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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素娥在香枝的服侍下卸了妆面,洗了手脸,又用热水泡着花瓣洗了脚,然后才换上柔软的丝制睡服躺到了床上。

香枝熄了蜡烛,点燃小油灯,正打算去插门的时候,房门却从外面被踢开。

李安仁冷着一张脸跨进门。

香枝恭谨地垂着头,柳眉却微微蹙着。

余素娥在床帐中听到了动静,故意没吱声。

李安仁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唇边挂着一丝冷笑,“没想到啊,你也学会了这阳奉阴违的把戏!”

香枝在一旁不安地接口,“大少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李安仁抬脚把香枝踢开,冷声道:“滚,没规矩的东西!爷在跟你家少奶奶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香枝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

余素娥叹息一声,艰难地起身,挑开床帐,眼睛平静地看着李安仁,说道:“我若有什么错处你尽管说,何苦拿一个丫环出气?”

香枝赶紧起来,去扶余素娥。

余素娥拍拍她的手,温声问:“可是踢疼了?”

香枝含着泪摇摇头。身上的疼是其次,只是心里的难受过不去,她跟了余素娥这么多年,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李安仁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们惯会使这主仆情深的戏码,也难怪连我身边的人都被你们笼络了去。”

余素娥知道今天李安仁不会善了,干脆把话挑明:“夫君有什么不满的不妨明说,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说起话来何必如此夹枪带棒?”

“你还知道是一家人?你也想好好过日子?”李安仁利剑般的视线看向余素娥。

余素娥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道:“夫君这话好生奇怪。”

李安仁“噌”地站起来,指着余素娥的鼻子,冷声道:“那我来问你,那虎头鞋是怎么回事?”

余素娥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是我告诉王石继续收的。”

“呵呵,不错啊,竟然还承认了。”李安仁怪笑两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进他家的鞋子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的?”

余素娥平静地说:“我当时见夫君脸色不对,以为是他家鞋子出了问题,这才暂时答应下来。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了其中曲折,想必夫君比我更清楚吧?”

“你少给我在这阴阳怪气!”李安仁低吼道,“是又怎么样?自己家的铺子,还不是说进就进,说停就停的!”

余素娥也不怕他,淡定地说道:“整个蔚州会做虎头鞋的只有他一家,若是停了他家的货我们上哪进去?铺子里的进项虎头鞋占了大头,这事你不是不知道。当然,公公也知道,他前日还让婆婆传话说,这虎头鞋得好好做……”

“余氏啊余氏,你行啊,你这是在威胁我啊!”李安仁似笑非笑地看着余素娥,讽刺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好口才!你以为把我爹搬出来我就会怕了?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舌绽莲花,阳奉阴违——说的就是你啊!”

“阳奉阴违?”余素娥抬起头,一双杏眼直直地看向李安仁,冷声道,“还有比夫君更擅长的吗?”

李安仁从未见过余素娥如此强硬,竟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竟然恼羞成怒,抬起手来就要打。

“少爷,不要啊!”香枝一下子扑在余素娥的肚子上,哭喊出声,“少奶奶她怀着孩子呢!”

李安仁握紧拳头,一脚踢飞身旁的木椅,骂道:“今天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暂且饶了你这个贱人,这事不算完!”说完,摔门而去。

余素娥终于支撑不住,抚着肚子,面白如纸。

“小姐!小姐!是不是肚子疼?你早就开始疼了对不对?”香枝吓得大叫。

余素娥柳眉紧锁,额头也直冒虚汗,“去叫吴妈……”

香枝慌乱地抹了把眼泪,拼着力气把余素娥扶到床上,“小姐你忍忍,你忍忍啊!”

余素娥虚弱地安慰她:“放心,我这里暂时不会有事,没这么快……”

香枝点点头,唤来一个小丫头照应着,自己则飞快地朝着下人房跑去——这时候角门已经下了钥,若是一般人去连门都叫不开。

余素娥发作得很快,肚子一缩一缩地疼,眼前也一阵阵发暗。

那个小丫环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没见过世面,吓得直哭。

余素娥疼得头昏眼花,还得抽出心思来安慰她,“别害怕……别哭,去叫二少奶奶……你知道是哪个屋吧?”

