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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走吧!”

“走嘞!”

“娘,我背着您……”

老老少少暂时收起悲痛,再次出发。

虽不知未来会怎么,甚至连下一脚往哪儿迈都不确定,但至少他们想要活下去,不必轰轰烈烈,不必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只要这么一分钟接着一分钟地活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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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之后,江逸带头换上短褐,把裤腿挽起来在院子里踩水。

新院中铺着鹅卵石,被雨水冲刷过后愈发圆润透亮,水还未完全退去,整个院子就像个清浅的小湖泊,树木长在水里,水面上倒映着它们的影子,又好看又有趣。

江逸原本想光着脚玩的,可是在苏运动的武力压制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穿上一双草鞋。

孩子们也都学着他的样子,纷纷跑回屋子里,把搁置了八百年没穿过的破衣服和草鞋子拿出来,胡乱裹到身上就跑到水里去玩了。

江逸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清澈的水在一瞬间被孩子们搅浑,无奈极了。

临窗的书案上放着砚台,铺着宣纸,砚台中磨好了墨,宣纸上题好了诗名——《雨后中庭》。

然而,看到此情此景后,江池宴提着笑愣在那里,刚刚的诗兴一下子就没了。

苏白生替他换了张纸,淡笑道:“诗名改一下吧,《雨后杂兴》,抑过《乡间童趣》,岂不更好?”

江池宴无奈地放下笑,笑道:“不如叫《儿孙满堂》。”

苏白生一听,忍不住“咯咯”地笑弯了腰。

江池宴扶着自家伴侣的身子,又隔着窗子看了看一边肆意地笑着一边在水中奔跑的儿子,无声地笑了——能让这两个人如此开心,哪怕一辈子都作不出诗来,也值了。

谭小山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在一群小孩子中一眼就锁定了小宝的身影。

他咧开嘴,跑到小宝跟前,毫不避讳地牵上对方的小手,“小宝,他们都去河边看捉鱼了,咱们也去吧!”

小宝眨眨眼,“捉鱼?”

谭小山点点头,拿话诱哄道:“河水变得好高,也宽,河里有好看的鱼,金色的身子,红尾巴,白肚皮,我爹说可卖钱了!”

小宝显然很感兴趣,但又有些犹豫地看向江逸,“逸哥,和小山哥一起,能去吗?”

江逸刚刚给小家伙们上过课,河水退去之前,如果没有大人陪着谁都不许去河边。

江逸摸摸小宝的头,严肃地说:“不行,小山不算大人。”还没等小宝露出失望的表情,江逸话音一转,“不过逸哥是大人了,逸哥决定带你们去!”

“嗷——逸哥,我也去!”

“我也去,逸哥!”

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手,生怕江逸注意不到。

江逸手臂一挥,“都去!”

江逸牵着小十三,谭小山牵着小宝,乌木和阿大看着其他孩子,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苏云起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其实,从他们家到河边不过百米,慢慢悠悠的几分钟也就到了。

河边已经围满了人,大伙见到江逸来了,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

江春材也在,他拉着江逸的手,无比感慨地说:“小逸啊,大伯真想问问,你是不是天上的小神仙,专门下凡来帮大伙的?”

江逸扑哧一声笑了,“大伯,您摸摸,我这个是不是血肉之躯?哪里来的神仙哦!”

江春材放开他的手,指着身旁的堤坝说:“你不知道这场大雨淹了多少村子!咱们村在头上,靠近山沟地势最洼,若是没有这个第一个被淹的就得是咱们。小逸啊,你跟大伯说说,你是怎么想到修这个的?莫非你能掐会算不成?”

江逸抓抓脑袋,故作可怜地说:“大伯,我要真说出来,你别打我。”

江春材瞪眼,“这是好事,我打你作什么?”

江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避重就轻地说:“那时候我不是刚弄出来青砖么,我就想试试那砖结不结实来着……”

江春材脸色顿时变了。

江逸赶紧躲到苏云起后面,露出一个脑袋,强调道:“大伯,刚刚说好了你不打我的!”

江春材缓了半天才把一口气咽下去,摆摆手,嫌弃地说:“算了算了,也算你歪打正着,救了咱们整个村子。”

江逸憨憨一笑,说:“哪有那么夸张?”

