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上下,搅入乱兵之中,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晋军来的太快了,自己阵脚不稳,再遇强敌岂不麻烦?
因此,当使臣带来封赏和进攻的领命,石勒只是装模作样的接旨道:“蒙陛下看重,臣自当尽忠皇汉,剿灭晋国!”
寿春他是不会去打的,但是这些渡河的晋军,却未必不能碰。毕竟豫州这些城池,将来还要由他占领。但是此刻,并非发兵时机。唯有等晋军和王弥残部拼个你死我活,他才能占到便宜。既然如此,何不静观其变呢?
打着如此主意,豫州战场倒是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晋军势如破竹,一城一县夺回失地,而伪汉节节败退,不是避战就是溃败。很快汝阴郡重归版图,大军继续向北推进。
与此同时,一直被刘曜提防的并州,却是波澜不惊。
“伯远,自此上党之战,你功劳不小。”梁峰面上带笑,迎接刚刚自上党归来的爱将。
就算预测到匈奴不会冒险攻打并州或是司州,派去上党的兵马并未立刻撤回。越是大军对峙,越能让伪汉倍感压力,尽快迁都。现在迁都的队伍开拔,奕延就不用留在上党了。
“有主公定策,只是打打防御战,又有何难?”奕延双眸熠熠,一瞬不瞬望着座上之人,那骄傲中混着渴慕的神情,简直让人不能逼视。
一旁张宾干咳一声:“就算有信陵布局,也要前线对阵。此次损兵如此之少,实乃奕将军用兵高绝。”
这次上党战役的折损微乎其微。最大的损失也就是田地和水车,而拦下那一万多敌骑的代价,也不过区区百来阵亡,放在哪里都是让人惊叹的数字。善进攻,善奔袭一直是奕延的特色,未曾想到防御战也能打得如此漂亮。怎能不让张宾激赏?
梁峰不由莞尔:“孟孙说的是。若无强将,再怎么样的计策也不过是水月镜花。来,这边坐。”
说着,他点了点身旁的位置,距离之近,都快与他连榻了。奕延也不推让,大步走了过去,在梁峰手边坐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竟然拂过了梁峰垂下的衣袍。
张宾的眉毛微微一抽,立刻开口:“之前寿春遭袭,天子发来了羽檄,命主公派兵。不过石勒临阵反戈,杀了王弥,引得伪汉兵马大乱。现在豫州情势不错,贼寇节节败退,主公可要出兵?”
这是趁他病要他命。王弥的残兵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守住豫州了。若是趁此机会,拿下司州附近的郡县,能为并州再添屏障。
听到这话,奕延突然道:“石勒的兵马节节败退?怕是有诈。”
“你怎么知道?”梁峰好奇问道。
奕延刚从上党回来,应当不知豫州局势,怎敢如此断言?
“我曾与他交过数次手,不论是设伏还是对阵,都没能留下此贼。就算面对颓势,他也不可能毫不还手,任人围堵。更不可能毫无防备就斩杀王弥。如此行径,当是避战保存实力。”奕延答得干脆。
梁峰不由和张宾对视了一眼。若是如此,怕是豫州还要有变。那救不救寿春呢?
“听闻曹嶷发兵徐州,不如命张将军带兵,拦上一拦?并州还要对付伪汉,想来陛下也能谅解。”张宾话锋一变。
打曹嶷,让他无法坚攻徐州,自算从旁解寿春之围。然而对于梁峰而言,更多是实现当初的战略目标,抢占青州沿海地带。如今通了海运,冀州的粮草倒是足够,让张和带兵打一打,也无不可。
梁峰缓缓点头:“如此甚好。只是那石勒若真如伯远所言,还是要早作打算。”
石勒已经占了兖州,很可能也要占据豫州。这样一来,就处处与梁峰的势力范围接壤。如果他真强到让奕延都忌惮,是应该提早防备。
张宾瞥了奕延一眼,道:“不如查查石勒的身世。他出自上党,说不定有亲眷留在武乡。若是寻到了,能有些用处。”
张宾语气平平,但是话里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寻到石勒的亲眷,要怎么用?招降,还是拿来做饵?石勒也是羯人,与奕延同族。对待他的手段,会不会让奕延产生什么想法?
“不能招降!”奕延并未理会张宾的试探,斩钉截铁道,“善于用兵还是其次,此子心计颇深,每到一处都能迅速招揽流民,扩大军伍。若是放入并州,难免生出后患。并州诸胡只能向一人效忠!”
