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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问,“吃饭时就看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逸哥儿……有件事我想我应该跟你说声。”夏荷下定了决心,也不再犹豫,便简单地把事情说了说。

和江逸猜的差不多,果然是做活的事,可是他没想到竟然有人私扣下料子。

“每次放出去的衣料和袼褙我都记了下来,连带着她们交回的成品。单说这鞋面一项,我给每人裁的都是三尺见方的料子,按说减出六双鞋面是足够的。没成想,除了小杏的娘交了七双之外,只有先前就在做的两位嫂子交了六双。其他新找的人却都没到这个数。原本想着大家手生,有损耗也是应该的,可是竟然还有人只交了三双。如果这次不说些什么,我怕大家有样学样……”

夏荷先前之所以犹豫,一来是不想伤了和气,二来体谅江逸辛苦。可是,三双……也太过分了些。

江逸听完沉下脸,“你想得没错,这种事咱们绝对不能姑息。谁交得多少你都记下了吗?”

夏荷点点头,“记下了。她们彼此之间也都心里有数。况且总共的数目在这里,如果有人昧着良心多说,其他人也是不干的。”

江逸拿了名单就去了江春材家。

原本他想得简单,这种事就得公事公办,既然有人不实在,不让她再继续做就是了,至于损失的那些料子也就算了。

谁知,江春材看过那个名单之后气得脸都红了,大骂道:“真真是不要脸面的东西!不要脸面啊!”

英花是不识字的,见他这样,连忙问道:“谁呀?是谁给了三双?”

“还不是江林家那个!我说你瞎了眼啊,怎么把她扯进来了?”

英花一听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她求了我半天,你也知道她那张嘴,我也不好得罪她,况且也是亲戚,原本她和小逸比咱们还要近……早知道她这样,我就是豁出去老二说不上媳妇也不能答应她呀!”

江逸倒是纳闷了,他知道那个名单上写着一个叫“王小雪”的人,正是只交了三双鞋面的那一个。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让江春材这么激动。

这个人之所以会引起她的注意,不仅是因为数量少,还因为她的名字。别人都写的诸如“江大虎家的”“江二柱家的”,单她一个报上了自己的闺名。

“不值得这么生气,不让她做就行了。”江逸劝道。

“唉!”江春材放下名单,重重地叹了口气,“小逸你不知道,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小叔江林家的,原本你该叫声‘婶子’,可是你看看……她哪里有个做婶子的样子!”

“别管是谁,既然她不顾情面,咱们也就不让她做了,也省了以后的麻烦。”江逸说道。

“可不能!”英花连忙说,“她不仅是你婶子,还是咱们村唯一一个媒婆,她那张嘴呀,回头给你一编排,小逸你就别想娶到好媳妇了。”

江逸看着英花为难得要死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江春材在一旁啐道:“蠢货!小逸是什么人?洪武年三十年的秀才,将来是要考进士做大官的,难不成还指着她一个村妇给说亲不成?”

英花一听恍然大悟,“也对,那我这就去找她,她有脸做出这样的事,就别怕打脸。”

英花是个急脾气,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留下江逸和江春材两个,一个坐在椅子上暗自生气,一个犹豫着要不要问问这个“小叔”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每次江春材提到他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样子。

江逸还没开口,江春材就主动说了,“你小叔虽然爱贪便宜,但毕竟也是写在你们家族谱上的,是正经的亲戚,当年你爹在时也是对他能忍则忍,如今到了你这里,这大面上的事也不能做得太难看。”

江春材边说边观察着江逸的脸色。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也没了底。

半晌,江逸才说:“大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个叔叔。当初我病着,也就只有你和前院的谭叔看望。您说是正经的叔叔,我也不想拿他怎么样,既然他没打算认我,不如就先这样。”

江逸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多么在乎这个叔叔,见都没见过在乎什么呀!他只是想把江春材的话堵死,省得他到时候心一软,拿亲情来游说自己让步。

他早就从江春材几次三番的话里听出了这个江林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让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这虎头鞋仅仅只是个开始,到时候种枣卖枣、开发枣木家具、酿枣花蜜,哪个不是钱?哪个不是利益?

