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三,整日阴霾,雨水彷佛随时会滴落。不过,到了晚上终究没下雨。
约莫是真智子打电话报警的七分钟后,两名制服警察从最近的派出所赶来。然而,即使他们赶来,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们只能要求真智子“请待在原地不要离开”。
又经过数分钟,管区警署的刑警才抵达。一脸杀气的男人、老奸巨猾的男人、目光犀利的男人,形形色色。不过,他们都具备刑警的特质,看上去个个思虑缜密,无隙可乘。光是和他们对峙,身体的感觉就丧失好几个百分比。她相当不安,深怕自己无法保持冷静。
“尸体在哪里?”
这是警方最先提出的问题,真智子记不得是哪个刑警问的。刑警们既未自我介绍,也没说明接下来的流程。
“在里面的房间。”
真智子话还没说完,好几个男人已脱掉鞋子,迳自走进屋内。
“把这位太太带出去。”
其中一人吩咐,于是有人带真智子到外头。她隐隐察觉刑警们在背后四处走动。不晓得他们会如何搜查,她莫名心生恐惧。
半晌,一个男人踏出门口,步向真智子。对方身材高大,眼神锐利,也许和她同龄,或者略长几岁。她今年已三十四岁。
男人出示警察证,并报上姓名。他是练马警署的加贺刑警,嗓音低沉却中气十足。
“你是……楠木真智子小姐吗?”
“是的。”
“请到这边来。”
加贺带真智子到逃生梯旁。此时,邻近的一扇门打开,一名中年妇女探出头张望,无意间对上刑警的目光,随即缩回去。
“请尽量详述发现尸体时的状况。”加贺说道。
“呃,该从哪里讲起……”
“不要紧,从你想到的地方讲起就好。”
真智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我下班回来,刚要打开家门时,却发现没锁。原以为是女儿在家,进门一看,屋内竟然变成那样……”
“变成怎样?”
“所以……就是到处凌乱不堪。平常不可能那么乱七八糟的。”
“原来如此。然后呢?”
“我觉得不对劲,便到后面的房间查看。”
“后面有和室及西式房间各一。你先走进哪边?”
“和室。没想到……”
“一具男性尸体倒卧在内?”
“嗯。”真智子敛起下巴。
“接下来呢?”
“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加贺在记事本上振笔疾书,而后默默盯着那些文字。那是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望着他眉头的皱纹,真智子不禁担心自己说出可疑的话。
“当时窗户关着吗?”
“应该吧,我不太记得。”
“意思是,你没靠近窗户?”
“对。打电话报警后,我就待在餐厅。”
“换句话说,你在和室发现尸体后,完全没有碰触其他东西?”
“是的。”真智子答道。
“你回家时大概是几点?”
“九点半左右。”
“你是在何时,又是怎么确认的?”
望着钜细靡遗询问案情的刑警嘴角,真智子想起他刚刚曾要求“尽量详述”。
“回到公寓大门口时,我不经意地看过手表。打电话报警后,我也一直紧盯着时钟。”
“之后有谁打来,或者你曾打给别人吗?”
“没有。”
加贺点点头,瞄了手表一眼。真智子受到影响,目光也落在左手上的表。时间刚过晚上十点钟。
“你丈夫呢?”
面对加贺的询问,真智子轻轻摇头:
“我们五年前离婚了。”
“喔……”加贺似乎小小倒吸口气,“你跟他还有联络吗?”
“虽然联络得上,但几乎毫无往来。不过,偶尔会接到对方的电话,可能想听听女儿的声音吧。”
真智子不明白这和案情有甚么关联。
“原来你有个女儿。有没有其他孩子?”
“只有一个女儿。”
“她的名字是?”
“理砂。”
真智子向刑警说明是理科的理,砂石的砂。
“几岁?”
“十一岁。”
“她目前好像不在家。去补习吗?”
“不是。她去运动俱乐部上课,应该快到家了。”
她又看手表一眼。理砂的练习时间是下午七点到九点半。
“上到这么晚?是在学习特殊的运动吗?”
“体操。”
“体操?机械体操吗?”
“嗯。”
“哦,那么……”
加贺似乎想说些甚么,却没找到合适的话语。每次真智子提起女儿在学机械体操,大多数的人都是相同的反应。
“这样说来,你是独自扶养女儿?”
“是的。”
“想必很辛苦。你的工作是……?”
“最近我在会计事务所当行政人员,每周会去舞蹈教室教三堂课。今天有课,所以较晚回家。”
“每周三次指的是……?”
