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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评的白衣亭候,就算穿的再怎么简素,也不会有人露出轻视之意。不过还是有人在心底暗自揣测,这位梁府君看来真是家无恒产,处处拮据,要不怎么会卖些佛经、纸张,贻笑大方呢?这样一人当上了太守,恐怕不会真心为他们这些士族着想。

士族和寒门的向来泾渭分明。梁峰这样的中等士族出身,却大力任用寒士,本就让人有些看不过眼。再看他这副穷酸做派,更是让诸人心中不大舒服。若是他处处偏心寒门,怕是上党也难安定。

身为一郡之首,梁峰率先开口:“进来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多有怠慢,还请各位见谅。”

一旁李镐笑道:“府君何必过谦。平定郡府,抵御敌骑,远比游乐重要。若无府君一心公事,又何来我等闲逸安然?”

这李镐出身铜鞮李氏,乃是上党最大望族。其祖李憙曾任魏国御史大夫,司马氏代魏之后,更是官至光禄大夫,封祁侯,死后追赠太保。李镐父兄也都出任gāo • guān。因此就算他并未出仕,身份地位也比其他人要高上两分。

这话听起来颇似吹捧,实则却有些提点的意味。作为一郡太守,梁峰确实太过疏忽这些望族了。

梁峰一哂:“不过俗事耳。今日饮宴,愿与诸君同乐。”

这说法像是转开话题,也有些邀众人共治上党的意思。在坐诸人都不是那种会在雅宴扫兴的俗物,自然款款落座。

众人坐定之后,便有婢子奉上茶汤。当看清楚面前茶盏,不少人都惊咦出声。这可不是一般的陶碗或是青瓷盏,而是货真价实的白瓷!形似莲苞,蔓枝为柄,小巧玲珑,又雅致非常。难得十余盏,形制竟然一般无二,可见窑工的手艺精湛!

只是这组白瓷杯,便价值连城!刚刚还心存轻视之人,哪还敢小视面前之人?梁峰却像是不知他们惊叹何物,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从寺中学来的法子。取上佳散茶,用山泉冲沸,不加葱姜桂盐等作料,只品茶之甘醇,别有滋味。”

青青茶叶落在雪白杯底,还有淡绿茶汤盈于杯中。单单是这么看来,就美不胜收。细细品上一口,更是甘苦交织,回味无穷。在坐诸人,谁家用不起香料?去掉那些贵重香料浓烈的味道,茶汤反而有种清新之感,就如座上之人,无雕无琢,自然天成。

“未曾想府君还有如此雅好。品此茶,方知茶之真味。”有人凑趣道。

梁峰可不觉得人人都能习惯这种清茶,但是刷逼格嘛,标新立异才是王道。更何况他着力宣传的,本就不是那点茶水。

有了这杯茶开道,气氛立刻就和乐融融起来。菜是佳肴,可口别致,不输任何官宴,主人也没有摆出考校的意思,行酒赏乐,与众人随意清谈。这位新任府君的容貌本就出众,又有如此姿态,更是让人心折。一餐下来,不少人都在心中默默颔首,这人,果真还是一个士族。

有了这样的阶级认同,其他倒成了小事。毕竟身处他们这样的世家,没谁会上赶着去巴结一个太守。甚至可以说是,太守就是他们在坐大多数人能达到的官位。相反,尊重他们,倚重士族,才是这些人最期待的态度。

一席酒宴,没有涉及任何正事,倒是让诸人见到了新任府君的名士风范。不过对方跟其他喜好手持玉如意、羽扇、麈尾的名士不同,在他手中,只有一串绕在腕上的珠串,清谈之时偶尔会拨上两下。如今也有不少胡僧进入中土,佛珠虽然不怎么常见,但是却也并非无人知晓。只是会把这佛珠绕在腕上的,实在少见。

像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一人开口问道:“敢问府君,手上珠串可是佛家之礼?”

这问有些失礼,梁峰却不以为忤:“此乃持珠,减一百单八颗为三十六之数,可随身携带。旨在约束身心,增持智慧。虽是小道,却也有益功德。”

他说的轻松,但是众人已经把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串佛珠之上。和其他佛珠不同,此珠大部分乃是玉质,晶莹剔透,衬得那支细瘦手腕更加纤弱。但是玉珠之间,却有六颗与众不同的珠子,分为青红两色,仔细看来,竟然似琉璃一般。

这真的是琉璃吗?为何能如此浑圆剔透?不过这问题,实在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问。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佛理之上。毕竟有备而来,多数人都能谈上两句,对于《金刚经》有所钻研的,更是为数不少。