江春材指指河水,“你看这个水位,还差一乍就能漫过来。”

江逸这才注意到,可不是,都成地上河了——水位比河岸都高出来将近一米,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都没泄下去,要是没这道堤坝拦着,别的不说,村里那些刚种下去的种子肯定得遭殃。

江春材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不忍之色,“咱们村这次实在是幸运,其他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啰!”

江逸心思一转,要是家里被淹了,粮食恐怕也不能吃了吧?还有那些养鱼养鸭的人家,恐怕这日子不好过呀!

第116章救济

江逸听到那么多村子被淹的消息之后心里闷闷的,也不愿意在河边待了,他把孩子们托负给江贵照看,拉着苏云起就回了家。

江逸一边往家走,脑子里一边回想着以前跟外婆住在乡下时发生过的类似的情景。

也是这样一个夏末,大雨来得毫无征兆,村里的孩子们当作游戏似的在雨中嬉戏,却不知就是这样一场雨毁了多少人的家、吞掉了多少抗洪救灾的战士们的生命。

那时候也有养鸭子的人从挺远的地方开着车过来卖小鸭仔,几乎每家都会买上几只。

那时候流行赊账,若是谁家买了鸭子,卖家就会记在小账本上,等到鸭子长成了能分出公母之后,卖鸭人再过来收钱,母的给钱,公的就不用给了。

那个年代人们把脸面看得很重,尤其是乡下人,十里八乡的大伙都认识,如果有人为了几只鸭子就撒谎使心眼儿,祖宗八代都得让人念叨个遍。

那一年大水淹了卖鸭人的家乡,家里的财物账本全没了,卖鸭人抱着一丝希望到他们村来收账,虽然没有账本作凭证,村里却没有一个赖账的。

其实江逸家也不富裕,可外婆不仅十分干脆地掏了钱,还故意多给了些。其他宽裕的人家也纷纷效仿,最后,那个卖鸭人是哭着离开他们村的。

不得不说,江逸善良的性格大抵是受了外婆的影响。

“苏云起……”江逸停下脚步,抓住苏云起的手,巴巴地看着他。

苏云起转头跟他对视。

江逸咬了咬嘴唇,犹犹豫豫地说道:“开春那会儿你买来的粮食不少,眼下地里的收成也不错,还有挂名的那些地,大伙也给了不少东西,我想着……”

苏云起笑笑,温声道:“小逸,你想做什么尽管做,没有人会反对。”

江逸看着他,有些自责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能折腾?自己折腾不够还得拉着你们……”

苏云起叹了口气,轻轻地摸摸他的脑袋,有些严肃地说:“小逸,你知道家里人的真实想法吗?”

“嗯?”苏云起突然转移话题,江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云起郑重地说:“家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云舒、大山,还是大海、小川,或者老徐头和孩子们,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个家是你一手打理起来的,如果没有你,如今家里的一切都不会存在。小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云起……”江逸惊讶地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碰了碰苏云起的嘴角,“你不会是被掉包了吧?怎么突然说出这么长的句子?”

苏云起顿时一头黑线,无语地拉着江逸继续往家走。

他们迈进家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大海。

大海把家里安排好了之后,又去了枣山,想着看看山上那些枣树有没有被刮折刮倒的,趁早收拾收拾。

江逸原本不同意,刚刚下过雨山上路滑又有泥石流,随时都有二次灾害的可能,他不放心大海这个时候上山。

最后还是苏云起下了保证,即使真发生了什么事,以大海的身手自保绰绰有余。江逸这才勉强同意。

如今大海回来了,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江逸上前两步迎上去,关心地问:“大海你没事儿吧?山上怎么样?”

“小逸别担心,我好着呢!”大海笑着拍拍胸脯,又有些心疼地说,“咱们的枣树挖过根、培过土,结实得很,刮倒的都是些小榆树、小槐树,原本就不成材,这倒没什么,只是树上掉了不少枣子,怪可惜的。”

江逸笑笑,反过来安慰道:“你可别觉得心疼,我跟你说,现在掉了反而省了咱们的事。”

大海和苏云起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这话怎么说?枣子不是越多越好么,怎么掉了还是好事?”

