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顾倾和萧铭到了最后,早已是相看两厌。
萧铭另有新宠,阖宫都热热闹闹地为那位娘娘庆贺生辰的时候,顾倾在椒房殿里闭上了眼。那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出宫外的时候,姜润险些站立不稳,就要直挺挺地摔进满院的大雪里,所幸身边的奴仆动作机灵,扶住了姜润。
之后的三年里,姜润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得安稳。只要一闭上眼,姜润的眼前就会出现幼时扯着他的袖子唤“阿兄”的顾倾。姜润花了三年,从一介御史,摇身一变成了清君侧立新帝的宰相,旁人都道姜润是为振兴姜氏铤而走险,但姜润心里却很清楚,他只是想让九泉之下的顾倾安息。
既然萧铭在为帝之后将顾倾弃如敝履,那姜润就让萧铭明白明白,先帝多子,他这个既不占嫡,也不占长的庶子究竟是凭什么登上皇位的。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但走到顾倾的马车前时,姜润仍旧微微勾唇,面上带出三分笑意来,像是初春时节的阳光,暖意微微,却也夹杂着丝丝寒凉。
“梁王殿下。”姜润拱手作揖,向萧铭行礼。
泰和帝共有十一子,楚贵妃所出的第五子、第九子皆夭折,不算年纪尚小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前面的七位皇子在泰和二十年皆被封了王,年长些的皇子早就搬出皇宫自己建府居住了,如今还住在宫里的也就只有萧铭并七皇子和八皇子了。
“长泽兄。”萧铭笑眯眯地回了姜润一揖。
“阿兄。”顾倾的面色僵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旋即就恢复如常,笑着同姜润打了招呼。
姜润略略点头当作是对萧铭的回应,转而看向顾倾,目光温和,神色亲切,“长公主说太后想你了,怎么不再多陪太后一会儿?”
顾倾被姜润这全然不似作假的关怀给弄懵了,她在姜润来送聘礼的时候进宫,她才不信姜润不明白是因为她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闹了脾气,但姜润偏偏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如此真挚诚恳,有理有据,顾倾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外祖母被我闹烦了,打发我回来同你一道吃茶。”顾倾眉心一跳,也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也好,公主府的茶点甚合我胃口。”姜润的眼底闪过一片戏谑之色,紧接着就正色道,做出一副立时就可以跟着顾倾再进公主府的模样来。
顾倾被姜润这打蛇随棍儿上的痛快给噎了噎,抿了抿嘴没说话,便见姜润轻轻一笑,看着就像是夜色降临,月华初露那般,本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却因这一笑而披上了浑身的暖意。
与众人眼里看到的姜润不同,顾倾从来就不觉得姜润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也说不出来是自己因为哪里觉得姜润不是,可就是觉得姜润不是。这次姜润坚持要娶她,则让顾倾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君子有成人之美,姜润没有。
眼看着顾倾愣在当场,姜润没有再坏心眼儿地逗她,而是顺势接了话:“可我今日还要去白云观,不若我改日再来陪阿倾吃茶?”
顾倾自然点头,“阿兄既是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多耽误阿兄了。”
“阿倾你就不好奇我去白云观做什么吗?”姜润笑盈盈地看着顾倾,眸子晶亮,眼神温柔。
“阿兄去做什么?”顾倾顺着姜润的意思问了句。
“请期。”姜润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字正腔圆,公主府外众人,不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倾只觉心头一梗,只作娇羞状,不肯再说话,沉默地目送着姜润离开。
萧铭从旁看着,只觉事情果真如他所想那样,顾倾当真是对这桩婚事不乐意的,只消一瞬,萧铭心下就有了计较。
“我送阿姐进去吧。”萧铭笑着开了口。
尚未走远的姜润却在此时调转马头,马蹄哒哒,停在了萧铭面前,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前几天在国子监见了楚少傅。”
楚少傅,楚贵妃的父亲,年纪已长,只挂着一个太子少傅的虚衔儿,但其在朝野之中颇有威望。
萧铭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选择,比起顾倾,他更在意姜润口中的楚少傅。
“阿姐,我刚刚想起我在功课上还有些不明白的想请教长泽兄,就不便送阿姐进府了,阿姐且先自己回去吧。”萧铭转头冲着顾倾露出一排白白的牙,眼角笑影观之可亲。
姜润的学识是整个京都府都知道的好,萧铭有问题请教姜润也不奇怪。顾倾兴致缺缺地朝着萧铭和姜润挥了挥手,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进了公主府。
“长泽兄,我们走吧。”萧铭翻身上马,与姜润并行,不忘递给姜润一个与刚才面对顾倾时同样的笑容。
姜润慢悠悠地勒了缰绳,两腿轻轻一夹马肚子,马儿就哒哒地小跑起来。
“长泽兄说前几天在国子监见到了楚少傅,不知楚少傅身体可好?楚少傅年前致仕,我阿爹多有不舍。”萧铭跟在姜润身侧,开口就问楚少傅。
“楚少傅一切都好。”姜润只作不察萧铭的心思,平淡地回答了萧铭的问题,并不言及其他。
“楚家如今并没有近枝的小郎君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知楚少傅去国子监所为何事。”萧铭并不直接发问,而是故作疑惑,等姜润接话。
如今的萧铭那点子算计在姜润看来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萧铭是皇帝的时候,姜润尚且还能把他从帝位上拉下来,如今萧铭不过还是皇子,且还年少,心机手段都还比不上前世为帝之时。
虽然将萧铭的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姜润还是如他所愿地接话道:“楚少傅想为家中五郎谋一博士之位。”
姜润的爽快让萧铭很满意,他虽时常被人夸赞礼贤下士,但皇子始终是皇子,骨子里的傲气并未因为生母的卑微而减少分毫。今日若姜润兜兜圈子,甚至是不将楚少傅去国子监的目的告诉萧铭,萧铭也不会如何不快,他早已习惯了隐忍,可姜润痛痛快快地说了,萧铭心下反倒对姜润生起了几分亲近之意。
“楚家五郎乃贵妃的幼弟,不过是一国子监博士之位,哪里需要楚少傅亲自跑一趟。”身为亲王,养母还是泰和帝最喜欢的楚贵妃,萧铭该有的都有,身边属臣、谋士一应俱全,为楚家五郎谋一国子监博士的位置轻而易举。
从姜润这里得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的萧铭刚想跟姜润告别,打马回宫,却想起了自己在公主府门口同顾倾随口胡诌的借口,不由一顿,于是又似模似样地问了姜润几个关于《大学》的问题,姜润也不戳穿萧铭,自然而然地陪着萧铭演完了这场戏。
姜润骑着马停在路口,一直看着萧铭向着宫门而去,方才调转马头,往白云观的方向奔去。
与大胤的前面几位皇帝不同,泰和帝对国子监培养人才这一职能看得极重,甚至一度动过改革官员选任制度的念头,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但姜润知道,谁在这个时候去动国子监,谁就要从泰和帝那里讨来一身的晦气。
坑已经挖好了,姜润就等着萧铭自己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