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上公堂去告状,抛头露面,打扮一定要拿得出手,不能给秦王府丢人。”
李嬷嬷围着打扮齐整的苏栖禾转了两圈,好似还是有点不满意,手拎一截水色缎带,环在她的腰上,使劲一勒。
如此一来,本就纤细的腰肢显得更加袅娜。
可束缚得太紧了,她甚至有点呼吸不畅,但依旧咬牙忍着。
最后还是嬷嬷自己看出她脸色发白,赶紧将腰带松了松,口中嘟囔:
“我说你这姑娘,怎么不会喊疼呢?你不说难受,我怎么知道要勒到什么程度?”
苏栖禾眉眼一弯,脸上还没恢复血色,却微微笑着:“没事,我觉得还好。多谢嬷嬷了。”
现在全府上下的丫鬟仆役都知道,新来的苏姑娘喜欢逢人便道谢。
秦王府本来随了王爷本人的气质,沉郁冷然,难以接近。现在却添了一张温温婉婉的笑靥,说话诚挚而柔润。
如同温和不刺眼的初春暖阳,在冰窖似的府邸里格外动人。
于是这两日,就连最不苟言笑的管家,那常年皱着的眉头都舒缓了不少。
李嬷嬷终于对少女的衣着挑不出毛病了,又看她头上全无首饰,便找来一支珊瑚色的步摇,戴在发间。
“这下才勉强像个出门的样子,好在你本来就长得好,打扮起来也不费事。”
“就在这儿等王爷过来吧,殿下他应该也能满意的。”
“等王爷过来看你”这种话,苏栖禾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可落在耳朵里,依旧能掀起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她心里一凛,浅涂过胭脂的脸蛋倏地透出点赧然的淡红来,睫毛忽闪,正微微咬住嘴唇,又刚巧听见脚步声从正殿那边传过来。
下意识屏住呼吸,回过头,却是江寻澈身边的随侍,南风。
“苏姑娘,我奉殿下吩咐,来讲一下待会儿的流程。”
对啊,殿下怎么会亲自过来。
“出府之后,殿下会带着姑娘去见刑部侍郎赵镇澜。赵大人为人严谨、直率,不喜欢绕弯子,所以苏姑娘只需要直陈利害就行。”
“赵大人要看证据时,拿出那份《青玉案》原稿便可。至于那平凉郡王是何时找过你,有驿馆的老板娘可以为姑娘作证。”
“到时殿下不会直接出现公堂上,但也会在一旁的雅室里全程听着。”
苏栖禾盈盈颔首:“我会按吩咐行事的,多谢了。”
南风掐指一算时辰,发现离出门还有些空闲,便小声说起闲白来:“没想到苏姑娘这么厉害。”
“那首《青玉案》最近在京城可是广为流传,据我所知啊,上到首辅和翰林大学士,下到备考春闱的举人,没有谁读完之后不交口称赞的。”
“那平凉郡王冒用姑娘这么优秀的作品去沽名钓誉,欺世盗名,果真是罪大恶极。”
她配合地微笑着,却不直视他的眼睛,而是侧头去看四方院落里的一草一木。
默然片刻,低声道:“其实我——”
话没说完,南风突然在旁叫了声:“殿下。”
苏栖禾赶紧噤声,只见江寻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走廊尽头,不知听到了多少。
他也换了身衣服,面料挺括矜贵,步履彬彬,目光径直落定在她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心中一紧,眼瞳微睁,看着王爷由远及近,站到她面前。
一只手落在肩上,轻轻发力,将她转了个身,然后亲手把稍有滑落的步摇重新摆正了位置。
动作间,修长手指不可避免地略微擦过她梳好的乌发。
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苏栖禾却觉得后颈皮肤炸开一阵战栗的痒意。
调整完发饰后,王爷又将她转回来,再次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视线灼灼,不加掩饰。
全程他的眼神都自然从容,动作轻缓流畅,就像保养他收藏的一对玉佩,或者替豢养的金丝雀梳毛,那样的理所当然。
她是他的臣属,他的所有物,他有资格把她变成任何样子,只要他想。
少女如玉的肩头在他的掌心下僵直紧绷,颤抖从脊柱开始扩散到全身,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起来。
好在江寻澈没再动她,大概觉得勉强合格了,便后退一步收回了手,也没说话,而是直接对南风示意出发。
刑部堂上,赵镇澜翻动她呈上的原稿,“苏小姐,据你所言,这是你的练笔习作?”
“回赵大人,是的。这首《青玉案》是从臣女自己的手稿里选出的,大约创作时间是半年之前。”
“那其他练笔手稿可以看看么?”
苏栖禾拿出自己的随笔集,是很多颜色、质感各不相同的纸页装订在一起,粗糙不堪,看起来更像寒酸小饭馆的账本,而不是承载出色文墨的书籍。
赵侍郎接过来读了两页,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你确定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是。”
确实千真万确,是她一笔一划、一字一词地写出来的。
赵镇澜眯起眼睛,视线冷锐:“苏小姐,你要知道,平凉郡王朱兴递上《青玉案》的时候,也说这是自己亲笔写的。”
“所以,你怎么证明这些水准极高的作品都是你所作,而不是买的,或者用其他方式冒名顶替来的?”
