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抵抗流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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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边我前一篇文章的读者中有人告诉我,你对长野县新知事的“桡曲”的思考方式做了那么认真的说明,可那位知事作为作(和写小说相比,更多的是写随笔)活跃一时的时候,曾经在对谈中散布过你的流言,还收在书中出版过。大家大概也不会那么乐观地认为,流言啦,搬弄是非啦,这些孩子们之间常有的事情,长大后大概就没有了。新闻界我很尊敬的那些人中,也一直有针对我散布流言或搬弄是非,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那是一种批评。
在读者提到的那本书中写到的流言之一,是我不愿见一家规模不算大的出版社的编辑,尽管我书架上较专业的日语书很多都是那家出版的。
我是小说家,不是研究者,所以并不存在那家出版社的编辑要和我联系工作的事情。买自己阅读的书,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选择出版社,这是最正常不过后了,我请大家也这么做。与引相同,我每年出版自己的作品时选择编辑也是如此。所以,这流言尽管不事实,但却很像是真的。流言的一个特征就是像是真的。
另一介流言,是把我获得诺贝尔奖和相当一段时期我和妻子一起常常出席瑞典大使馆的宴会联系起来。
在我家中,有从年龄上说已经是大人、但却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中的光。去斯德哥尔摩参加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仪式,也是带着光一同去的。因为他腿脚不好,我便从旁边扶着他。有关这一切,在一家我非常熟悉的大报上,出现了“这是在拿残疾儿童做文章”和“这样带着孩子一起上的还叫获奖仪式吗”这些或具攻击性或有不现理解的流言。
那不过是因为我不能单把儿子留在家中,自己和妻子出远门。后来我和妻子就此议论过,觉得带着光去真是太对了。获奖仪式这种东西,奖越大越附带着会令人心酸的、不想看到的事儿。但是只要听到光写的《海》这首乐曲,我们就不由得对阿尔弗莱特.诺贝尔一百年之前的决心表示谢意。
这首乐曲是光在面向巴尔特海的入海口,像亭子一样鼓出来的旅馆房间中,在不得不一个人等待我们的时候写下的。
接受诺诺贝尔奖后,我和妻子为感谢受奖参加过一次瑞典大使馆举办的内部宴会,以后再没有两个人去过大使馆,更没有过我一个人去参加宴会的事儿。那些说我常常出入外国使馆的、在英语中说来恶名昭著的notorious式的流言,就是依据这样一些“事实”来渲染开来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呢?这和是否有事实依据无关。因为来意作轻薄才是流言的原动力,流言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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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期望大家能对流言有比较强的抵抗力。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努力。
首先是听到某一流言后,要相信它之前,如果这是你身边的人讲的,那么向更多的人询问一下意见,确认一下这是否是真实的。如果是报纸登的,如果对其中某一流言想加以注意的话,就从各种报纸上多看一下随声附和的、与此相反的、中立的各种“信息”,这种做法在图书馆是非常容易办到的。
流言越是难以置信、令人怀疑,也就有人越热心地加以渲染传播,并以此为乐。对这种人,哪怕是非常有名的人,我也从来都是极为冷淡的。
我们还可以做另一方面的努力,就是听到毫无根据的流言时,在自己生活的范围内,比如在游戏场所、教室,甚至在家里对流言的传播进行抵抗。流言看着好像谁都乐意听,有感染力,但实际上只要有认真对它进行抵抗的人,它一出笼就马上会被除消灭掉。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小小的流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拥有一种危险的力量。这种力量大到什么程度呢?你们学习过世界历史,那里就有流言到底能发挥多大力量的实际例子,很有说服力。对成为一种暴力、给人类带来不幸的流言,如果一开始正直的人们从一开始就有勇气指出那不是真的,那么流言是可以在尚未传播的时候就被消灭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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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许听说过在法国奥尔良这个古老的城市发生的故事吧。奥尔良是从十四世纪开始的英法百年战争的期间,由贞德从英国人手国解放出来的城市。1969年,这个城市流传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流言。说是市里六家妇女时装店,只要年轻姑娘一进试衣室,马上就会被灌了迷药带走,之后被拐卖到外国那种让女性做痛苦工作的地方去。而实际上警察那里连一件年轻姑娘失踪的报案也没有,可这流言不不仅在本市,而且在全国都传播开来。
