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卷子掉了。”路过的女生捡起来递到她手上。
“谢谢。”江之也接过，勉强笑了笑，往多媒体教室跑去。
原本的计划是回家写一张卷子，再追两集更新的韩剧。坐在一个人的书房里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她起身去卧室换了套衣服，拿过挂在角落的网球拍出了门。
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朝学校外的运动馆驶去。
这家运动馆在学校附近，周末反而没有平时人多。她选了最角落的那块场地，要了个发球机，一个人练习发球。
球场里灯光很亮，她甚至觉得有些晃眼。场地里有三组人，隔得很远，谁也没打扰谁，她更不想加入任何人。情绪是一个人的，她说不清，只能独自消化。
手上的动作是惯性的重复，“啪啪”声落地，她仅靠耳朵在判定准度。手臂和脚下的动作规不规范不知道，但起码是有力量的。其实这样很容易受伤，但她当下又觉得受点外伤也无妨。
她从小就是一个愿望很少的小孩，不是不能提，是知道自己提了就有人会实现，反倒很谨慎。她想过或许会有这一天的出现，甚至想过爸爸或许还会有一个自己真正的小孩。
爸爸那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
只是她以为爸爸会告诉她的，她起码拥有知情权。
打累了，江之也靠在玻璃门上，取下手上的白色护腕，在手指上环绕，这是妈妈送给她的，洗过很多次，有些发黄，弹性也大不如前。但她一直舍不得扔，去哪里打球都带着，用不上也带着。
“同学，请问方便跟你换个位置吗？”
好像有人在叫她，但她思绪很飘，没有回答。
“同学，”女生的音量提高了一些，“能跟你，”
“凭什么。”她心情糟糕到极点，语气也是。看人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嘲讽。
位置是说换就能换的吗，不讲一个先来后到吗？
女生明显被她的情绪惹到了，嘴角垮了下来。“不换就不换，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了好的球拍，球技就会有长进吗？”
“别说了。”另一名女生去拉她，又往玻璃门对面憋一眼。
江之也侧目，这才发现，过道的另一边是个篮球馆，两层玻璃门穿透，恰好能看见对面的男生打球。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面前的女生是因为犯花痴才要跟她换场地。
江之也漫不经心道：“多看一眼，就属于你了吗？”
女生此时的视线正落在她的网球拍上，她也想买这只联名球拍，只不过价格上万，家里不同意，她就多看了两眼。
听了江之也的语气，以为在嘲讽她。一阵热流涌上脸颊，扬着手上的拍子指着对方，“你什么意思啊，要不要跟我打一场，别只会嘴上逞强。”
“好啊，”江之也正愁没处发泄，“不过我只能打一局。”
两人各有各的情绪，都有不得不赢的理由。几乎每一次击球都伴随着球拍强有力的挥动声，每一颗球都争到最后。对方的旋转很有技巧，江之也一开始连丢了三个球，又在对弈中摸到了对方回球和发球的惯性，渐渐打了回来。
她不知道对面的女孩之前打了多久，十个球以后她明显感觉到她体力在下降，于是决定利用体能的优势，进行快攻，每一拍都力道十足。
打完篮球的男生们球衣湿透，紧贴在身上，袖口被推至肩膀处，露出年轻而有力量的肩膀。
“哇哦，好球。”其中两人边喝水，边隔空欣赏对面网球场的对弈。
“谁啊，”宋蔚拨开陈家奕的脑袋，“我看看，什么....”话还没说完，又咽了回去。
定睛看了一会儿，确认道：“我去，还真是江之也。”
叶序握着瓶身的手指微微一动，前面隔着几个人，如果他想看，必须要起身走两步，那样好像太刻意了。
“两记ACE，牛逼啊。”
“这就不打了，”陈家奕还没看够，“这就结束了？”
听见结束两个字，叶序起身往旁边挪了两步，看见女生正低头收拾球拍。她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宽松的短裤。两条细长的腿犹如两根玉柱，白皙而通透。脚踝纤细，肌腱线条明显，两侧微微凹陷，与小腿连接，弧度优美而紧致。
宋蔚笑着摇摇头：“别遗憾了，想看去找她呗。”
陈家奕：“上哪找？你认识？”
“我们学校的，你天不亮就去学校门口守着，准能看到的。”宋蔚说完，去捡地上的篮球。
“你跑哪去。”周丞一把拉住陈家奕的衣领，“明天又不上课。”
“还等什么明天啊，既然是学妹，现在就去认识呗。”
