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智子和理砂的住处,就是俗称的2LDK,一进门便是厨房兼餐厅。真智子自认整理得井然有序,然而,原本摆在餐桌上或餐具柜的物品,几乎都散落一地。有些摔得破烂,有些弄脏地板。完好无瑕的,只剩结婚时收到的时钟。
餐厅后方是两个约三坪的房间。右侧是西式房间,左侧是和室。敞开门的西式房间,其实是理砂专用的,摆着小床、书桌和书柜。一名刑警在里头走动。
和室与餐厅之间的纸门已遭拆除,靠放在流理台旁。门上的和纸残破,惨不忍睹,部份门框断裂。
墙边并排着两座衣橱,房间益发显得窄小,就寝时必须从橱柜拉出垫被。为理砂买单人床前,母女俩总是铺两条垫被,亲昵地睡在一块。
衣柜的抽屉全被拉开,翻出衣物。她最喜欢的洋装裙摆垂落在榻榻米上。
这还不是最糟的。墙上的画掉落,玻璃破裂,像是某人抓狂失控,暴力破坏后的凌乱狼藉。
和室的中央,有一团罩着蓝毛毯的硬物。真智子晓得,那是手脚蜷曲的毛利周介。
一名刑警屈膝弯身,注视着榻榻米,大概在寻找歹徒遗落的物品。当然,也可能是另有目的,只是真智子不知道。
指挥搜查的是个满脸皱纹的瘦削男人,名叫山边。
“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遗憾。”山边严肃地开口。
真智子默默垂下目光,又不禁暗暗想着:这种时候,是不是掉眼泪比较好?
“你现在一定心烦意乱,情绪低落。不过,为了能早日将凶手逮捕归案,希望你尽量协助调查。”
“是……我该怎么做……”
“首先,请检查是否有物品失窃。不排除是强盗入侵。”
“啊,好的。”
回答得干脆,真智子却不知从何检查起。家里根本没值钱的物品,她也不会摆放不必要的现款。不过,她仍装模作样地拉开抽屉,查看寒酸得不好意思让刑警瞧见的饰品。只是,山边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不排除是强盗入侵”,若非强盗入侵,警方认为是怎么回事?
“如何?”加贺询问:“有没有异状?”
“没有。”美智子关上抽屉,缓缓走向化妆台,拉开最下方的抽屉,轻叹一声。
“怎么?”
“存摺不见了,我通常都放在这里。”
“印章呢?”
“也没找到。”
“记得是哪家银行、分行名称和帐号吗?”
“我记得。”
真智子从钱包抽出提款卡,告诉加贺。他马上笔记。
此时,另一名刑警走近,向山边耳语。山边轻轻点头,望着加贺叹道:
“总部的人来了。”
加贺看着真智子,语带歉意:
“等一下他们应该会问你同样的问题,请见谅。”
“没关系。”
真智子心想,不管几十遍或几百遍,反正只要重复相同的话就好。
警视厅派来的中年刑警,是个以执拗态度讯问的男人。他甚至对自己能够从不同角度追问同一件事感到沾沾自喜。
“再确认一次,你下午五点左右步出会计事务所,到书店和百货公司闲逛,差不多在下午七点抵达舞蹈教室。上完课,九点过后离开,约九点半踏进家门。没错吧?”
“应该没错。”
“舞蹈教室在车站前,你都走路上下课?”
“是的。”
“会计事务所的上班时间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五点。你都没外出吗?”
“偶尔会外出,不过今天没有。向事务所的人打听就知道。”
“舞蹈课呢?会趁空档溜出来吗?”
“不可能。”
“确定?”
“是的。”
“那么,问题就出在五点到七点。这段期间你都一个人?没打手机给谁吗?”
“我始终一个人,一通电话也没打。”
“如果你能想起去过哪些商店,将有助于调查。”
“当时我心不在焉地随便乱走,实在记不太清楚。抱歉,提不出不在场证明。”
“不,我们不是在怀疑你。”
本间刑警的这句话,真智子不怎么相信。要是没起疑,为何会说五点到七点之间的不在场证明是“问题”?
