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啦！”
温璇兴奋地说，她一时间忘记自己还扶着傅临泉的手臂，另一只手已经跃跃欲试地去接雪花。
这是温璇来北城的第二年。去年北城一直到她放寒假才下雪，无缘得见，这还是温璇第一次亲眼见到北城的初雪。
傅临泉站在她身边，没有计较她孩子气的动作。他轻轻抚下温璇发际上沾染的雪花，说要带她出去吃圣诞大餐。
“诶？我以为傅先生今天会和朋友出去玩。”温璇没想到傅临泉会专门回来带她出去。他这样的地位，身边围绕的人肯定不少。
“太吵闹，不想去。”傅临泉说。靳淮确实约了他，让他去聚会上玩，但去了肯定要喝酒。那群人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又是大叫又是呕吐，还常常有唱歌鬼哭狼嚎的男人霸占着KTV麦克风。傅临泉很嫌弃。
温璇心里有点高兴，虽然她早就习惯于独处，但能和傅临泉出门对她而言更重要。
胡同里的圣诞气息也很浓厚，连祁园的老板也在门口摆了一棵小圣诞树，见温璇来了，老板还送了她一个小礼物。里面是一个小巧的蝴蝶结发卡。
拿到礼物，温璇才想起来，她的生日也快到了。
温璇的生日在年末的12月31号，刚好在热闹的圣诞节后。
往年温璇家里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温女士也常常忘记，一般都是到第二天和元旦一起过。现在的话，除了宋春宁，大概没有人会记得。
不过，也并不是很重要。
傅临泉带温璇去吃了一家北城当地菜。傅临泉没有在温璇面前喝酒，他的高脚杯里倒的是酸梅汁。这个男人连用面饼包烤鸭都斯文至极，烤鸭肉在他手里，好像成了一件艺术品。
晚餐后，他们没有立即回去，温璇说想去书店买本新书。她现在虽然开始出勤上课，但还是习惯每天去图书馆。最近温璇迷上了一个日本推理小说家，把对方在图书馆的大部分作品都看了一遍。
听说这位作家最近出了本新书，她就顺路进书店买下来。
傅临泉瞄了一眼，问她：“社会派的还是本格派的？”
温璇答：“本格派的，我喜欢一边看一边跟着找凶手的感觉。”
她最近算是有些痴迷这个小说家，感叹道：“傅先生，我最近看他的作品总是在想，这个作者难道每天有48小时吗？我甚至觉得他写书的速度比我看书的速度还快。他以前的作品我还没看完，新的一本就出了。”
“喔，还有几本作者早期的书，学校图书馆里根本找不到，听说是没有再版了……”
温璇随口说了一本想看的书名，说话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最近在傅临泉面前是不是过于多话了。
她还记得那晚傅临泉将她从711带回家时，她连一句道谢都在脑中反复排演过十次以上，最后说出口后还差点结巴。
傅临泉却并没有嫌她幼稚吵闹，他看了一眼书封，记下作者的名字，“我会帮你留意。”
温璇有些赦然，连忙摆摆手，“不用麻烦您傅先生，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对她实在是太负责，让温璇有一种很难得的，被在乎的感觉。
这个圣诞夜，恐怕过于美好了。
然而，温璇在走出商场时，却收到了一条不美好的信息。
是高怀予发来的。
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他却发来信息，和温璇说他喝醉了，为上次朋友的口不择言道歉，还说很想见她，要是见不到就继续喝下去。在信息的最后，他甚至用上了“求”这个字。
温璇实在是烦躁至极，连手指都不经意握成拳。
她以为上次自己已经说了很重的话了，却还是没能让他知难而退。
傅临泉正要去地下车库开车，见温璇露出罕有的愤怒神情，问她：“发生了什么？”
温璇本不想和傅临泉说这种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傅临泉可能会帮她想办法。
男人站在夜色里，听小姑娘抱怨被无理男生追求的烦恼。温璇气呼呼的，她平时说话的声音绵软，像糯米糍一样，此刻却因为气恼，语气显得有些急促。
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明明长着利爪，却不知该如何伤人。
傅临泉大致将她的话听进去。其实说实话，温璇处理感情的方式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通过这么些天他对温璇的观察，傅临泉发现她非常敏感，还有点缺爱。按理说在她这个年纪，像高怀予那样的男生，以这种低姿态和娴熟的技巧追求她，温璇是很有可能被迷惑蒙蔽的。
但是她没有，反而出人意料地清醒。
温璇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只体型庞大的乌鸦却突然扑到了她的脚边。
“哇……好大的乌鸦！”她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震惊道。此刻北城的雪还在细细碎碎地下着，乌鸦在铺了浅浅一层雪的地上扑扇了一下翅膀，朝着温璇啄去。
她避不可及，惊慌地拉住了傅临泉的袖摆，结果却发现，乌鸦只是在往她身后的一小片面包屑扑去。
温璇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讪讪地放下手，尴尬地说：“原来不是想啄我，是想啄面包片啊。”
小插曲过后，温璇也说不下去了，她长吸一口气，做出判断：“总之我就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他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傅临泉适时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错，他明明很优秀，而我却这么孤僻，他看上我确实很奇怪……”
“我不是说这个。”傅临泉打断温璇，温言道，“你也很优秀，是他配不上你。”
温璇停下话头，愣愣地仰望他，男人眼底神色平静，继续说：“那人如果真的喜欢你，你表现出厌恶后他就会知难而退，因为他不会愿意让你为难。但他没有，他在罔顾你的情绪，想要得到你。”