梁峰一一作答,面上毫无异色。手中持珠却也转的更勤了些。让那几颗琉璃珠,时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顿饭吃到了午后,宾主尽欢。众人下了渭山,纷纷启程回府。然而梁峰刚刚坐上牛车,便有护卫低声禀道:“府君,薛氏和魏氏求见。”

刚刚吃过饭,就想约见,还是这么两位。梁峰一笑:“请两位随我回府中详谈吧。”

第134章买卖

上党豪门之中,薛氏和魏氏算不得最顶级的,却有一个相同的身份,与高门阀阅结有姻亲。

薛氏嫁女与闻喜裴氏,魏氏则是泰山羊氏的姑表亲眷。两家并没有多少人入朝为官,平日所精只有一事:货殖。

裴氏乃河东望族,又与东海王结亲;泰山羊氏则数代任上党太守,盘根错节,势力深植。河东盐池,上党铁矿天下闻名。明面上讲,盐铁之利当归朝廷掌管,可是豪门又岂会放过如此巨利的买卖?

因此世家私营盐铁,早已人尽皆知。不过为了避免名声难看,大多都会绕上一道,以附庸本族的小士族为代理。薛氏和魏氏正是其中两支。

都是精通商事,又在宴席上见了那些个稀罕物件,赴宴的薛仁和魏衢自然心痒难耐。在散席之后,立刻求见。谁料梁府君并未召见,而是邀他们同回府衙。这下,薛仁和魏衢不由尴尬起来。两个人精,哪能猜不到对方心思?不过货殖从没有礼义谦让之说,谁也不肯退却,只得一同进入了太守府。

因为是私会,召见之处定在了后堂。当看到换了一身燕居打扮的府君之后,两人都打起了精神,拱手行礼。

梁峰在主位坐定,含笑回礼:“不知两位郎君何事登门?”

薛家地位怎么说也高上一筹,薛仁立刻道:“今日得见府君,实乃我等之幸。未曾想府君高逸远胜传闻,仅仅一茶一饮,便让人觉出十分玄妙。令人敬服!”

这马匹拍得可是利落。梁峰一哂:“区区小道,何足挂哉?”

被抢了先,魏衢哪肯落后,赶忙堆起笑容:“如我这等俗物,光是见那莹白杯盏就啧啧叹服。此物怕就是梁府白瓷吧?也只有府君这般神仙人物,方才配得上如此雅绝之器。”

这话就更直指目标了,梁峰唇角一挑:“魏郎谬赞。来人,给两位上茶。”

立刻有人捧出了白瓷盏。这次倒不是宴席上所见的荷花造型了,而是两只鹊盏,形如越窑制式,但是洁白无瑕,宛若ru鸽翩跹,天然可爱!

薛仁不由赞道:“真乃绝世好瓷!怕是洛阳也无法得见。”

魏衢更是两眼放光,细细摸了摸杯壁,长叹一声:“都说越窑天下无双,如今一见白瓷,方才知何为无双佳品!不知府君可肯割爱,我愿以两万钱,买下此杯!”

薛仁没料到姓魏的竟然这么不要脸,直接就叫上了价,赶忙轻咳一声:“两万怕是太少,我愿出两万五千钱!”

两人就这么直接在梁峰面前喊起价来,若是换个人,怕要把这两个俗物扫地出门。梁峰只是眉峰一挑:“不瞒二位,府中若是多出白瓷,都会送往太原。”

啊!两人同时记了起来,这位梁府君可是跟太原王氏交好。难怪一直没有看到白瓷在市面上流通。若是交给了王家,怕是直接就在王氏的亲族之中消化干净了,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等的门阀,哪会把这样的稀罕物拿出来卖啊!

心中大是懊恼,薛仁却也不舍得就这么松口,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过些日子,便是东海王寿辰。小子早已绞尽脑汁,如今一见这白瓷盏,着实心醉!若是府君肯割爱几件,价钱真的好商量。”

作为一个士族,放低姿态求人可是相当罕见。而薛仁敢说的这么市侩,也正是因为察觉的白瓷是真的可以贩卖一事。只要能卖,卖给谁不一样?说到底还是价钱问题。如今这梁子熙已经升任太守,可跟以前的白身亭候不同了。身份地位放在哪里,又有偌大名头,他爱用的东西,慢慢也会传为风尚。加上白瓷本就别致,市价只会更高。多花些钱,倒也不算太亏。

听薛仁这么说,梁峰沉思片刻,方才开口:“也罢,若是薛郎真心想求,百石黍米即可。”

什么!薛仁差点没被噎死,这要价实在也太高了!就算如今秋收刚刚结束,米价不高,也要六百多钱一石呢!更何况现在匈奴立国在即,万一打起仗来,米价只会更高。谁能花得起这样的天价啊?!