江之也看了看时间：“抱歉，今天太晚了，而且我说过只打一局的。”她要再不回去，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了。
输了球的女生咬着下唇，嘴角下弯：“赢了就要走吗？”
“不是赢了就要走，”江之也将球拍塞进袋子里，把外套拎在手上，“是说好只打一局的。”
“然然，算了算了。”另一名女生过来向她摇摇头。
女生看着江之也离开的背影，满眼的不服气。如果多打一局，她未必会输，她明明已经快找到方法了。
“她原来不止球拍厉害啊。”
女生听到朋友的赞美，内心更加失落。她可是一中有名的网球少女，怎么会莫名其妙输给这样一个人呢？
江之也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想买的饮料有两种口味，一种是白桃，另一种是荔枝海盐。她手指往右边移动了一格，最终选择了荔枝海盐。
付款已经成功，饮料却被卡住了，她看着它一点点移动，有点后悔，该选择另一种的。
“同学，”陈家奕伸手点亮她目不转睛盯着的饮料，“可以请你喝吗？”
江之也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我是一中高二（9）班的陈家奕，你球打得很好，有时间来看我打篮球吗？”
男生背靠着饮水机，和她距离很近，呼出的热气都快喷到她脸上了。
江之也后退一小步，绕过他的脖子看向后方，他还没发现，他付款失败了？
“谢谢。”这是对陌生人夸她的回答。
“噗通”一声，刚买的那瓶饮料应声落下，她松了口气，还好钱没白花。她弯腰拿起饮料，瞥到付款界面还在错误提示，拿出手机再次扫了码，转身走了。
后面几个男生从篮球馆跟了上来。
宋蔚笑：“别人请你的？”
“我是那种人吗？让女生请我？”陈家奕自信道：“我请她的，还给我说了‘谢谢’呢。”
宋蔚指了指贩卖机里那瓶没人拿的饮料：“那又是什么？”
陈家奕带着疑虑伸手：“买多了吧。”
叶序瞥了眼那瓶荔枝口味的饮料，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瓶身，手指陷入塑料的凹陷中。女孩已经走到了拐角，一直半垂着头，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不开心。
一群人往楼下走。陈家奕问宋蔚：“她是高一的？几班的？”
“（11）班的。”
“（11）班？”陈家奕惊讶：“原来成绩也好。”
宋蔚：“怎么，看人家成绩好，球也打得好，一见钟情了？”
“说真的，刚刚只是觉得球打得好想认识一下。”陈家奕吊儿郎当道：“没想到脸蛋长得更好，真是顶着最清纯的脸打最狠的球啊。”
“呵呵。”宋蔚笑：“可能现在的女生都搞反差这一套吧。”他想到那个叫甄茜的女孩，顶着一张秀气的脸，开口就是大姐大的架势。
宋蔚：“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人家喜欢成绩好又帅的。”
陈家奕侧头看了眼叶序，“？”
“别看了，”宋蔚掰过他的头，“不是他，是程州洋。”
陈家奕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耸耸肩：“只要不是他，都好办。”
.......
——
江之也周一提早到了学校，周末去超市采购了东西，意外发现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烘焙店，她多买了几个火腿餐包，周一早上分给大家。
爸爸如承诺的一样，再忙都会给她打电话，最短三十秒，最长5分钟，说些生活上的琐事。她决定不去追问那件事。若是真的，自己迟早会知道。如果爸爸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她想了想那个女人的样子，应该和爸爸年岁相仿，大概率是正经交往。
“有线索吗？”甄茜从图书馆外走进来，看见江之也还在埋头苦干，捡起最上面的一本校刊随手翻了几页。
“就这一本。”她把单独拿出来的一本递给她。
申城一中的校刊历史悠久，分为季刊和年刊，记载着学校过往的风云人物和优秀事迹。她们本想找找有没有关于辩论社的，好拿出去吹牛逼。结果只找到五年前的一本零星提及，是一个学姐拿了全国演讲冠军，说自己在一中辩论社得到了锻炼。
她又通过图书馆的电脑查了查最近几年的高中辩论赛，要么没报名，要么一轮游，成绩上毫无亮点。
“那看来我们注定要开启新篇章了。”甄茜感慨道：“这样也好，要是咱们那个什么“新声音”杯进了第二轮，不就创造了历史最好战绩。这样想想，还挺开心的。”
“你倒是乐观。”
“走吧，回去上晚自习了。”
江之也起身：“我忘了，数学老师好像找我。”