“大伯,您心里清楚,”江逸见江春材面色还是犹豫,直接上了杀手锏,“她一个人克扣些布料原本也没什么,别人如果有样学样怎么办?这活还能不能交给村里做了?”

江春材一拍大腿,一咬牙,“得了!反正我和你爹自小就跟他不对付,我也不怕多得罪他这一回。小逸,你终归是小辈,这件事就交给大伯吧!”

江逸感激地笑笑。

直觉告诉他,江春材之所以对那个江林这么忌惮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爱贪小便宜”这么简单。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站在他这边的他总不会亏待,兴风作浪的他也不会畏惧。

第24章拔刺头

江逸回家之后也没闲着。

他和云舒大山一起把夏荷梅子浆洗的旧衣服收起来,调好了浆糊,在向阳的地方打了几大块袼褙。

好在连日来天气一直很好,新打的袼褙实实在在地晒上两天就能用。

之后他又叫着大山清点了下家里的吃用等物,想着趁着明天送鞋的工夫去镇上买了。

“白面多买些,不然下次打袼褙恐怕不够。再买些大米,买精米,别怕花钱。”

苏家弟兄几个祖籍虽然在蔚州,但他们一直在京城生活,还是习惯了吃大米的。可是在北方,精米要比白面贵上很多,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挣了钱自然要给他们改善改善。

“再买些红糖,还有……小米。”

不知道是不是洗多了衣服总沾凉水的缘故,江逸有好几次看到夏荷揉肚子,似乎是肚子疼。前世实验室里的女同学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喝红糖水,应该是挺管用。

“以后活肯定会越来越多,不能只让夏荷她们洗衣服了,咱们三个也要动手,尤其是那些旧衣服,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穿过的,不该让她们两个女孩子洗。”

江逸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刚刚想到,这些天不知道把两个丫头累成什么样了。

“除了灯油之外,再买几根蜡烛。平时咱们点灯油,两个丫头做活的时候就点蜡烛。”

大山在一旁应着,无论江逸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异意。

两兄弟正说着话,却猛地听到门口一阵喧哗。

江逸赶紧让夏荷她们进了里屋,他和大山走了出去。

刚到前院,迎面就看到一个尖细脸颊的妇人,五官长得不错,脸上还体面地涂着些脂粉,看不出具体年纪。

然而,她说话时的尖刻样子,却大大破坏了这副好长相。

“小逸,不是我说,就没见过你这样合着外人来欺负你亲婶子的!”王小雪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江逸,虽然着实被他的好样貌惊艳了一把,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到口的指责。

江逸还没说什么,紧接着后面跟过来一个微胖的身影。

“小逸,是大娘没本事,倒让这个不要脸的来你家里闹。”英花喘着粗气叉着腰,显然是跑得急了。

王小雪一听,柳眉一竖,“你说谁不要脸呢?”

“谁不要脸谁知道,做出了那样的事就别怕别人说!”英花亮开嗓门,对着后面一群跟着的媳妇婆子叫喊。

“你才不要脸!”王小雪也急了。

“你不要脸!”英花理直气壮。

江逸头都大了,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女人吵架啊!

“大娘你先消消气,有话坐下说。”江逸给大山使了个眼色,大山会意,扶着英花坐到了门口的石阶上。

王小雪被晾在一边,顿时有些尴尬。英花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王小雪哪里能忍,眼看着就要发作,江逸赶紧问道:“不知这位是哪个嫂子,我来村里这么多天,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其实江逸早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可是眼下却不是“认亲”的好时候。

“你个傻小子,叫什么‘嫂子’!”英花闻言接过话头,故意放开了嗓门,“小逸怎么说没见过她?你之前病了大半个月,她能没来看过?”

“咦?”江逸故作惊讶,认真地瞅了瞅,“莫非是侄子病糊涂了?反正我是从未见过。”

大山也跟着摇头,“我也没见过。”

“你算哪根葱!”王小雪面红耳赤地牵怒。

“逸哥病时我一直守着,只见过前面的谭大叔,还有村长大伯和英花大娘,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大山也实在,被王小雪无缘无故地一说,也恼了。

英花可舍不得这么实在的孩子受委屈,“你看看、你看看,说到你的痛处就急了!人家病着时一眼没看过,这时候有钱赚就知道往上凑了?小逸呀,我跟你说,这个就是你小叔江林的媳妇,也是那个只交了三双鞋面子的人!”