江逸故作神秘地笑笑,解释道:“你想啊,一棵树就那么大,土里的营养也就那么多,如果一个树枝上果子太多,相互争抢营养到最后反而都长不大、长不好,没准还会把树枝缀折。现在掉的那些八成都是弱的,留下来的肯定能长得又大又甜。”

大海觉得江逸是在拿话哄他,一听就乐了,“这话让小逸一说还真有那么些道理,得了,倒是我白担心了。”

江逸有些不乐意,把嘴一撇,“这可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本来就是那么回事。不信你就看着,若是明年这个时候不这雨,你们全都得跟我去山上‘数果’。”

大海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苏云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江逸进屋去了。

小六从角落里钻出来,不怀好意地撞了大海一下,幸灾乐祸地说:“二哥,没想到你也有被老大瞪的时候啊!”

大海面色不改,理直气壮地说:“你瞎呀?老大分明是对我笑来着。”

“呵呵,”小六干笑两声,说,“那我预祝二哥天天能让老大对你那样笑!”

“你——”大海伸出手,作势要打。

小六像个兔子似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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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儿沟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十里八乡的大事。

就在挨着河道的村子被水淹了,大伙愁眉苦脸饥肠辘辘的时候,江家学着城里大户的作法,在枣儿沟村口的官道旁设了一个粥棚。

粥棚里支着两个大锅,锅旁堆着干燥的柴禾,架子上摞着一袋袋粮食。

村里的男人们不断从山上扛下尚带着水气的断木,现场劈了铺在太阳底下晾晒,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淘米、洗菜、刮鱼鳞。

江逸作为大厨,负责在水烧得差不多的时候,把米粒、鱼肉和蔬菜依次放进锅里,洒上盐,熬成一锅鱼肉蔬菜粥。

江贵一边搅着大勺子一边开玩笑,“小逸啊,你说你做得这么好吃,咱们一辈子都没吃过。不然待会儿做好了,你先救济救济我呗?”

江逸白了他一眼,笑眯眯地不说话。

江贵却“啊——”地一声,后背狠狠地挨了一棍子。

江贵凶神恶煞地回头,三叔公刚刚把拐杖收回去。

江贵一下子就蔫了,嘴里告饶道:“三叔公,我跟小逸说着玩儿呢!”

三叔公沉着脸教训道:“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混话都敢往外说!”

“呵呵,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江贵灰溜溜地拖着勺子转到了远离三叔公的一边,顺便还对着江逸磨了磨牙,小声道,“行啊你,看见人来了也不说一声,看待会儿我怎么收拾你!”

江逸偷偷作了个“活该”的口型,转头就向三叔公告状:“三叔公,贵哥说等你走了他就收拾我!”

三叔公板着脸跺了跺拐杖,扬声道:“我看他敢!”

江贵只得苦着脸陪小心,“我不敢、不敢。”

江逸得意地哼了一声,咧开嘴笑了。

三叔公看着孩子们闹,心里也高兴,他摆摆手叫后面跟着的那几个人把车上的粮食一袋袋地抬到架子上。

江逸这才注意到,三叔公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整整两大车粮食。

“三叔公,您这是……”江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三叔公拍拍江逸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逸啊,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多的族里拿不出来,这几袋子东西是大伙凑的,就给你当个添头。”

江逸连忙推辞道:“三叔公,今年年景不好,族里也不富裕,我们家粮食多,不然也不敢揽下这个事儿。您看大伙把手头的事都放下,整天忙着砍柴捉鱼,就已经帮了大忙,实在不用从牙缝里挤粮食了,倒叫我过意不去。”

三叔公摇摇头,“小逸,你家有是你家的事,族里拿出来的这些是大伙的心意,你只要知道,以后只要是这样的好事,大伙都不会叫你一个人忙活就成!”

江逸笑笑,眼睛没由来的变得湿润——原来,善意是可以传染的。

到了吃饭的时间,衣衫褴褛面色疲惫的人们从各处赶来,拿着饭碗排队盛饭。

没有桌椅他们就靠在树上、蹲在地上吃,没有筷子,他们就用嘴吸、用舌头舔,直到碗里没有一个饭粒。

没有人拥挤,没有人哄抢,也没有人卑躬屈膝。锅够大,饭够多,即使来晚了也有得吃。

站在他们对面盛饭的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农家汉子,穿着一样的粗布衣服,端着一样朴实憨厚的笑容。给他们打完了饭之后,枣儿沟的汉子们也顺手给自己盛了,照样三五成群地蹲着吃。

这样那些原本怀着忐忑之心到来的人安心了许多。

不知是谁开的头,从第二天开始,这些人来时就不再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