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进车里,江凛都还是回不过神。
在季明伦说出捕梦网被丢了以后,他立刻就想下楼去找,可季明伦随后说的话又提醒了他,那东西早就不适合再存在了。就像季明伦曾对他的感情,也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里逐渐消逝了。
就算他差点脱口而出了喜欢,但在面对季明伦平静得没有情绪的眼眸时,他又意识到万一对方不爱了,他却做了表白,结局会不会像他当时的反应那样,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段感情会被放下是一开始就能猜到的结果,只不过在得到证实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有一只手掌握住了心脏,随着跳动的频率不断挤压着,难受得他喘不过气,也差点掩饰不下去了。
在头枕上靠了许久,江凛才有力气把车开回自己家。
出了地库后,地面上的风比昨晚大了些,绿化带上的景观植物被吹得簌簌抖动。开过演武大桥那一带,视野辽阔起来,天边厚重的云层因为台风缘故肉眼可见地翻滚着,海面上也被风刮得波澜不断,可惜海景虽美,他却一点放松的感觉也没有。
到家后,他先去浴室洗澡。挤洗发露时,他又被那人身上的气味包裹,可这一次,他再体会不到那种偷偷心动和仿若被拥抱住的感觉了。
这味道像毒药一样顺着呼吸钻进肺腑,涨得胸口又酸又疼,也让他记起了今早的一幕幕。
明明季明伦是抱着和解的态度,他却觉得更难以接受。其实他宁可季明伦像之前那样抵触他,躲着他,也不想那人像宣判一样说出已经放下,释怀了的话。
下午他要去【茶卡】上班,但是洗完澡还是一点状态也没有,便给邓枫发消息说请假。躺到床上,他关掉手机,把脑袋藏到枕头下面,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傍晚时他醒了一次,今天的夕阳没被台风影响,光芒耀眼夺目,自对面墙的落地窗帘中穿透过来,为房间添上一层浅淡而迷人的橘红色。
这样明丽的夕阳勾起了一幕久远的记忆。高三那年,他和季明伦曾在高考的一个月前偷偷跑去武夷山待了一晚。
那时是季明伦提议去看日出,他对日出日落都没特别的感觉,但架不住季明伦的软磨硬泡,而且那人还说了,目的地是一处寺庙后山,如果能看到日出就能许愿上榜。
他俩的成绩都无需担心高考问题,不过紧张地学习了一年,他也确实感觉疲乏,便答应利用周末出行的提议。
当时季明伦满18岁了,找朋友借了辆车便载着他去了武夷山,两人在景区附近找酒店住下,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季明伦就拖着他去奔赴那一场日出。
当时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车子在颠簸的山路上摇来晃去也能睡着。等到了目的地一看,这里根本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除了停车的路口一带有两盏昏暗的路灯外,眼前的山和周围的山脉皆是漆黑一片,只有季明伦手中的电筒亮光能照清前路。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季明伦哄下车,跟着那人的脚步往上山的蜿蜒小路走去。夜幕下的群山万籁俱静,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前后左右都杳无人迹,一开始他心里还犯嘀咕,等走了十几分钟到半山时,他抬头看了看广阔的苍穹,忽然就感觉到来这一趟的意义了。
不管能不能看到日出,至少此刻所凝望的星空没有让他失望。
季明伦和他一起仰头看,当时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记得后来爬上山顶,蹲到日出后,季明伦搂着他的肩膀,笑着问他值不值得。
望着山那一头四散着金光的朝阳,以及右下角仿若玉带横在山涧的九曲溪,他笑着说太值了。季明伦和他一起笑,后来两个人也没有许愿,等回到白云寺的入口才想起来这茬。
久远的回忆都会被岁月蒙上尘埃,而这一段却因为前不久曾被他记起过,所以画面鲜活艳丽。
回厦门之前,他曾经独自去过白云寺,为了再看一场日出,他连续守了五个早晨。最后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光芒万丈的朝阳,也在心里悄悄许下了愿望。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希望他仍有机会。
盯着夕阳光太久,视物开始变得模糊。他又闭上眼,这次睡到了夜里十点才爬起来。
按下开机键,他靠在床头点开微信,邓枫有回他早上请假的消息,初中班长跟他确定同学聚会的地点有没问题,除此之外便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发的,至于唯一被置顶的名字,始终安安静静。
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喝的时候胃有点隐隐作痛,他想起今天只吃了早饭,于是煮了包泡面对付。坐在桌边吃的时候,他收到陆喆发来的免税商场做活动的信息。
【明天我要去九龙的免税商场,你看看有没需要的,我帮你带】
他现在没这个心情,便回【不用了】
陆喆又发过来:【这几天怎么样?和他的关系有进展吗】
原本江凛是想独自消化负面的情绪,可陆喆只是发来一句关心的话,就将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全掀了起来。他都来不及托住,情绪就一路跌到了底。
奶锅里喷香的泡面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他推到桌子中间,缓了缓后,回复道:【应该结束了】
按下发送键,他拿着锅回到厨房,本来想把面倒掉洗一下碗筷,没想到陆喆打电话过来了。
擦干净手上的水,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听陆喆问道:“出什么事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转身靠到冰凉的墙砖上,他望着对面一排从白色褪成了米色的墙柜,沉默了片刻才说:“也没发生什么,他今天跟我说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以后会继续和我做朋友。”
“他突然这么说的?”陆喆疑惑地问道,“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你都说说,我帮你参考下。”
回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江凛将这几天与季明伦有关的事捋了捋。在听到他说打嗝停不下来那段时,陆喆就觉得不对了,不过忍着没插嘴,等他说完昨晚聊天的内容后,陆喆笃定地道:“凛,你不觉得他到现在都很迁就你吗?就算态度不好,但你说什么他基本都答应。”
江凛盯着茶几上的几本英文书,撑在大腿上的左手手指揪紧了睡裤的面料。
他不回答,陆喆就继续把话说完:“还有那个捕梦网,之前你走了一年多他都挂着没拿下来,现在决定跟你做回朋友却给扔了?”
