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点三十分，拳馆中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学员们早已离开，从二楼的落地窗俯瞰，黑压压的脑袋、深浅不一的肤色、乱七八糟的纹身，大麻和香烟的光点有如繁星，烟雾缭绕升腾。
“老家伙，格罗兹尼呢？”
脸上扣着小丑面具的秦战东张西望，时不时拿指头戳戳脸，总觉得这玩意儿遮挡视野，要不是亲眼看着弗雷兹打开包装，他打死都不带。
“格罗兹尼？哈，他告诉你的？”
“要不然呢，那家伙的真名发音太别嘴了，我又不会北高加索语（车臣语），话说你为啥会啊？难道你也是车臣人？”
弗雷兹不答，笑眯眯的看着他。
于是老秦闭嘴，并且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暗自告诫自己管住嘴，即使闲聊也要小心，老家伙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格罗兹尼，格罗兹尼……嗯，确实比他原来的名字好记的多。”弗雷兹低声重复几次，对车臣人的新名表示满意，进而又犯了老毛病：
“不如，你猜猜他去哪儿了？”
“老家伙！我跟你讲，我对这几个字儿过敏，你最好不要刺激我！”这货不太明显的一哆嗦，继而炸毛：“我凶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OK、OK，别激动。”弗雷兹双手下压，他就喜欢看小家伙吃瘪，笑道：“多动动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不会得阿尔茨海默症。”
“嘁，得了吧。”老秦不以为然，“恐怕不等阿尔茨海默，我就跟阿里一样帕金森了。老家伙，我准备参加拳击比赛。”
——虽然没有科学论断，但拳击界一致认为拳王阿里是因为头部被击中的次数太多，才导致脑神经受损、最终因呼吸衰竭去世。
“你想当曼尼.帕奎奥？”
“啧，这话说的。”老秦不乐意了，“为啥不是阿里、福尔曼、泰森、霍利菲尔德？老家伙，种族歧视要不得啊！”
“呵呵，你说的这些拳王，不也都是黑人吗？”
“呃……”这货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事实上，黑人在肌肉力量上确实有优势，田径、篮球、拳击，似乎除了游泳以外的所有运动都很厉害。
——除了乒乓球。
“这不重要。”老秦强行转移话题：“我的目标是成为洛奇.马西亚诺。”
洛奇.马西亚诺，原名罗科.法朗西斯.马凯吉亚诺，1923年9月1日出生，有意大利和鹰酱血统，身高5英尺11英寸（180.34厘米），体重184磅（83.46公斤）。
成名之战是在八回合内击倒了拳王乔.路易斯。
但最令人敬佩的是，从参加比赛开始直到退休，洛奇取得了49胜0负、43次将对方击倒在地的成绩，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从无败绩的拳手！
——绰号漂亮男孩（PrettyBoy）的弗洛伊德.梅威瑟，职业拳击战绩是49胜0负，26场KO取胜，但他的业余战绩是84胜6负。
“那你加油。”
弗雷兹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年轻人口出狂言，毕竟小家伙才十八岁，他十八岁的时候还想当总统呢，做梦都没想到会成为黑帮教父。
“时间差不多了，你跟我一起。”
“我才不去！你看看，门外头除了二手烟就是大麻。再说了，万一有谁想杀你，看我站你旁边儿，再顺手给我来一枪，那我死的多冤枉。”
老家伙好悬没气死，不由分说的薅着这货就走。
“哎？哎？还带强拽的？我跟你讲，二手烟的危害比直接吸烟更大，大麻的二手烟更了不得，上瘾懂不懂，吸毒毁三代啊……”
他大呼小叫的扒拉着，等出了那扇门，态度忽然一变，左臂擎着弗雷兹的腋窝，右手搀住他的手臂，跟扶老太太过马路的红领巾似的。
弗雷兹哭笑不得，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任他搀着。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随着庄家出现，吹牛打屁的一众黑帮开始狂呼乱叫，各种口哨此起彼伏，半点儿尊重领导的意思都欠奉。
拳馆说大不大，一圈扫描过后，老秦放下心来。