小丫环连连点头。

“去吧,就说是我叫她……”

小丫环飞快地跑走了。

余素娥这才清静了些。

二房有过生产经验,把她叫到身边余素娥也能安心些。虽然二房平日里喜欢跟她攀比争抢,却没有大的坏心。

二房少奶奶比吴妈来得还快,那披头散发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我一看这小丫头满脸挂着泪,话都说不清的样子就猜到是你发作了,怎么派这么个东西去叫人,香枝呢?”

余素娥虚弱地笑笑,“香枝去叫吴妈了……想来是角门下了钥,得费一番周折……我恐怕等不及了,就麻烦弟妹了……”

二房摆摆手,“快别笑了,怪难看的。有我在你且安心,咱们把前边的事儿准备妥当了,吴妈一来,直接把大胖小子接出来就成!”

二房一边安慰她,一边亲自动手把周围收拾了,顺便还叫身边的人去安排灶上烧开水、准备东西。

余素娥看她这利落的样子,果然安心了些,也有心气说些闲话:“不用是个大胖小子,闺女也好,贴心……”

二房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说:“拉倒吧,大哥可一直盼着你生儿子呢,这回若生个丫头出来他肯定不高兴。”

二房说话向来直白,余素娥并不生气,只是想到李安仁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难受。

二房注意到她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小丫环说:“去把大少爷找回来,前院老爷太太那儿也支会一声。奶奶我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你可是在抬举你,到了那儿好好地把事说清楚了,可别再哭哭啼啼。”

小丫环咬着嘴唇点点头,跑出去办差了。

二房回过头来逗余素娥开心,“大嫂,我当着你的面给你身边的人卖好,你不会多想吧?”

余素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呀,就是这张嘴厉害……”

二房掩着嘴笑。

突然,余素娥的肚子一阵剧烈地抽动,紧接着身下流出大片温热的液体。

二房一惊,低呼道:“可是羊水破了?怎么这么快?”

余素娥肚子疼得厉害,眼前直冒金星,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二房赶紧冲了碗浓浓的红糖水,亲手端着给她喝了,嘴上劝着:“大嫂,快喝了,一滴也别剩,不然待会儿没力气生。”

余素娥一动,羊水又流出来一大滩。

二房的手一抖,当机立断道:“等不了了,咱们自己来!”

余素娥宫缩得厉害,羊水也一股股往下流,就不见胎儿往下走。

二房眉头皱得死紧,内心挣扎了半天,干脆叫来两个丫环把余素娥扶起来。

“大嫂,孩子不往下走,你得起来转转。”

二房年龄虽不大,坊间听得闲话却不少,如今看余素娥这模样,恐怕得难产。

难产呀,放在古代,那就得面临保大人或者保孩子的选择,再或者一尸两命。

二房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扭头问身边的人,“太太起来没?”

小丫头还没回答,李冯氏就掀帘子进来了,“怎么样了?”

二房背对着余素娥,皱着眉对她摇摇头。

李冯氏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

香枝这时候也架着吴妈赶了过来。

吴妈急急忙忙地把余素娥重新安置回床上,掀开衣服看了看产道,脸上也挂上了明显的忧色。

“太太,恐怕……”吴妈别有深意地看了李冯氏一眼。

李冯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淡淡地说:“按规矩来。”

吴妈应了一声,转身去忙活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二房却清楚。她心里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余素娥紧闭的眼角滑下一道泪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用起力来。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若是没了亲娘,这吃人的李家可会善待你?

第63章苏美人

众人在外间等着,听着吴妈在屋里低声引导余素娥,“用力,憋着气用力。”

余素娥叫疼的声音渐渐低了,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闷哼。众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吴妈惊喜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看到孩子了……”

可是,大伙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吴妈一声惊呼:“我的老天爷呀,怎么会这样?”