“周一、三和五。”
加贺点点头,写在记事本上。
“唔,然后……”加贺抬起头,大拇指比向后方,也就是真智子的房间。“你和毛利周介是甚么关系?”
忽然听到毛利的名字,真智子诧异地睁大双眼。
“我们从驾照得知他的身分,”刑警彷佛看穿真智子的疑惑,“也从名片知道他任职于百货公司的外商课。”接着,加贺继续问:“你们有何关系?还是素不相识?”
“我们很熟。与其说很熟……”她咽下唾沫,仍觉得口干舌燥。“其实我们非常亲密。”
“换句话说,你们正在交往?”
“是的。”真智子回答。
“何时开始?”
“大约半年前。”
“他经常到府上吗?”
“偶尔。”
“他原本预定今天要来吗?”
“不,我没听他提起。平常他会事先告诉我,不过临时过来的次数也不少。”
“原来如此。”
加贺紧盯着真智子,彷佛想从她的表情看出蛛丝马迹。真智子不由得垂下目光,忽然担心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像失去情人的女人吗?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流泪?还是该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可惜她办不到,演技不够精湛。
“你们有婚约吗?”
“没有,怎么会……”
实际上,真智子不曾考虑和毛利周介结婚。
“毛利先生有你们家的钥匙吗?”
“有。”
“令嫒手上也有一副钥匙吧?”
“是的。”
“还有谁?”
“其他就没有了。”
“一般租房子时,房屋仲介商顶多只会提供两副钥匙,所以你另外打一副?”
“给他的是三个月前打的备份钥匙。”
“记得是哪家店吗?”
“我记得,是附近一家锁店。家里的电话簿上有他们的联络号码。”
“待会儿请告诉我。”加贺笔记后,放低声量问:“那么,对于这次的不幸事,你有没有任何线索?”
“线索……吗?”
真智子拚命思索,试图回溯最近和毛利周介的对话内容。言谈之间,或许隐藏着某人企图置他于死地的讯息,可惜甚么也想不起来。真智子赫然发现,这阵子和他几乎不曾深入交谈,净是空洞乏味,毫无意义的话语。
她只能摇头,“没有。”
“这样啊。现在要你提供线索,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加贺应道。是在安慰她吗?真智子搞不清楚。
此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启。这是一栋七层公寓,他们在三楼。
踏出电梯的是理砂。她身穿运动服,肩背小运动包,一头长发束成马尾。大概是察觉气氛不寻常,她停下脚步,流露困惑的眼神,但目光很快转向真智子。见母亲和陌生男人在一起,她立刻浮现警戒的表情。
“是令嫒吗?”加贺注意到两人在交换眼神,出声问。
“是的。”真智子回答。
“需要我说明吗?还是你想亲自告诉她?”
“不,我来就好。”真智子走近女儿。理砂待在原地,注视着母亲。
真智子深吸口气。
“我跟你说,家里似乎遭强盗入侵。”
理砂毫无反应,面对母亲转动着眼珠子,半晌后才轻呼:“咦?”
“就是强盗。然后,你知道毛利先生吧,他……”
真智子犹豫着该如何接下去。她努力思索较温和的说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为难之际,理砂主动开口:“毛利先生怎么啦?”
“嗯,他……被杀了。”真智子语带颤抖。
理砂依旧没太大反应,真智子不禁怀疑她没听清楚。
接着,理砂应一句:“这样啊……”
她似乎并未受到惊吓。难道现今的孩子不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吗?还是纯粹没有真实感?
真智子察觉有人站在身后。
“听说你去运动俱乐部上课?”加贺问。
理砂抬起和小巧脸庞相比显得硕大的双眸,用力点头。看来,没必要向她说明此人是刑警。
“你今天几点出门?”
“早上就出门到现在。”
“到现在?”
“放学后我直接去运动俱乐部。”
“意思是,你今天刚刚回家?”
“对。”理砂答道。
“平常大多是这样。”真智子从旁插话。
加贺点点头,没多说甚么。
此时,真智子家的大门打开,另一名刑警探出头。
“加贺刑警,能不能请太太进屋?”
加贺微微举手表示了解,而后询问真智子的意愿。她虽然答应,却有些迟疑。
“不好意思,我女儿……”
真智子不希望理砂目睹尸体。
加贺彷佛看穿她的想法,交代年轻刑警“就在这里向她女儿问话”,接着对真智子说:“那么,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