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是怎么产生、传播开的呢?这些流言的出现有哪些社会的、历史的渊源呢?对此有社会责任感的学者们展开了调查,并由社会学家爱德华.莫朗为代表撰写了研究报告。
莫朗了解到,弄清楚的一个问题是:在奥尔良的妇女时装店,经营者都是犹太人。店主们甚至因为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而向警方寻求保护。全欧洲的人都知道纳粹德国曾如何虐杀过大量的犹太人,可是在今天这样的时代,照理应该得到反省的种族差别、偏见却依然残存着。流言背后可以发现如此深远的历史根源。莫朗就这样对流言的形成、传播及其恐怖性进行了分析。
莫朗在报告书中,写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奥尔良女学生们上学的学校,部分女教师受流言影响,对流言的传播曾经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根据报告,确有女教师曾向好学生们讲过,不要去犹太人经营的妇女服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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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所以期望大家能对流言更有抵抗力,是因为本来那些好学生们可以采取对这一流言加以确认的行动,可以和为这些流言所蛊惑的女教师们一起认真讨论,并将流传的事情实际上是子虚乌有这一结论在她们回家后传达给家里人。这样的话,城市的氛围就会向着自己营造的健康的方向转化。我是期望在这样具体的行动中,年轻人能发挥其“韧性战斗的精神”。
对犹太人社会的、历史的偏见,在日本是不是不存在的么?这不是发生在外国的事情么?也许有人会这么 说。但也有人说,不是那样。大书店的橱窗里,总是并排摆着畅销收的封面。我在国外教的学生们来到东京后,首先感到吃惊的是,在橱窗里摆放着日本人写的对犹太人充满偏见的书籍。
这是不是仅仅因为日本人对不知道的事情容易产生好奇呢?我不这么认为。我们生存的世界为极大的邪恶势力所威胁着,对这样的“信息”人们理所当然是极为敏感的。今天,文明创造的各种产物保护着我们的社会。相反呢,核武器啦,臭氧层破坏啦,这些我们文明创造的产物也把我们带进了危险之中。我们的先人在长期伯,但现在已经为人类所战胜的疾病的搏斗中遭受了多少痛苦啊!你们知道前不久日本医学工作者和鼠疫做斗争所付出的巨大艰苦么?再拿消灭霍乱来说,将近两百年前,我们的国家刚开始学习从荷兰传来的医学时,年轻人在大阪实在是历尽辛劳。
人类就是这样,一旦弄清楚对于人类产生邪恶作用的事物是什么,就可以与之斗争,就有人勇敢地与之斗争。但是,在不知其为何物的时候,则往往容易臆想,亲在臆想中,幻化出产生邪恶作用的事物的虚相来。
在欧洲的历史中,犹太人就是这种妄想的受害者。古俄罗斯和东欧都曾有针对犹太人的大迫害。说来这还算不上是很久以前的,将这迫害变成一种国家政策,将几百万的犹太人杀害于毒气室中,是仅仅六十年前发生在纳粹德国的事情。
我想推荐给你们读的,是从少男少女眼中看到并记录下来的犹太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怎样就那么补屠杀了。我的父亲说过,孩子有孩子的战法,这是验证我父亲这句话的极为有力的例子。目睹过犹太人被除迫害现场的那些孩子们的记录,现在还保存着。这其中最著名的是《安妮日记》。读过这本书的人,忘不了可爱而以活泼的犹太少女安妮.弗兰克的命运,也忘不了犹太人在二战时期的德国以及在德国势力范围下的各国是怎样被除大量屠杀的。
但是,在日本出版了《安妮日记》的那家大出版社,在它主办的杂志上,几年前却刊登出“不存在大量锦标赛犹太人的毒气室”的报道。
出版社受到国内国外的批判,而且是极为严厉的批判,最后被取消了。抹杀掉犹太人曾经历的大悲剧,就意味着令人恐惧的邪恶确实来自于犹太人一方,就意味着加入这种流言的先烈我不得不向外国朋友们承认,这种态度在日本也是存在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难道是没有读过《安妮日记》的少男少女长大后在那家出版社做编辑了么?或者是长成大人后就把一切都忘掉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小时候读的书岂不是白读了!你们一定要和这种现象做斗争,抵抗造成这种让自己现在读的书变成无用功的社会,抵抗那些自己没有实际确认过的流言,就是这斗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