虽然嘴上说是怕被老家伙连累，但实际上进拳馆的帮派成员都经过搜身，枪械由门外马仔保管，他担心的是飞刀、吹箭之类的偷袭。
临上擂台，老秦不得不放手了，老家伙竟然偷摸掐他！扶老爷爷过马路都不行，还有没有王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不仅如此，老家伙还揪着他的衣服不撒手，跟遛娃似的把他牵到擂台中间，承受头顶的高清摄像机和台下坏蛋们的双重审视。
这货有点儿心虚，还有点儿紧张和期待。
好在脸上带着面具，又按老家伙的要求换了一身正装，他双膝微扣、双手交叠于小腹，用二字钳阳马和分中手平静心绪。
弗雷兹开场了。
“坏蛋们！还有正在收看直播的先生、女士们！”
“你们期待已久的节目即将开场！”
“因为某些原因，今晚我们将打破以往惯例，你们将看到的是二十一场拳拳到肉的搏击！请准备好咖啡、可乐、大麻和啤酒！”
“今晚！这座擂台！注定要被鲜血浇灌！”
“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弗雷兹连喊三遍，声嘶力竭，随着他的喝问，台下声浪骤起，百多人的拳馆充斥着嚎叫和欢呼，各种脏话、口水漫天飞舞。
放眼望去，全都是狰狞的脸庞和猩红的双眼，仿佛丧尸出笼一般邪恶、狂热。
老秦皱起眉头，他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尤其不习惯充斥着体臭、香烟、大麻的环境，但又被现场的狂热感染，心跳越来越快。
待喧闹过去，弗雷兹继续。
“今晚的比赛采取单场淘汰制，只有胜利者才能进入下一轮。当第一轮的最后一组决出胜负后，明晚将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的比赛，直到决出最终胜利者。”
“
“以及「狮子」——”
他拉着长音，向拳手所在的方向伸直手臂。
于是人群让开缝隙，坏蛋们瞬间分为两个阵营，一边给自己支持的拳手加油打气，一边向他的对手吐出各种污言秽语和人身威胁。
“女士们、先生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等不及了，但考虑到还有第一次收看直播的朋友，所以请允许我再次介绍规则。”
“第一，不准使用任何武器！”
“第二，没有裁判，不分重量级，只有跳下擂台才算认输！”
“第三，任何人在比赛结束前不得接近擂台，否则他会被在场的所有人撕成碎片！”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我们的全部规则！你们没时间去厕所了！来吧！让鲜血溅射到你的屏幕，让死亡将你包围！让生命在今晚盛放吧！”
说罢，弗雷兹离开擂台，老秦赶忙跟上。
台下的观众已经疯了，狂吼乱叫已经无法发泄他们的兴奋，有的将烟头在手臂上按灭、有的勒住身边同伴的脖子、甚至有人当场脱到一丝不挂。
不过，没人敢靠近庄家和他的继任者。
擂台四周围了一圈绳索，下方、原本裁判席的位置摆放着两张座椅，中间还有一张圆桌，弗雷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老秦长脸。
环境太吵，空气污浊，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绰号「肉山」的家伙看起来跟相扑手差不多，肚皮上的肥油随着脚步不停摇晃。
「狮子」身材健壮，体毛旺盛，从脖子到裤衩，正面几乎全被棕色的体毛覆盖，脸部根根胡须挺立，乍一看与雄狮确有几分相似。
灯光照耀下，他们的皮肤油光锃亮。
老秦想了想，猜测这是为了增加比赛的激烈程度，毕竟黑拳无限接近于生死搏杀，如果不加限制，很可能开场几秒便会分出胜负。
UFC的最快击倒记录，是乔治.马斯维达尔（JeMasvidal）在比赛开场后一记飞膝击晕了本.艾斯克润（BenAskren），用时三秒。
但庄家存在的意义是让参加比赛的各方受益，现场的帮派分子又不买票，付费直播才是弗雷兹的收入来源，所以，观众想看什么，拳手就得展示什么。
很显然，观众想看的不是胜负，而是血肉横飞、嘶吼惨叫的过程！
两位拳手所在的帮派送他们上台，又迅速撤到绳索以外。弗雷兹递给老秦一支手枪，这厮也不推辞，稍做检查后打开保险、竖起手臂。
“啪！”
擂台上的两只猛兽瞬间冲向对方。
「狮子」速度快，借冲刺的惯性跳跃而起，人在半空便高高扬起拳头，不料「肉山」停也未停，伸出双臂直直撞在他的身上。
被三百多斤的大胖子连推带撞，「狮子」直接倒飞而回，不等他稳住身形，「肉山」一个飞扑，喧闹的声浪都无法抵消对手倒在擂台时的响声。