“那你赶快去。”甄茜说：“我帮你把书还掉。”
“谢谢！”
江之也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顺带领了一大叠刚阅完的卷子。现在是晚休时间，同学们陆续吃完晚饭回教室，她抱着卷子，仔细着脚下的路。
“high，江同学。”
她险些撞到那个人身上，还好卷子帮她挡了一下。她认得他，是那晚在运动馆买水不付钱的同学，叫什么她忘记了。
“还认得我吗？”陈家奕歪着头笑。
“有事？”她视线往后移，看到了叶序和宋蔚。猛然有一种见到纸片人的感觉。刚刚翻校刊，辩论社的事没查到，叶序的辉煌事迹倒是看了不少。读书五年，年刊就上了三次，加上季刊，估计有七八次吧。
说一句风云人物，都委屈他了。简直是学校的亲儿子。
陈家奕再次邀请她：“有时间来看我们打球啊？”上次喝了他送的饮料，应该不讨厌他吧。
“抱歉啊，没什么时间。”她礼貌拒绝了。
“嗯？”旁边的周丞幸灾乐祸，“是对篮球没兴趣，还是对我们家奕没兴趣啊。”
江之也知道这是一句打趣的话，但她还是认真答了：“都....不太有吧。”
“哈哈哈。”周丞和潘弋笑得很大声，她看见叶序也勾了勾嘴角。
自信满满的陈家奕嘴角松了下来，他不是耍无赖的人，被人当面拒绝还是有些挂不住，委委屈屈提醒她：“江同学，你上次可喝了我送的水。”
江之也：“？”
“那个，”她缓缓点了一下头，忍住自己的笑意：“或许同学，你可以查查你的付款记录。”
陈家奕：“？”
“江之也。”邵明川从后面追上来，不由分说接过她手上的卷子。他是数学课代表，江之也直接给了他。
邵明川看了眼挡在前面的陈家奕，转头看向她：“数学老师找你。”
江之也：“那走吧。”
邵明川刚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知道江之也去过了，他刚刚撒了谎，这会正在想怎么圆。
邵明川说：“数学老师.....”
“我知道，我去过了。”
邵明川听她不追究，松了一口气，：“也是说竞赛的事吗？”
“嗯，要搞个集训，陈老师希望我参加。”
“那....你参加吗？”男孩看她一眼，他希望她参加。
“参加啊。”江之也说：“咱们班一共六个人？”
“嗯，六个人，除了你、我，还有张灏、刘臻臻.....”
一中的学生卷，不止卷在高考上，还卷在竞赛上。一进入高中，单科优异的学生就会被老师们单独拎出来加练竞赛题。（11）班尤其是。每年高考，（11）班将近一半的学生都会因此获得加分或者保送的名额。
江之也数学好，自然是选择这条赛道。
陈家奕看着微信支付界面，很快找到了那条支付失败的信息，石化在原地。
周丞：“哈哈哈，还嘚瑟不？”
宋蔚走上来啧啧道：“早就说过了，人家有喜欢的人。”
陈家奕按住自己的心脏，还是没回过神来：“你说她请我喝饮料，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去，”周丞忍不住了，指了指前方，“看见那棵树没？”
陈家奕：“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气馁，总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不是，”周丞憋住笑：“我是在同情，为什么你的爱情，不是绿了就是黄了。”
........
“哈哈哈”
陈家奕追上去：“看我不给你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
月考结束后，江之也惯例去了外婆家。才走到门口，她就听到了喧闹，喧闹声很陌生，她仔细听了听。没听到熟悉的声音。
但她还是走了进去，毕竟她又不是为他来的。
“小也快来。”宋碧云朝着门口拘谨的她，招了招手：“快叫谢奶奶。”
“谢奶奶好，孟阿姨好。”看见一旁的孟薇，她乖巧地多叫了一个人。
“小也好。”孟薇在剥柚子，抬眼笑了笑。
谢奶奶笑说：“你这外孙女出落得真好看，听说也转学到了一中？”
“是啊，”宋碧云帮她答了：“今年才转过来的，念高一。”
谢奶奶：“那比我们黎歌小一届，算是妹妹咯。”
宋碧云点点头：“是啊，今天见了面，以后学校里也有个照应。”
听到黎歌的名字，江之也心脏轻皱了一下。视线落到孟薇手上的那颗柚子上，柚子剥好了，正在一瓣一瓣地装盘。
柚子皮的味道散发出来，刚刚觉得是清新，此刻是有点微酸，还蕴涵着点辛辣的苦味。她凭着嗅觉在抽丝剥茧着这味道的层次，尽量不联想到其他。
直到孟薇的声音穿透记忆中的尘埃，撞击到她的耳膜上。
“周姐，你把柚子给叶序和黎黎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