“你有没想过,他这么做可能只是放下心结了,他肯继续做朋友,说明你还是有机会。”
这一次陆喆说完以后,江凛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里。
他靠到沙发椅背上,后面的窗帘从脑袋上拂过,挡住了屋内的大半光线。他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楼上邻居挂在窗外的衣裤还没收进去,被室外的大风吹得左右摇摆,像极了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他。
“凛?”陆喆唤了他一声。
江凛抬手拨开窗帘,让视野重新回到了明亮的室内:“我在听。”
“你回去之前我们就聊过这件事不容易,既然迈出这一步了,除非他亲口拒绝你,或者像你之前拒绝他那样再不往来才算完。”
在心里叹了叹气,江凛说:“我知道,让我再想想吧。”
“好,”陆喆干脆地道,“不要顾虑太多,感情这种事越顾虑越难向前,别忘了我就是个例子。”
江凛点了点头,不想让陆喆也被自己影响到情绪,他主动岔开了话题。又聊了几句后,陆喆那边先结束通话,他则顺着沙发躺了下去。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思考着陆喆分析的,再想想自己回国以后季明伦的种种表现,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被拨散了。
也许陆喆说得对,季明伦只是放下了心结,就算现在真的没那种想法了,也不代表就对自己完全没感觉了。
第二天上午,江凛醒来后照例想看季明伦有没发消息,结果先看到邓枫发的通知,今明两天有台风登录,店里暂时不营业,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回了一个【好】字,视线在季明伦的头像上停留了片刻,下床后拉开窗帘。
台风在今晚零点以后才登录,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厚重的阴云密布天空,看着就觉得压抑。
昨天回来后他没找过季明伦,那人也没找他,不过这属于常态了,且经过一夜的休息,他也想通了。
季明伦是面上冷淡,可在他真正遇到事情时还是会出现在身边,这就说明他仍有机会去争取一番,不管最后的结果能不能如愿,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起床洗漱时,他听到电视的新闻主持人在提醒台风防范措施,想到家里几乎没什么吃的,他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生鲜区逛到一半时接到了邓枫的电话。
邓枫问他现在有没在家,店里的蛋糕等食物放不了三天,与其浪费了不如分给大家当点心。
得知他在外面,邓枫要给他送来,他谢绝了邓枫的好意。邓枫又听他声音不对,问是不是感冒了,他说只是嗓子不舒服,邓枫就提醒他台风天记得保暖,如果感冒了一定要及时吃药。
他谢过邓枫的关心,说完便继续逛,最后拎了两大袋食物回家。
中午他简单吃了面包和牛奶,下午的时间都泡在电脑前准备论文。虽然偶尔会分心想到季明伦,但他还是告诫自己不能因此落下学业,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窗外的风声愈发猛烈了,他也饿得没办法再集中精力,于是起身去厨房,将中午买的火锅料一一放到水池里洗干净,接着把电磁炉找出来,准备煮小火锅吃。
在把电磁炉的功率调到最大后,他刚拿起火锅底料便听到“啪”的一声响,视野一下陷入了黑暗中,电磁炉的运作声也停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停电,走到窗边一看,对面那栋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又开门试了下廊灯,发现只有自家停电了。
打开手机的电筒,他把家里的电闸箱打开,一整排开关蒙着灰尘出现在眼前,他试着推了几次总闸都不行,只好找电工上门,然而这种天气没人愿意接生意,都让他等台风过了再说。
他自小就在厦门生活,熟知台风一旦登录至少要两三天时间,就算他可以用燃气来煮吃的,电脑怎么办?论文资料怎么办?
望着楼下在风雨中不住摇摆的凤凰树,他纠结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给季明伦发了条微信过去。
【明伦,我家停电了,找的电工都说这种天气没法上门,你现在有没空,能过来帮我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