

失去姐姐已经让她肝肠寸断,而警方的草率结案更是让她万分恼火。

那个漏洞百出的结案所透露的诡谲让迟遇不得不多想。

姐姐不会自杀,她没有自杀的理由。

何况还是一声不响,没给至亲留半句话就匆匆离去。

迟遇在回国奔丧的路上就开始调查来龙去脉。

所有隐藏在灰色的角落里,被迟遇掘地三尺的证据,全都指向了那个女人——

冉禁。

四年前,迟遇出国时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冉禁身世的传闻。

那些流言蜚语中描述的冉禁,对真心爱对她倍加呵护的女朋友并非真心,她目的不纯,是来吞并迟氏财产,向迟家复仇的。

当初的迟遇只觉得这些是无稽之谈,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谣言罢了。

多年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对这位貌美又聪颖的大嫂是有好感的。

在出国之前,她将造谣者中蹦跶最欢的人送进了监狱,替姐姐和大嫂出了口气。

没想到,事情竟如同传闻一样,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了。

想到不明不白就这样长眠于地底的姐姐,迟遇心口被悲愤的情绪撕扯着,“哗啦”一声将冉禁卧室的窗帘给拉了下来,力气大得几乎要将罗马杆也一块儿拽毁。

或许不是造谣。

得到的调查结果一字一句都证明,冉禁在姐姐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就在暗中扩张自己在迟氏的势力,她来历不明却真的步步为营。

在姐姐去世之前,她俩分手了,分手得毫无征兆。

迟遇一直觉得,分手是她杀死姐姐的导火索。

或许姐姐发现了她隐藏多时的秘密,所以她杀了姐姐,还想将姐姐的心血全部吞噬。

想得挺美。

迟家人还没死光。

迟遇从未这么憎恨谁。

想起曾经的真心相待,将她当做亲近的家人,迟遇只觉得万分恶心。

手机响了起来,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迟遇说:“我就过去。她人呢?”

助理回道:“冉总一个小时前和路小姐一块儿离开了。”

路司勍,那个警察,又是她。

难怪警方可以对迟遇都查得到的证据置之不理,疑犯依旧逍遥法外。

迟遇将电话挂了,走到冉禁的衣帽间里重新审视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件是姐姐的衣服。

迟遇冷笑,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将姐姐踢出你的世界么?

不过没关系。

迟遇心道,我会让你记着她,记得那个救了你又万分疼爱你的人。

罪恶感会与你如影相随。

今晚有一场晚宴,实则是迟氏集团的新闻发布会,冉禁要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她刚刚抢到手的月区能源开采权一事。

迟遇岂能错过万众瞩目的夜晚?

迟遇要让冉禁后悔,让她痛苦,让她身败名裂之后,连同那狼狈为奸姓路的警察一块儿绳之以法。

出席晚宴之前,迟遇约来了姐姐曾经的助理。

“二小姐,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现在就换上吗?”

迟遇将衣服拿了过来。

碧根果麻灰色的丝质长裙,美艳且极显腰身。

受聘于迟氏集团的化妆师早就恭候多时,为她上妆。

浓密的暗红色卷发披在精致的锁骨上,迟遇睁开眼睛,看看镜中穿着姐姐衣服的自己,鲜红的嘴唇扬起了笑意。

“香水也用我姐的。”

“好的。”

混合着冷杉、黑松露和茉莉的香味前调渗入迟遇的嗅觉,这是姐姐惯用的香味。

想必,冉禁也一定会很“喜欢”。

车内安静得如同外太空,冉禁坐在副驾上,双臂交叉在前胸,闭着眼,刚刚进入到浅浅的睡眠之中。

路司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冉禁睁开了眼睛。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路司勍单手扶着方向盘,皱着眉拿起蓝牙耳机,很小声地说:

“……我在外面呢,和小禁在一块儿。嗯嗯,回头再说。挂了。”

路司勍很快将手机挂断,看向冉禁。

冉禁有些困难地将红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眼下发黑,看着很憔悴。

她瞧了瞧外面的景色,确定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

“昨晚没睡好?”

“还行。”

“没睡好还是根本没睡?”

“……”

路司勍从她的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她可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友了。

路司勍不免有点气:“还以为她死了你也能解脱。结果搞成这样。”

冉禁清秀的眉心皱了起来,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

路司勍看了一眼冉禁扣得齐整的袖扣,纤细的双腕藏在袖子里,再热的天也从未见过她穿短袖。

即便袖扣扣得严丝合缝,依旧能隐约看见她的手腕上有浅浅的红印。

路司勍低声问道:“是迟遇么?”

听到这个名字,冉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黑色直长发搭在肩头,眼眸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沉默,眼白中的血丝多到有些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却恰好构成一幅色彩浓烈的画像。

冉禁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怎么了?”

路司勍有点火大:“别说最近折腾你的人不是她!”

路司勍心浮气躁地开着车,觉得对一个受害者动气不太仁道,便努力克制了脾气问她:“今晚你真的要去?”

“这么重要的发布会,我自然要出席。”

路司勍“嗯”了一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冉禁回头对她淡淡一笑:“不必了,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得了迟遇?应付得了那小混蛋?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是,你多厉害啊,这些年被你玩死的竞争对手满山满谷,跪你家门口给你咣咣磕头的人能把地府的鬼都吵醒。就说这次月区能源争夺战,跟你争的亿代科技争到这会儿都申请破产保护了,那个创始人王岩都去见了阎王爷。知道冉姐你有手段,可这世间就是一物降一物,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能摁着你。那个人现在回来了,还在处处针对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难道要前功尽弃?”

路司勍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急了:

“你真的舍得让一切付之东流?就为了迟遇?”

路司勍的声音在车厢内轰轰地回荡着,冉禁依旧稳稳地坐着,从车斗拿出一颗薄荷糖,剥好了递给她,对她笑。

路司勍:“……”

冉禁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前,对路司勍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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