尴尬堆出笑容,薛仁道:“米粮不便运输,不知可否用绢替之?我愿以五十匹绢一件,换这白瓷。”

这价钱和看起来和梁峰的要价相仿,但是实际现在米价高而绢价低,且高门自己就有桑田,库存的绢着实不少,还是比较划算的。

梁峰却轻叹一声:“若是换绢,还是太原更好。”

这下薛仁听明白了。对方肯卖给他白瓷,不过是因为从太原运米粮回来太费事。如果把米换成绢,这生意也就没得谈了。

咬了咬牙,薛仁道:“既然府君如是说,不知用盐可否?五十石盐,全是盐池所产精盐,足能媲美五十匹绢。”

其实盐价要比绢价便宜些。但是如今要打仗了,盐可是必备的军资。这东西消耗起来相当惊人,而且大多数人都要防备河东方面坐地起价。薛仁会这么说,就是想试探一下面前这位梁府君,是不是只收这些必备物资。

听到对方如此说,梁峰终于松口:“如此也罢。薛郎自可与我府上管事详谈。”

这就是应下了啊!薛仁心中不由一喜。用盐换取白瓷,对他可是划算买卖。盐这东西利润虽大,但是毕竟是熬制出的,只要守着盐池,总有产量,远比米绢省时省力。能够垄断市面上的梁府白瓷,利润可就惊人了!

一旁魏衢暗暗叫苦。粮食他肯定拿不出,盐更是想都别想。姓薛的摆明了要垄断白瓷生意,都到门前了,碰这么钉子,实在让人心有不甘!眼珠转了一转,魏衢开口道:“我倒对这瓷器不甚了解,但是家母笃信佛理,对于佛家七宝也颇为心爱。其他都好寻,唯有琉璃珠实在难得。”

佛有七宝,不过这七宝并不固定。在《般若经》里所指为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梁府君独爱《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故而他认定的七宝之中,必定有琉璃一物。

听到魏衢提起佛家七宝,梁峰像是来了兴趣:“佛家七宝,表七菩提分。琉璃清净明澈,无瑕污垢,为定念之宝。若是尊佛,当配上以助修行。”

这话说得,难道琉璃是大街上捡来的吗?魏衢尴尬一笑:“可惜琉璃毕竟难得……”

梁峰笑笑:“绿竹,取匣来。”

他身边的侍女立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取来一只木匣,恭恭敬敬放在了桌上。梁峰随手打开木匣,从中掬起一蓬东西:“这琉璃,倒是与我有缘。前些日子制成一些,正准备做为珠串。”

魏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梁峰手中竟然放着数枚琉璃珠,中间未曾穿孔,颗颗浑圆,色泽青蓝,还隐隐有氤氲云纹,看来品质极高!这样的东西,是有缘就能烧制的?!难道此子真是药师佛化身?!

这样好的琉璃珠,若是饰以金玉,绝对是千金难求的首饰。可比做佛珠要划算多了!

眼见白瓷已经被薛家占据,他怎肯错过这样的良机,赶忙道:“不知府君可肯割爱?一枚我愿出……出三千钱!”

琉璃珠毕竟不是非常罕有的东西,而且还需再加工才能出售,三千钱的价格着实不低了。梁峰却摇了摇头:“这可是佛器,如何用钱来换?不过上党如今急需垦荒,若是魏郎能制铁犁,倒是可以换些,救助生民。”

铁犁?这东西可不比百炼刀剑,制作简单,但是费料颇多,还要人力打造,换琉璃珠似乎有些贵了……

魏衢正想再砍砍价,梁峰又道:“如今上党所用之犁的形制,与寻常铁犁有所不同,需精铁打造,颇有些难度的。若是魏郎有意,我倒能给出图纸。如此一把犁,能比寻常铁犁提高三成效率,就算是卖与世家,应当也能值些价钱。”

这可就大大出乎了魏衢的意料!如此一来,不就是把一种新犁的图纸免费送给了他?就算制作起来更麻烦些,花费的精铁更多些,对于魏家而言,也不过是多费些工时而已。但是能做出一种新品,可就是长久的生意了。这样自己非但没有吃亏,反而还占了些便宜呢!

难道是因为他提到了佛名,才有如此优待?

“府君如此客气,简直让小子羞愧难当!”魏衢嘴上说着羞愧,但是答应的飞快,“如此,自当多为府君打几把犁来。不知这琉璃珠,有多少枚呢?”

“大概二百有余吧。”梁峰思索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