苏栖禾怔住了,有点为难。倘若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能想出办法,可现在江寻澈坐在旁边的雅室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得看王爷的意思。
而南风预先交代的时候可没有提到,如果赵大人始终不相信,该怎么办。
她入王府的第一天,就抄写过眼前这位年轻侍郎的好几篇政论,知道此人锋芒毕露,刚正不阿,办事只凭真相,不会为了党争而扭曲清白。
果然,赵侍郎说:“秦王愿意带你来,可不代表我就会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忽视证据,草率断案。”
正要陷入僵局,南风从一旁的屏风后钻出来,小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赵镇澜听完之后挑起眉,脸上惊讶一闪而过,转头再看她时,眼神多了些复杂。
“苏小姐,听秦王殿下说,你愿意当场写出一篇水准近似的词,并且滴血为誓。”
在苏栖禾愣住的同时,他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便相信你的自证。”
他知道不用等她亲口确认,径直挥手让下属拿些笔墨,又递过来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自然是给她取血用的。
她接过东西,瞳孔还有些抖,下意识就想侧眸去看雅室,又紧急刹住了目光。
她知道,当场作词,滴血为誓,这些能让刑部相信她的证词的方法,肯定都是江寻澈提出的。
也就是说,是王爷对她的命令。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服从。
秦王殿下本人现在肯定还坐在雅室的屏风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看她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让他满意。
对她来说,当场写出一首词并不难,为真话发誓也毫无负担,唯一的难题就是她从未碰过这等锋利的兵器,更不知道该如何划开自己的皮肤。
上一次见到这种刀刃,还是童年时父母在家大吵一架,母亲哭得声嘶力竭,拿刀往自己手腕上割,泪流满面地说不如一了百了,从此解脱。
父亲那时还没有后来那么沉迷酒色,大吼一声,红着眼劈手夺了下来。
从那之后,她家那个家徒四壁的小屋里,再也没出现过这种尖利的物什。
而那缕差点夺走母亲性命的恐怖寒光,也成了苏栖禾自年幼便在心中深深扎根的阴影,一碰就疼。
可惜现在,是江寻澈在命令她。
而且,赵侍郎说得很清楚,虽然是秦王带她来的,但归根到底,指控平凉郡王的是她本人。
如果她拿不出足够的证据,不仅控诉不成立,还可能被倒打一耙,面对诬告这个罪名。
果然是算无遗策的秦王殿下,给她下达的命令,依旧没有留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消片刻写完一首韵律、主旨都相同的《青玉案》,苏栖禾搁了笔,缓缓拿起小刀。
很薄很轻,却在心上重若千钧。
她的手抖得厉害,掌心沁了一层薄汗,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江寻澈坐在刑堂东侧的雅室里,面前的屏风摆放得巧妙,苏栖禾就算真的扭头也看不见他,而他却能清晰地看着她在外面的一举一动。
只见女孩拿起刀的动作生涩稚嫩,姿势一看就是错的。
若就这样捅进去,定会造成大量失血,甚至有可能伤及经脉。
侍立在他身后的南风都有点看不下去,想出去纠正,可秦王殿下安坐原地,不动如山,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便也只能住了脚,远远看着。
苏栖禾轻轻捋起衣袖,将刀尖对准手腕的时候,微微皱了眉,不知是怕疼,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江寻澈抬手托起桌上的白瓷茶杯,示意南风接着倒茶。
刀尖抵上皮肤的时候,大概触感很凉,少女全身哆嗦了一下,侧头朝这边看了最后一眼。
当然依旧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人会上前帮她——她本就不该有这种盲目的、徒劳的希望。
悬而不落的心开始终于下坠,她垂敛睫毛,深吸一口气,将利刃狠狠扎进了手臂。
鲜血喷涌而出,刹那间就在白皙皮肤上留下一片红痕,血珠淅淅沥沥,滴在她刚完成的词作上,又从案头滑下,滴在今天刚换好的裙子上。
刀兵锋锐,她的姿势又错得离谱,导致伤很严重,血压根止不住。
在赵镇澜派手下过去拿那张滴血的纸页时,她甚至放弃了仪态,在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背影单薄,还在微微颤抖。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努力撑住身体。
但从蜷缩的动作和溢出眼眶的泪水来看,她很疼。
屏风之后,江寻澈面无表情,黑如深渊的瞳孔里依旧毫无波澜如死水,甚至又举杯到唇边,抿了一口茶。
秦王对一切吃穿用度都非常挑剔,这茶也是从王府专门带来的,是上好的贡品,甘洌清香,回韵缥缈。
可不知为何,这次入口却带上了点清苦。
他将茶杯搁回桌上,喉结非常轻微地滚动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521(后知后觉)(开始做法)(撒花)祝每位读到这里的小可爱都能度过开心的一天,运气爆棚,好事发生,所愿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