茶几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十一点半。这种状态会持续到甚么时候?隔着餐桌与刑警面对面,真智子暗暗想着。
“对了,你看过这个吗?”本间刑警出示一张无人签收的宅急便招领单,“似乎是掉在玄关门口。”
“不,我没看过。”
招领单上注明,下午七点多送货员到达时,因无人应门,于是携回包裹。真智子解释,寄件的是以前的同事。日前她打电话告诉真智子,会寄欧洲旅游买的土产给真智子。
“向宅配公司确认,他们表示送货员七点十分左右来过,怎么按铃都没人回应,大门也紧锁,只得将招领单夹在门缝。”
“那么,招领单肯定是在他开门时掉落。”真智子口中的“他”是指毛利周介。
“或许吧。不过……”本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智子,“搞不好送货员抵达时,毛利周介已遇害身亡。”
“当时大门锁着吧?”
“据送货员的描述,确实如此。”
“可是我回到家时,大门并未上锁。这样的话,会是谁开的锁?”
“说不定是凶手。”本间撇撇嘴角,“行凶后,潜藏在屋内的凶手从大门逃逸。”
“那就……”真智子突然闭口。
“怎么?”刑警问。
“不,没甚么。”她含糊带过。
其实,真智子原想说:那就表示凶手在屋里待到七点多。所以,七点多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不会是凶手。然而,她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很怪,随即打住。
待现场的监识工作结束,已接近凌晨十二点。搜查人员全部撤离,只剩练马警署的加贺刑警。
“今晚你有何打算?”加贺问。
“你指的是……?”
“要在家里过夜吗?”
“啊……”
连身为大人的真智子都不想睡在尸体倒卧的房间,何况理砂还是个孩子,不可能勉强她。
“池袋有一间价格公道的商务旅馆,我帮忙问问吧。”
“方便吗?”
“别客气。”
加贺当场打手机联络旅馆,接着表示要开车送真智子与理砂过去。虽然真智子婉拒,加贺却没退让。
“我开自用车过来,回家也顺路。”
“这样啊……”
真智子担心执意拒绝太不近人情,只好答应。
那是一辆黑色双门轿车,真智子不清楚车型。
“接受马拉松式的轮番讯问,很辛苦吧?”加贺单手操控方向盘,开口道。
“与其说辛苦,主要是摸不着头绪……真有点累。”
“第一次的搜查十分重要,警方常会疏忽,没能顾及关系人的状况。”
“嗯,这也没办法。不过,总觉得……”真智子闭口不语。
“遭到怀疑不太好受吧?”
听见加贺的话,真智子不禁望向他的侧脸,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不代表警方已掌握证据。依搜查的经验,彻底调查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或与被害者有亲密关系的人,通常会有不少收获。”
“这么说来,两个条件我都符合。”
“是的,但大多数员警并未怀疑你。”
“为甚么?”
“这一点不能讲得太明白。”加贺先表明立场。“你晓得毛利先生的死因吗?”
“不,我不是很清楚,只无意间听到员警说脖子被勒住……”
“没错。他是遭绳索勒毙,而且凶手非常用力,脖子留下颇深的痕迹。”
“他没反抗吗?”
“应该是有。绳屑嵌陷在指甲缝中,必须仔细调查,才能得知是哪种绳子。此外,死者顽强抵抗仍惨遭勒毙,足见凶手的力量是多么大。毛利先生体格魁梧,加上依现场的状况研判,应该激烈挣扎过。所以,多数警员不认为凶手会是像你这样娇小的女性。”
“加贺刑警怎么想?”真智子问。
“我吗?”加贺直视前方,沉默半晌。此时,交通号志恰恰变成红灯。直到灯号转绿,他才回答:“凭你的力量要勒死毛利先生,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吧。”
拐弯抹角的说法,真智子颇为在意。不过,她决定不要提出质疑。
“舞蹈教室下课后,你曾淋浴或洗澡吗?”加贺问。
“没有。”真智子边回答,边纳闷刑警这么问的用意。
“这样啊。那么,到旅馆后最好先冲个澡,尽早休息。”
“我会的。”
“你教舞很久了吗?”
“从念短大时开始。”
“那教学经验想必十分丰富。小时候曾梦想当舞者吗?”
“当舞者……”真智子舔舔唇,继续道:“是我的第二志愿。”
“第二志愿?那第一志愿是甚么?”
真智子顿时沉默。加贺见状,似乎产生了误解。
“抱歉,我太没同理心。”
“哪里……”
她暗忖,若说成为奥运体操选手是第一志愿,不知刑警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她选择保持沉默。
“令嫒睡着了吗?”
真智子回望后座,发现理砂并未睡着。她背靠座椅,看向母亲。对上女儿的视线,真智子缓缓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