这话一出,人群“轰”的一声就炸了,妇人们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

村里这点事儿能瞒住谁?江逸家在村里找做活的人他们都知道,有人拿了六双的料子做出了三双鞋面的事他们也知道。只是没人想到这个人是王小雪。

王小雪和英花,在村里都有几分体面。英花是村长家的,为人也好;王小雪长得好能说会道,是村里唯一的媒婆,平时说点什么大家也服气。

平日里这两个人也算相安无事,今天突然就吵了起来,还从江林家吵到这座青砖大房子里,谁能不好奇?没想到是为着这个事。

此时此刻王小雪都要悔死了,她仗着自己见识多些,脑袋也比村里人灵活,事事都想占些便宜。这次看到那些一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怎么能不动心?不仅她自己昧下了,她还挑唆着几个平日里交好些的也这么做,只是没人像她这么胆子大而已。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撑。

王小雪轻咳一声,拿出平时保媒拉纤的巧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原本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家亲侄子的东西,就算是我想要那么一匹两匹的,他还能不给?没成想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江逸都气笑了,“是叫婶子吧?这事一码归一码,这主动要和暗地里昧下可差远了。再说,就算是要,别人家也有个方便不方便的,给不给的还得另说。”

“你!”王小雪柳眉倒竖,显然是气极了,“江逸,就算你爹在这儿,都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江逸连装都不想装了,“大娘,您要是不怕帮侄子得罪人,这事就还得麻烦您管。就按咱们说好的,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怕什么?”英花拍拍屁、股站起来,“小逸你放心,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大娘全给清出去,可不能因为这么一两个人让咱们都没活做!”

原本和王小雪关系好些的还为她抱不平,可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

王小雪丢了这么大人,同时还丢了赚钱的机会,当然不服。她正要撕扯些什么,刚好门口走进来个人。

来人身材清瘦高挑,衣裳虽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十分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低眉敛目,一看就是个稳重的。

“哟,杏他娘,你终于舍得出来了?”英花笑着打招呼。

来人也笑,“还不是小杏那个臭丫头,原本想让她把这东西给侄子送过来,谁知道喊了半天也不见人,指不定又去哪里疯玩了。”

此时小杏正和梅子小宝一起躲在堂屋看热闹,听到她娘这么说,十分不服气,不是她娘让她过来的吗?怎么现在倒冤枉起她来了?

小杏正要跑出去分辩,却被梅子一把拉住。可不能让她坏了事!

院子里的人一看小杏她娘手上的东西,皆是忍不住赞了一声。就连江逸都眼前一亮。

“英花嫂子拿过去的料子不少,剪出来七双鞋面还有剩,我就用那些碎料子拼了两个小盒子,想着送给苏家的两个丫头,权当感谢她们平日里对小杏的照顾。听说人家是大家小姐,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东西,只希望她们不嫌弃。”

江逸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惊讶极了。

这严谨的思维,这滴水不漏的话,怎么也不像个普通村妇——这枣儿沟,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可折腾的了。

两相对比之下,王小雪实实在在地被打了脸。

英花当场说了几个名字,告诉她们以后不用再接活了,同时也点了几个新名字,把这几个加了进来。

江逸自然完全没有异议,村里的人事关系,英花比他清楚得多。

人群散去之后,江逸特意把英花叫住,问了问关于小杏她娘的事。

原来,小杏的娘也姓江,叫江春草。论起来算是江逸的堂姑,是江春材堂伯家的女儿。

早先几年她爹在县里做账房,就把小杏她娘嫁给了东家的少爷,那可是堂堂正正的正房少奶奶。当时村里没人不羡慕。

江春草原本就长得清秀,又跟县里的绣娘学了一手好活,嫁得好也是应该的。

没成想,好日子没过几年,先是爹娘染病死了,后来丈夫又死了。于是便有些不好的传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