这个人,指的自然不是他自己。张宾心头一松,看来奕延也想到了一个出众胡将可能带来的威胁。此刻,他站得不再是族人的立场,而是以主公为先。从这态度,更能推断出之前两人交锋时,奕延并未留手。虽然当时奕延带兵较少,但是能三番四次逃脱,足以证明石勒的危险所在。
见奕延这么说,梁峰心底也泛起了波澜,他其实一直觉得石勒这个名字耳熟,似乎在这段历史里出现过。若真如此,这人恐怕比想象的还要难缠。
轻轻颔首,梁峰道:“先攻青州,同时观望豫州局势。今年的任务还是稳固司州。唯有司、冀安定,才能施展手脚。”
攻城略地,从不是梁峰的目标所在。唯有安民,才是根本。只要辖下安定,人多粮足,还怕打不赢仗吗?
※
夏日的淮南,极为多雨。入梅之后,更是阴雨连绵。刘准攻城的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大军不时停下休整。鏖战月余,这对于兵士们而言,无异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可以休息,役夫却不能。
维持数万大军出征,每天消耗的粮秣都是个惊人的数字。粮草源源不断从淮南,乃至江东运抵,就算有舟船协助,也需要役夫搬运。而且因为梅雨,运粮队的压力骤增。耽搁久了,万一粮食霉变,谁也担待不起。
泥泞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蹒跚而行。大雨方停,空气潮湿憋闷,让人喘不过气来。数不清的役夫,推拉着身边的大车。没人有力气说话,只有大车吱吱呀呀的响动,滚滚不停。
走着走着,不知是地上太滑,还是精疲力竭,一个身量还不足六尺的孩子脚下一滑,栽倒在地。
“阿弟!”他身边的青年惊叫一声,松开了车子,想去搀扶。
谁料还未碰到,身后就有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别偷懒!快给我推车!”
随着怒喝,还有鞭梢破空抽来。那青年狼狈闪过,一弯腰,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弟弟。这一下,他才发现对方身上滚烫,连鼻息都微弱不堪。急得眼睛都红了,那青年叫道:“军爷,他生病了!求你网开一面,放他回去……”
“放屁!今天若是不把粮食送到河边,你们谁也逃不过!”那押送粮草的校尉大声骂道,“还在这里装病!走不动路?给我拖出去!”
粮队里,若是有人重病,只会被拖出队伍,扔在路边。没人照料,又是这等天气,几乎等于弃尸荒野。那青年咯咯咬紧了牙关。凭什么?凭什么他家田地要被人占去,他们兄弟要充做役夫?这里明明是他们的家乡村落,凭什么被那些贵人占去?
几只手伸了过来,想要扯开他的手臂,夺走他重病的弟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气力,那青年大叫一声,发了疯似得扑了上去。被他的狂态吓了一跳,几名兵卒顿时手足失措,还有人被推倒在地,挨了狠狠几拳。车队被这乱象扰到,彻底停了下来。要看要闹得不可收拾,那校尉气得抽出了腰刀,一刀砍了上去。
血肉怎能抵得过兵刃?那青年毫无防备,被砍了个正着,热腾腾的鲜血喷的到处都是。他身形一晃,栽倒在地。犹不解恨,那校尉又狠狠的砍了两刀:“你这刁奴!还敢作乱犯上?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他的吼声极高,四野都似传来回音。然而没有人上前。怎么回事?那校尉有点疑惑的抬起头,只见面前,几十、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目光中,没了平日麻木,只剩瘆人的恨意。
“怎……怎么……你们想,想作乱吗……”冷汗冒了出来,那校尉颤巍巍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不想死的,就给我回去……”
没人应他,相反,几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已经迈开了脚步。
“给我停下!你们这是谋逆……停……”
尖叫声被愤怒的呼喊压住了。
“杀了他!”
“杀了这狗官!夺回咱们的田地!”
