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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贵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余氏现在如何了?”

李安仁坐到椅子上,没好气地说:“听说在德兴巷开了间铺子,整天抛头露面的,不知羞耻!”

李仁贵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和离了也好,这样心大的妇人留在后宅实非幸事。回头我跟你堂嫂说,让她在官家小姐里看着点,给你说个贤良些的,好好过日子罢。”

李安仁点点头,说:“也不急,银儿的孩子尚在襁褓,我若在这时候讨人,恐怕会伤了她的心。”

李仁贵面色一沉,教训道:“不过是一个戏子,你还真当正房太太供着了?安仁,今时不同往日,二叔不在了,你得拎得清才行!”

说到这个,李安仁脸上也显出几分沉痛之色,“堂哥,我一直心存疑虑,我爹当真是在进攻北平的时候被流箭所伤才致死的吗?你不知道,当初余文俊跟我说——”

李仁贵抬手,打断李安仁的话,“我已经托人查过了,二叔的死的确是意外,余家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商贾,即使再势大,也不可能插手军中之事。”

李安仁脸色愤然,明显不甘。

李仁贵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莫要多想,早日讨个正房好生照顾二婶是正经。”

李安仁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提起先前的话题,“堂哥,你若想教训江家,我倒有个主意。”

“哦?”

“先前闹灾,不是从北边来了伙流民么?我无意中得知了他们的行踪,不如……”李安仁不怀好意地抬抬眉眼,后面的话不说,想必李仁贵也清楚。

李仁贵思索片刻,沉吟道:“不可,江池宴虽没了官职却圣眷正浓,况且枣儿沟终归是我的治下,倘若出了这样的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安仁,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堂哥,我——”

李仁贵摆摆手,“莫再多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也别做多余的事,否则小心我到时候护不了你。”

李安仁只得不甘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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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逸和苏云起如约出发。

临行前,江逸拉着苏白生的手不撒手,撒娇耍赖占便宜。

苏白生只得说道:“你安安生生地去罢,回来后我叫你爹给你们俩安排着把事办了。”

江逸眼睛一亮,喜道:“我爹同意了?”

苏白生嘴角抽了抽,无奈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能矜持些吗?”

江逸眨眨眼,坏笑道:“跟小爹似的吗?”

苏白生弹弹他的脑门,故意板着脸说:“小没良心的,枉我费了一番口舌。”还搭进去许多汗水……

“小爹,我错了!”江逸赶紧抱着人家的手臂认错,还不忘嘱咐道,“那就这么说定啦,回来就办!”

苏白生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白了一眼,“赶紧走吧!”

“诶!”江逸脆生生地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对着一群小萝卜头挥挥手,扬声道,“孩儿们,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哒!”

“逸哥一路顺风!”

阿大带着孩子们跟江逸道别。

“好嘞!”

马蹄一抬,车辘轳一转,行人就要出发了。

苏云起骑着追云,江逸坐在马车里,车厢里放着给朱高炽带的礼物。

赶车的是小川。

江逸敲敲车窗,对小川道:“这次还得辛苦你啊!”

小川爽朗一笑,“辛苦啥?就我最闲!”这段日子大海和二牛天天长在枣山上,小六帮着夏荷打理针线坊,大山镇上蔚州两头跑,云舒从江逸这儿学到不少东西,俨然成了枣树种植的技术顾问。

这么一说,还就剩下小川了。不对,还有一个人。

江逸朝着车外努努嘴,小声道:“我看有人比你更闲……”都有时间上山打狐狸,还夜不归宿——江逸不会承认,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小川笑笑,没敢搭话。

苏云起感受到江逸的视线,转过身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对着车里的人勾唇一笑。

刹时间,江逸眼前仿佛开了花——真特么的帅死了!

“要不要出来骑马?”苏云起温声问道。

江逸摇摇头,“我还是坐车吧,骑马多累!”要是别的时候,他早就吵着要骑了,不过如今他自己也有了一匹小马驹,是草原上马王的后代,因此对苏云起的羡慕就少了很多。

“我的小乌云怎么样?”江逸兴致勃勃地问。

苏云起笑笑——每次江逸叫小马的名字,他都忍不住要笑,“放心吧,好着呢!”