李冯氏抚着胸口直皱眉,“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太、太太,”吴妈在里间喊,“脚,是脚先出来的。”

外间众人皆露出惊讶之色。脚先出来,就是逆生啊,往往逆生十个里有九个活不成。

李冯氏冷静下来,沉声道:“脚先出来就脚先出来,把孩子生下来是正经。”

“是、是……”吴氏嚅嚅地应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忍,这大少奶奶铁定是保不住了——现在再调整胎位的话,显然是来不及了。

吴妈很快收起心底的情绪,一边安慰着余素娥,一边引导她用力。

余素娥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心思更加坚定,她提着最后一口力气全用在了孩子身上。

可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她浑身的虚汗一茬接着一茬地出,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突然,余素娥只觉得身下一阵剧痛,终于忍受不住昏死过去。

吴妈带着一手的血跑出外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太太,奴婢无能啊,大少奶奶昏死过去,这孩子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冯氏皱眉道:“不是看到脚了吗?直接拽出来不成?”

“只有一只脚,拽出来也得伤着呀!”吴妈心里也不太高兴,她经营了这么多前的名声,眼瞅着就毁在了这一胎上。

李冯氏跌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摆摆手,“收拾了吧!”

一屋子的人皆是带上了沉痛之色,心里都不由地感叹着,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

香枝一听差点没昏倒过去,她狠命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根,掀开帘子就冲进了里屋,神色慌乱地喊着:“我家小姐不会有事的!我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彼时大家正沉浸在遗憾之中,一时间竟也没人去拦香枝。

香枝直奔产床,嘴里喃喃着李冯氏之前说的“直接拽出来”的话。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拼劲儿,香枝毫不迟疑地把手伸到血泊之中,摸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就不管不顾地往外拽。

兴许是余素娥失去意识身体松弛的缘故,竟然真让她拽了出来——是个皱皱巴巴的孩子。

香枝把孩子扔到一边,转到床头去看余素娥,一边摇晃一边喊着:“小姐!你醒醒啊,小姐!”

吴妈跟着跑进来,一眼看到孩子,不可思议地叫道:“孩子还活着!太太,孩子还活着!”

屋外众人又跟着一阵惊喜,李冯氏问道:“是男是女?”

“小姐,是位小姐。”吴妈托着孩子擦洗,语气中难掩欣喜。

李冯氏的表情变了变,嘴上却是说道:“女孩也好。”

二房也跟着搭话:“这是第一胎,生个女孩也知道孝顺长辈。”

李冯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倦了,这边就交给你了,好生照顾你嫂子。”

“是,娘。”二房福了一礼,把李冯氏送到门口,转身进了产房。

二房站在香枝身边,担忧地看了看余素娥的脸色,“你家少奶奶怎么样了?”

“还、还有口气。”香枝哭得满脸是泪。

“行了,你也别只哭哭啼啼,赶紧拿热毛巾给你家少奶奶擦擦,服侍着她吃药。”

“是、是!”香枝像吃了个定心丸似的,胡乱擦了把泪,就照着二房说的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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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百里之外的沧州,情况却有些诡异。

苏白生盘腿坐在地上,拿眼上下扫了江逸一番,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苏云起倒是得了个好儿子。”

咦?

江逸第一个念头就是——听这口气似乎不太友好呀!

第二个念头是——苏家小叔长得可真俊!

尽管人家被围在木牢里,身上只套着件囚衣,可是那眉眼,那身姿,真是无处不精致——属于人家只需挑着眼瞄你那么一下,你就恨不得跪舔的那种。

江逸心里啧啧称奇,怪不得江池宴为了这个人甘愿“坐牢”,换谁谁都愿意。

“行了,你们俩回去吧!”苏白生摆摆手,“告诉苏云起好好治病,别死了。”

咦,还是个傲娇,且毒舌。

江逸在心里窃笑,也不知道他家帅爹追上人家没有。能找这么个人做小爹,他这个当儿子的也有面儿!

就这样,江逸带着江池宴的嘱托来看人,进去没到一刻钟就被人家赶了出来。

走出牢房后,江逸不自觉地长出了口气,叹道:“难怪没人愿意坐牢,光是里面那狭小的空间就能把人压抑死。”

江逸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牢房,根本没有电视里演得那么高大上。四五个人一间小屋,人与人之间用木栅栏隔开,个子高的都站不直腰。

当然,要想住单间也行——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