“所以，他一定有所图谋。”
温璇呆住了，她没想到傅临泉不仅愿意听她生活中的这种小破事，还一针见血地帮她分析。
“可是……”温璇又有些为难地低下头，掩盖住眸中流露出的自卑，“我什么也没有，他图谋什么？”
傅临泉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拍了拍温璇的肩头，示意她看身后的乌鸦。
“温璇，不要妄自菲薄。你拥有的东西比你想象中多，只是你有时忘记了回头看。”
雪地里，是乌鸦在啄取面包碎屑。
**
是夜，温璇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几次，突然觉得内心豁然了许多。
傅临泉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温璇虽然没见过他在生意场上是如何运筹帷幄的，但她却见过这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模样。
他好像总能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说出哲思感。
至于高怀予，温璇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大致猜到他的目的。
其实温璇确实是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学历没拿到，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专业课学得也并不是顶尖。
但是，她的评判标准，和别人的可能不一样。
客观上来说，温璇是知道自己长得不错的。可美貌并不稀缺，李琴也很漂亮，但高怀予也只是吊着对方。
那么……是因为家世？
李琴的家世已经很不错了，她父母双方是北城的医生和公务员，家里也有房子。
温璇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自己自从上了大学后，就再也没关注过母亲的事业。
她太渴望自我独立了，以至于想把温华女士的成就和自己割离开。母亲获得的是她靠双手挣来的，温璇并不能从其中获得太多自我价值感。
但现在她翻身坐起，在网络上随便一查，才发现温华女士如今的地位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知道母亲一直在赚钱，但没想到事业已经做得这么大。
温璇关闭手机，心砰砰跳。
以前温华给她卡，让她随便用，但温璇没有很强烈的物质欲望，甚至没看卡里究竟有多少钱。毕竟她以前每天都泡图书馆，也没什么机会花钱。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错过了一个享受富二代生活的机会。
温璇：“……”
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平时穿着打扮也低调。但高怀予是辅导员助理，他的权限很大，能知道院系里所有同学的信息。而当时温璇的背景调查表是温女士填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但估计挺能唬人。
夜晚的乌鸦扑向她，不是想要啄她，而是想要她背后的面包。
锁定潜在原因后，温璇决定尝试主动出击，解决这个麻烦。
她没有回高怀予的信息，而是在第二天才约他出来，两个人在校门口的咖啡店见面。
高怀予很早就在那里等她，绅士地为温璇拉开椅子，问她咖啡要不要糖。
温璇摇摇头，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
高怀予一看她就觉得有戏，果然，虽然多了些波折，但温璇还是被他收入囊中。他当即表白，脸上诚恳的神色恐怕连猪看了都会感动。
但温璇不是猪，她开口，声音细细柔柔，“其实，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喜欢我。”
高怀予：“我是认真的！温璇，你要相信我……”
“可是，”温璇神色有些忧伤，斟酌开口，“我觉得我不够好。而且我一直不敢告诉别人，其实我……”
高怀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温璇，没关系的，说出来，我喜欢全部的你。”
他正满心欢喜地等待安慰面前女孩的童年阴影或是家庭矛盾，然而温璇却吐出一句话：“我家欠高利贷了。”
“什、什么？”高怀予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我从没和别人讲过，其实当初学校的背景调查表，我写的都是假的。我太爱慕虚荣，给自己编了个做生意的母亲。”温璇泫然欲泣，“其实我家借高利贷，欠了几百万，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同学，你会帮我的对吗？”温璇绽出期盼的神情，看着高怀予，“没想到你对我如此真心，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还债……”
“我，我……”高怀予的微笑显然要绷不住了，他咬牙切齿。
一次约会就这样以他的落荒而逃作为结局。
高怀予前脚刚走，温璇就长舒一口气。
她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她没干过这种事，还是太过紧张。又因为不擅长交际，刚刚撒谎的时候，连胃都在绞痛。
但还好，不管高怀予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接近她，这一出闹剧后，想必他日后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
温璇朝店外望去，冬季淡淡的阳光洒下，昨夜的积雪正在消融。
她忽然很想见傅临泉。
作者有话要说：阿璇：自从开始胡说八道后精神稳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