小家伙此时正在蔚州城郊的马场里养着,那里有经验丰富的牧马人和驯马师,比在家里放养要好很多。苏云起专门牵回来给江逸看了一眼之后又送了回去。

城郊马场原本就是苏家的产业,挨着余家的农庄。后来苏家出了事,余家就买了过去。

大山他们把这批马贩回来之后,苏云起就出了些钱,余文俊算是半卖半送地把马场还给了苏家。

最高兴的要属大山。他是在马场长大的,外祖父去世之后他才回了本家,他对马场的感情自然比别人更深几分。

苏云起索性把马场挂在了大山名下,却也没特意把这件事说出来,只在办文书之前跟江逸商量了一下,江逸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今那纸文书被江逸收到了小匣子里,打算等大山成了家之后再给他。

江逸想着,不仅仅是大山,包括云舒、小宝、大海兄弟,还有夏荷、梅子,他们为家里做得贡献都不小,他跟苏云起会努力为每个人都准备出一份家业。

这样一想,生活就又多了许多奔头。

第106章作死了

北平城的街道很宽,天没亮就有专人扫尘、洒水。城门一开,呈现在外人眼前的就是一个干净整洁、秩序井然的北平城。

这时候的北平还不叫“北京”,高大宏伟的故宫尚未建造,但已经处处体现出一代铁血帝王的肃杀之气。

进出城门盘查得很严,但负责的兵士却丝毫没有欺压弱小的迹象,对待显贵之人也并无特殊优待,所有人都耐心地排队等候。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耽误事情,反而效率很高。

江逸趴在苏云起耳边说:“难怪朱棣最后能成事,你看这北平给人家治理。”

苏云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如此。”

苏云起身上带着世子府的腰牌,进城还算顺利。

让人意外的是,城门口竟然有人等着接他们。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壮壮实实,虽穿着一身短褐,料子却不错。

“小的是世子爷府上的,专门在这里候着迎接贵客,小的姓‘方’,单名一个‘年’字,二位唤我‘方子’便可。”

江逸友善地笑笑,也报上了自己和苏云起的名字。方年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江公子”“苏公子”。

江逸好奇地问:“我们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到,难不成你天天在这里等?”

方年笑笑,回答说:“二位远道而来,世子爷唯恐怠慢了,便嘱咐管家每天都安排人来接,今天正好轮到了小的。”

江逸既惊讶又疑惑,说到底他不过一介平头百姓罢了,没想到却叫朱高炽如此重视。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缘由,恐怕没人会信。

苏云起暗地里捏了捏他的手,安慰的心思全在里面了。

江逸的心便渐渐安定下来——反正,有这个人在身边。

方年这人的口才不错,这一点跟他憨厚的长相并不相符。他引着江逸二人一路朝着世子府走,边走边介绍着沿途的风物,即使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显得妙趣横生。

江逸听得入神,时不时也会问些问题,一问一答间,不由地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坐着马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世子府就到了。

世子府给人的感觉就像朱高炽这个人一样,清淡,温和,带着股人情味,却又不失皇家贵胄的庄重典雅之气。

朱高炽今年周岁二十二,已经开始显出了后世史书中所说的体胖之相,却不过分,反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之感。

“草民见过世子!”苏云起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学生见过世子!”江逸也紧跟着行了一个儒生礼。

“快请起罢!”朱高炽含着笑意抬了抬手,“二位旅途劳顿,不如先去客房梳洗一番再到水榭蓄话。”

“多谢世子!”苏云起、江逸两人抱拳道谢。

依旧是方年领着他们,穿过抄手游廊,到了西院的客房。

方年躬身道:“世子爷吩咐,二位今天就在这儿歇下,这些下人随时听候二位差遣,小的也在东角门房里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江逸点点头,说:“你稍等片刻,我们洗把脸换身衣服就来,别让世子久等了。”

方年笑笑,朝着身后的大女官递了个眼色,便躬身退下了。

女官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声道:“在下是这香兰院的女官,客人唤我香兰便可。二位随我来吧!”