第312章灾疫
“什么?淮南出了民变?”身处前线,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准也是一惊。
怎么会民变呢?淮南又不缺粮草,而且大军压境,现在叛乱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想是这么想,这事却不能怠慢。毕竟御驾在淮南,若是让乱军冲入寿春,可是惹出大乱了。
不过谁去平乱,谁继续讨逆,还是有讲究的。刘准思索片刻,道:“宁朔将军带领的皆为扬州兵,便命他回援吧。”
这个宁朔将军指的是刘琨。当初敌人列阵淮北,刘准担心无法御敌,特地让天子传檄,招扬州兵马前来救驾。但是现在打起了顺风仗,刘琨的存在就有点碍眼了。虽然同是姓刘,但是刘准和刘琨并不同宗,而刘琨名气甚大,放在身边简直要抢去自家风头。既然如此,扔回去平乱岂不正好?
至于豫州的城池,还是他来攻克最好。
有了征东大将军的命令,刚刚渡过淮水的兵马,有一半转过了方向,赶回淮南郡。这动作自然瞒不过敌人的探马。
“淮南内乱,运粮的役夫造反了?我还以为要再拖些时候呢。”石勒森森一笑。
之前他可不是单纯避战,而是在后撤的同时,收拢溃散的王弥部众。王弥的手下流民居多,没了建制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又有晋军追在后面,只要给点甜头,就能收入帐下。因此石勒的大军越是后撤,人数越多,到现在看看有六万之众。这么多兵,可不是养来吃闲饭的。
“命前锋进逼汝阴,趁雨攻城!”
连雨确实让人心烦,也颇为消耗意志。本就打了一个月仗,晋军哪还有当初勇武?不如趁此机会打上一打。能不能取下城池还是其次,晋军手上的粮草,才是关键!
随着石勒一声令下,一直后退的汉国大军重新站定脚步,向着志得意满的敌人扑去。转眼间,淮水以北,再次杀声四起!
※
一声闷雷划过天际,司马覃猛地惊醒,浑身大汗坐了起来。天气明明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是寿春不同于洛阳,闷热潮湿,就算放置冰盆也不顶用。况且这小小郡府也没多少存冰,因而入夜之后,分外难捱。
见他醒来,御榻旁值夜的宫人连忙上前,想要侍候。司马覃却挥了挥手,起身下榻,赤足走到了窗边。天上乌云遮月,银电闪烁,似是风雨欲来。若是天降大雨,能阻住乱兵吗?
原本好好的局面,突然就变得不可收拾。淮南郡押运粮草的役夫,竟然聚众反叛,短短几日聚起了两三万人。如今在淮南安家的士族还没建起庄园,乱兵一起,别说家产,就连带寿春都岌岌可危。
刘准倒是半点也不迟疑,命扬州兵回来救驾。司马覃本以为这点流寇顷刻就能绞杀,谁料石勒瞅准机会,再次兴兵。刘准的大军被死死拖在了淮水北岸,别说击溃敌人了,能守住寿春,阻止石勒率兵渡河,就是天幸。
发往并州的羽檄,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伪汉正在迁都,并州局势不稳。梁子熙倒是派冀州兵马攻打曹嶷,引得他无法南下。如此一来,徐州也可发兵相救,只是若梁丰打败了曹嶷,也要把青州封给他吗?
为何他总能险中求胜,而自己这边,却频频遭难?难道真是神佛佑之?
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小皇帝打了个哆嗦,再也无心看下去,转身回到榻上。就这样半梦半醒,捱到了天亮。
明明没有睡好,司马覃还是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往朝堂走去。今日没有朝会,但是近来战事频频,他放心不下,总要招人问询。废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司马覃只觉精疲力竭,也吃不下饭,便命宫人传辛淑妃觐见。
这位辛淑妃出身颍川,也是高门之后,随南迁队伍来到寿春。刚刚入宫,就被司马覃封为九嫔之首,喜爱异常。除了侍寝,也经常唤来陪宴,倒是一朵可心的解语花。
谁料不多时,宫人却带来了坏消息。
“淑妃病了?”司马覃皱起了眉头,“前日不还好好的吗?”
“应是昨夜大雨,感了风寒。”那宫人小心答道。
宫内嫔妃若是病了,是不能到御前侍奉的。司马覃叹了口气:“命太医好好诊治。再从内库寻些药材,赐给她养病吧。”
现在皇宫也是一贫如洗,名贵药材极为有限,能赐给淑妃,足见恩宠。那宫人连忙领命下去。司马覃也无心再招其他人,草草用了膳食,就回去补眠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他只觉浑身都痛了起来,也不知是睡的太沉,还是同样感了风寒。正想招太医前来看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陛下!太医说淑妃染了疫病!”
什么?!司马覃猛地站起了身:“怎么会是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