“嗵！”
「肉山」凭借体重压住对手，紧接着双拳举过头顶、任「狮子」锤击肚皮和胸膛，在一声野兽般的吼叫后重重砸下！
「狮子」双手抱头挡住，并在对方收手时迅速回击。
可「肉山」仿佛只会这一招，怒吼一声便锤击一次，对手的拳头被层层脂肪挡住，肥厚的肚皮像气球一般凹陷、弹起。
现场观众的呐喊声已经连成一片！
受限于体位，下位出拳时手肘会被擂台挡住，三百多斤的重量压在身上，「狮子」的背部肌肉也难以参与运动，只能依靠大臂推动拳头。
很快，他便双臂乏力，被对手锤开防御。
「肉山」爆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砸下，「狮子」勉强抬起手臂护住头部，却已经无法抵消对手的力量，连带着自己的双拳一起砸到脸上。
再抬手，鲜血满面，气氛刹那间达到高潮！
接下来的场面极度血腥，「狮子」可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被「肉山」死死压住、从头砸到尾，擂台上一片鲜红，血液呈放射性散布。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一直砸到对手脑浆迸裂时，「肉山」终于停手，费力而笨拙的起身，高举双臂、绕着擂台大声吼叫，拳头、手臂、胸膛、肚皮，遍布猩红。
老秦看得直咧嘴。
经历过江莜竹复仇之夜，在粘稠的血浆和残肢肉块间打过滚，眼前的场面并未引起不适，他只是在感叹黑拳的凶狠，以及粗暴。
绕圈的胜利者也好，躺在台上不知生死的失败者也罢，都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只会依靠身体优势和本能、毫无技术可言。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起码老秦不会用直撑腿撑住「肉山」，也不会奢望用黏手借力——藤条再韧，压路机开过去也会被碾成纸片，观察对手、扬长避短，才能击杀这样的敌人。
比如后马接转身，让过「肉山」的冲势、同时用拦手的肘尖攻击后脑，或者在对方惯性未消、无法止步时蹬踹他的膝弯，再不济，倒地一滚也能把他绊倒。
以大胖子的笨拙，趴下就别想起来！
这时，弗雷兹再次走上擂台，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狮子」，锃亮的皮鞋踩在已经变得粘稠的血液上，留下一串血色脚印。
老秦停在擂角，他心疼鞋。
“喔！喔！喔！第一位勇士已经取得了胜利，坏蛋们，他是谁？”
“肉山”！
“他是谁？”
“肉山”！
“他是谁！”
“肉山”！
台下观众连喊三声，胜利者先是高举双臂，继而用力拍打自己的肚皮，最后双手举过头顶，做出锤击的经典造型，于是喧闹又起。
老家伙拍了拍他的手臂，状若癫狂的拳手瞬间服服帖帖。
“没错！他就是「肉山」、是今晚胜出的第一位勇士，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位，女士们、先生们，用你们的呐喊迎接下一组勇士吧！”
“噢！！！！”
仓库改造成的拳馆格外拢音，老秦掏掏耳朵，看了一眼不知生死的「狮子」，眉毛微挑、嘴角翘起，心道这行当的水真特么混。
大胖子竟然留手了！
以「肉山」的力量，狠命砸上几十下，「狮子」的脑袋就算没当场迸裂，后脑着地的震荡也会导致脑死亡，可现在他的胸口还有起伏！
仔细回想，大胖子的动作确实前后不一。
「狮子」还有抵抗能力的时候，「肉山」双拳先下、手肘打直，等「狮子」双臂垂下之后，他却变为先收肘、后落拳。
看似凶残无比，打的鲜血飞溅，其实大部分的力量已经随着收肘的动作散于无形，等落在对手脸上的时候，拳头只余些微惯性而已。
老家伙串场完成，新拳手上台。
一个帮大胖子抬高擂绳，看他趴在擂台上，扭动身体、借皮肤上的油脂艰难蠕动，全然不似将对手打到血肉横飞的凶人，倒像是一坨史莱姆；
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另一个则拖着「狮子」的脚把他丢下擂台，自有所在帮派的人七手八脚的接住，表情虽然阴沉，却没有报仇的意思。
没谁擦洗擂台上的污血，更没人管「狮子」被打飞的门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侧擂角，等待新鲜的血液再次盛放。
老秦掂了掂装着空包弹的手枪，举臂，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