女官和一般丫环不同,是有品阶的。江逸二人抱了抱拳,道:“有劳了。”

“请!”香兰微笑颔首,转身在前面引路。

江逸二人随后跟上。

廊下原本垂头站立的几个小丫环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偷偷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眉眼精致些的撇了撇嘴角,跟她的小伙伴嘟囔道:“贵客又怎样?到底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任你是多大的官,来了就得候着,世子爷怎么会等他?”

旁边的丫环连忙使了个眼色,捂住她的嘴,小声嘱咐道:“快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这香兰院不比别处,世子爷最看得上眼的才能住进来,那二人虽身份不高,可看着人品相貌却非同一般,可不是咱们能随意编排的。”

转角住,苏云起不悦地皱了皱眉。

香兰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带着歉意看了看苏云起,说道:“刚调配过来的小丫头还不懂规矩,请二位原谅则个。”

苏云起冷着脸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香兰抿了抿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暗自思索着是把那丫头扔到浣衣处受罚,还是干脆丢出府去。

江逸拉了拉苏云起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了?”

苏云起握住他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江逸不满地皱眉。

苏云起轻声道:“稍后再说。”

江逸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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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和苏云起到达水榭的时候,朱高炽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下,不仅仅是引路的方年,就连江逸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刚刚洗漱换衣之时苏云起已经跟他说了丫环们嚼舌根的事,顺待着也普及了些拜见上锋的规矩。

江逸的意识里刚刚接受了一些,转头就看到朱高炽等在了这边。看着石桌上没了热气的茶水,恐怕等得时间还不短。

朱高炽注意到江逸在看桌上的茶盏,随即吩咐道:“贵通,换一盏热茶。”

“是!”朱高炽身边的大太监王贵通亲自托着茶壶下去沏茶。

“请坐罢!”朱高炽指了指石桌旁的位子。

江逸二人行礼,谢坐。

朱高炽看着江逸,目光柔和,“江小秀才,你看我这水榭如何?”

“回世子,学生觉得好极了。”江逸起身回道。

他刚刚就注意到了,这处水榭建在湖中心,四面八方都是平静的湖水,离着湖岸少说有十米,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藏在哪里偷听,绝对是个谈论机要的好场所。

朱高炽把一碟点心往江逸跟前推了推,笑道:“你倒是有眼光。尝尝这个,后厨新做的,看看比你的枣糕如何?”

江逸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躬身道:“谢世子。”

朱高炽无奈地笑笑,说:“你这样不累么?就算你不累,我都累了,每一天,从早到晚,我见到的都是这样的人。我把你们两个叫过来说话,就是想找找书中所说‘三五老友促膝长谈’的兴味。小逸,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江逸听朱高炽说得真心,当时就信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一圈太监女官,对着朱高炽狡黠地眨眨眼。

朱高炽被他的样子逗得掩唇轻笑,边笑边随意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是!”一群人躬身退下,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水榭里只剩下了朱高炽、江逸、苏云起三人。

江逸一下子就放松下来,露出本性,“训练有素啊!”

朱高炽知道他说的是刚刚那群下人,于是耐心地解释道:“他们入府之前都得接受严格的训练,哪怕有一点差错都不能用。”

江逸努了努嘴,放弃了告状,万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再把人家小姑娘害死可就不好了。虽然朱高炽不像朱棣那样凶残,可毕竟流着朱太祖的血,江逸绝不相信他骨子里也像表面这样温良无害。

朱高炽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放缓了语气,说道:“方才的事我已经知晓了,让小逸受了委屈,实在是我管教不严。放心罢,我会给你个交待的。”

“诶?可别!”江逸吓了一跳,赶紧说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我不知道王府贵地是怎样,在我们村里,茶余饭后说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也没人计较。”

“小逸也会说吗?”朱高炽轻声问。

“啊?”江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逸在茶余饭后也会谈论别人的事吗?”朱高炽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会啊!”江逸笑嘻嘻地回答,“说不上谈论,就是念叨闲话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