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被叶皇后悄悄请到椒房殿偏殿时,就知晓定然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不同寻常的事情竟然是他的儿子试图在宫中构陷自己表姐的未婚夫与旁人有奸情,还胆大妄为地随意就将宫外女子带进宫内。
看着跪在下方的红衣女子和春华,泰和帝的脸色一沉再沉。
“圣人,要不要唤六郎来问问?毕竟,这都只是一面之词。”叶皇后适时地在泰和帝耳边问了句。
泰和帝大袖一甩,抬手重重地拍到了桌案之上,却始终不发一言。
姜润和顾修沉默地站在一边,打头的便是赵国长公主。
苦主还在底下站着,泰和帝就算再想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分解两句都未必能张得开口,如果现在萧铭站在泰和帝面前,泰和帝一定会想走上前去踹他一脚。
算计表姐的未婚夫,这件事本身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家事,可偏偏手段拙劣,其阴毒犹胜内宅妇人,并且阴谋还被早早识破,真是让泰和帝不知道该怎么说萧铭才好。
萧铭是因为顾倾,爱令智昏也好,还是因为公主府和顾氏在朝野上的势力,野心勃勃也罢,泰和帝都不是不能容忍。可愚蠢却是泰和帝极其厌恶的一个属性。
泰和帝的目光扫向站在下方的姜润,或许不是萧铭太蠢,而是他的对手太聪明。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这世间的人,大多是不能在事情还没有开始发展的时候有所发觉的,可有那么一小撮人,生来就有见微知著,算无遗漏的本事。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与之当朋友,也绝对不要与之为敌。
不过很遗憾,萧铭从上辈子就注定无法与姜润成为朋友。
“来人,将这两个擅闯禁宫,图谋不轨的女人杖杀。”泰和帝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起伏,平静,冷漠。
红衣女子和春华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饶命啊”,就被太监们堵上嘴给拖了下去。
“今日之事,乃天子家事。”叶皇后替泰和帝说出了他未说的话。
在场的人都明白,叶皇后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天子的家事,自然是要保密的。
赵国长公主在心里冷笑,这件事就算泰和帝愿意公之于众,她都不愿意。萧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大可以用一句只是太喜欢顾倾这样的借口圆过去——赵国长公主从不认为萧铭是个体面端方的人,而顾倾却要因此来承受旁人的非议。这世道,总是对女子的要求格外严苛。
顾修正在琢磨,如果他出手揍萧铭一顿,是不是也算是家事,如果也是家事,那这事儿倒也做得。
姜润则想着,果然天家的父子也是父子,萧铭再怎么样也是泰和帝的亲儿子,还是泰和帝放在心尖尖上的宠妃唯一养大的孩子,泰和帝对萧铭的容忍度还是颇高的。
“阿倾正在昭仁殿陪阿娘说话,阿兄阿嫂若是无事,我就先带着茂之和长泽去昭仁殿了。”赵国长公主随意地拱了拱手。
“你去吧。”泰和帝点了下头。
“臣告退。”
姜润和顾修异口同声地向帝后二人行了礼。
泰和帝目送着赵国长公主走出椒房殿偏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叹息着道:“阿璟长大了。”
叶皇后无言片刻,才道:“圣人,长公主已经长大很久了。”
泰和帝一愣,笑了起来,说:“是啊,阿倾都长大了,我却还想着阿璟就跟阿倾一般大的时候。”
“圣人,长公主不会怪你的。”叶皇后垂眼看着自己手上那只赤金花丝镶嵌红宝石错珍珠手镯,那是大婚初时,泰和帝亲手戴到她的手腕上的,这镯子本是一对,另一只就在赵国长公主手上。
“阿樨。”泰和帝突然扭头,注视着叶皇后,喊了声叶皇后的闺名。
“圣人。”叶皇后缩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悄然攥紧,修剪得宜的指甲直直地嵌进掌心之中,手上有点疼,头脑却很清醒。
叶皇后已经习惯把握自己与泰和帝的距离感,他们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可渐渐地,就成了这样。叶皇后也曾为此而沮丧失落过,也曾在深夜里因枕边无人而清泪无声掉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叶皇后竟觉得这样的距离感让她感到分外舒适。
男女情爱,你若无心我便休,或许是最好的状态。
“你召六郎来谈谈吧,这孩子心里苦,纾解纾解也是好的。”泰和帝语含叹息。
“妾明白了,圣人放心,妾一定不会让圣人失望的。”叶皇后颔首回应,全然没有一丁点被泰和帝塞了为难事儿的不满。
萧铭心里苦,最好的解决方式其实就是将刘美人从贱籍里面放出来,让刘美人有个良家子的身份,再抬一抬刘美人的位分,最好还能再从刘美人的亲人之中挑两个能用的人出来给个官职。这些事,泰和帝不可能想不清楚,但泰和帝这么多年来,就从来没有显露过有关于此的一丝半毫的意思。
让叶皇后同萧铭聊一聊,又能聊什么呢?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求个心安罢了,只不过这个过场要叶皇后来走,安的却是泰和帝的心。
“六郎是贵妃抚养长大的,随了贵妃至情至性的秉性。”苦主已经都不在场了,泰和帝倒是能张得开为儿子辩解的嘴了。
倘若萧铭是直接算计的顾倾,泰和帝约莫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但萧铭算计的是姜润,一个在泰和帝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的人。
叶皇后垂着眼不肯看泰和帝的脸,她恨透了泰和帝只要一遇上跟楚贵妃相关的人或事就会不自觉地偏袒的行径,可她偏偏是皇后,连一句不喜都不能说,不然她就是不够贤淑,没有为后之德。
“宫里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叶皇后只能这样接了话,楚贵妃的跋扈与无礼都不会让她如此烦闷,但泰和帝随口的几句话可以。
“辛苦阿樨了。”
泰和帝又唤了叶皇后的闺名,叶皇后恍然间似是看到了自己幼时进宫后的情景。当时还被称作安乐公主的赵国长公主唤她“阿樨”,还是皇太子的泰和帝时而称呼她为“叶小娘子”,时而也跟着赵国长公主一起喊她“阿樨”。
终究是时移世易,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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