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申城,万物都在等待中复苏。白日气温已经升到10度以上,凝云嵌在晴空里,只看地上的影子,便能知道,今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江之也先一步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走廊前后镂空,清冷的空气对流,拂过她的发梢,冷风直接灌进脖子里。
还好已经不像冬风那般凛冽激昂了。她忍住瑟缩的动作,维持着淡淡的表情。
“之也。”江照还是有些不放心,临走前又转头叫住了她。
“爸爸送你去?”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担忧。
“昨天老师已经带我走过一遍了,我记得路的。”江之也摆摆手,“再说了,我都多大了,还让家长送到教室,多丢人啊。”
说完再次挥挥手,转身小跑了起来。
江照站在原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抬脚向相反方向去了。
江之也在一楼的拐角处回了头,再看了眼爸爸。
他今天难得穿了套正装,深蓝色的暗纹西装,搭配圆形袖口,领带也是同色系的,一整套都是妈妈生前选的,很适合爸爸。
他个字高,身形清瘦,五官柔和,这样正式的着装也没有凌厉之感,只让人觉得风度翩翩。
冬日里的感冒延续到了春天,江照昨晚看电视时还有轻微的咳嗽。早上出门时,在江之也的强烈建议下,在白衬衫和西装中间,叠穿了一个同色系背心。
这或许是一个值得精心打扮的场合,但也没到牺牲健康的地步。
江之也加快了脚步,她要在上课铃响起之前走进教室。
她在校门口的简介栏看过基本介绍,申城一中比苏南中学两倍还要大,设施设备也更齐全。办公室到高一教学楼的途中先要穿过两个篮球场,上阶梯左转走到底就是高一(11)班。
申城一中有11个理科班,她所在的班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俗称“实验班”或者“火箭班”。
思绪在飘逸,隔着两个教室的距离,铃声敲响了。
新学期立的第一个flag,就没达成。
其余班级已经进入了上课氛围,走廊尽头的(11)班却依旧人声鼎沸,今天是分班日,还能听到桌椅搬动和互相打趣的嘈杂。
申城一中今年试点了一种新的实验班苗子选拔方式。高一上学期,根据入学考试成绩将所有尖子生分到四个班,高一下学期再根据高一上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综合成绩进行优胜劣汰和文理分科,文理科实验班各一个,淘汰率50%。
开学一周后,分班结果定稿,今日就是搬教室。
也就是说,这个班上的大部分学生也和她一样,是第一次见面。
但与他们不一样的是,她是直接插班进来的,两次考试,一次也没经历过,自然没有可参考的分班成绩。
在入学之前,经过年级教研组讨论,单独出了一套试卷对她进行摸底,学校评估摸底结果后将她放进了理工科的实验班。
适用于一个人的规则,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平也不公平。
江之也抱着新发的书本,小心翼翼走进了教室。
上课铃已经响了两分钟,教室里的喧嚣不减反增,没有老师的教室就是大型社交现场,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陈心、陈心。”两名留着斜刘海的女生隔着过道激动的牵手,“天哪,没想到能一起考进来,你期中排名144,期末到底考了多少才能逆袭啊,”
叫陈心的女孩眉毛一挑:“还好,理科班只看生化物,这几科加上语数外我好像排名年级15,要不然肯定就去普通班了。”
“不过,期末排名没公布,”另一个女生说:“具体多少名也不知道了。”
“你想公布?”
“无所谓啦。”女生摇摇头:“还是不公布比较好,进都进了,万一我是鱼目混珠的那一个呢?”
“你这学号还真有可能。”
“你滚吧。”
江之也缩着手臂收着腹听完一整段对话,两人也没有意识到她们挡住了路。还是后面的同学提醒:“人家要过路呢。”
两女生迅速松开手,朝她笑笑。
“谢谢。”她点头回礼。
她迈着步子往后走,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还在传入耳中。
“你认识吗?”
“不认识,好像是四班的?”
已经走过最中间的位置,向着后三分之一迈入。她以为座位上会有学号或者名字的,然而都没有。她后知后觉到大家恐怕是自由组合的,选了自己相熟的同学。
整个班级的闲聊是分团扎堆的,她没有认识的人,又不敢轻易坐在空位上,害怕鸠占鹊巢。
步子越来越慢,已经快要走到底了,并且最后一排实际已经有人坐了。
“这里....没人。”
江之也低头,看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黑黑亮亮的,眼尾微微向上,内勾外翘的眼形本应该自带一股媚态,但她的瞳仁却是闪躲的。
“谢谢。”她毫不犹豫选择坐下,将书本塞进空空的课桌内。
“我晚了几分钟,你们就当我不在了是不是。”毛明拿着茶杯和语文书走进来。“全校都拿你们当榜样,别成为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遵命。”几个调皮的男同学参差不齐地应道。
班主任姓毛,嘴边一颗黑色肉痣,痣上一根毛,教的又是语文,尤其爱讲孙子兵法,同学们私下里都尊称他为“毛子”。
毛明将水杯在讲台上立住,看向教室里几十双期待的眼睛:“我知道同学们都想听我说几句,夸夸你们多牛,所以我故意晚到几分钟,给大家互相祝贺的时间。”
说完背身飘逸几个大字“求上者得中,求中者得下,求下者必败”。
“想在哪一层,你们自己选。”
一段简短对话,翻书声哗啦啦传来,顷刻间扭转了高昂的情绪。
“今天我。”毛明刚出声,转头看见门口笑盈盈的人,“校长好。”
同学们齐声:“校长好。”
“刚刚去了趟文科班,晚了几分钟,思前想后还是来给大家说两句。”
毛明走到讲台下,绅士地伸手:“校长您请。”
“高一是打基础的关键,高二是奋力冲刺的关键,高三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十分钟过去了。
“总而言之,高中就是你们人生的关键时期,大家懂了吗?”
男同学A:“懂了,高中就是要贱。”
“哈哈哈....”一阵哄笑,结束了校长的视察。
开始了分班后的第一堂课。
铃声再次响起,第一节课毫无波澜的过去。有了不速之客,第一堂课实际只上了20分钟,就介绍了整本书的概论。
“王郁亭在吗?”毛明合上课本,没有达到预期的进度,但他不准备拖堂,这是他的人设,他要保持。
“在呢。”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示意。
“你先作为代班长,第二节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老师。”
毛明左脚还没出门,后面又欢腾了起来。
王郁亭以前是二班班长,分班之前的班主任也是毛明,她被任命为代班长,谁都不觉得意外。
代班长一下课就开始履职,核对学员信息,班级名单表从前至后传到了江之也的位置上。
“你叫什么名字?”包玉凝站起来帮她一起找。
她们坐在靠窗的那排,围栏上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女生挽手,男生搭背,都在为不换位置这点小确幸而偷偷开心。
“江之也。”她回答:“你呢?”
“包玉凝。”说完拿过一边的演算纸写出三个字。江之也视线落在那三个字上。都说字如其人,这软软的脸蛋和肉肉的手,写的字却苍劲有力,转锋也很飘逸。
“我是之乎者也的之也。”珠玉在前,她就不献丑了。
“你学号多少?”在她这一页没找到“包玉凝”三个字、
“32号。”
江之也心里点个赞,据说学号是按名次排的,没想到她成绩也这么好,她赶紧翻到第一页,将花名册递给她。
“你呢。”又是一个潇洒的签名。
“62。”她翻面,指了指最后。
(11)班原本只招收60个学生,她是62号。据说61号是同分排名的顺延,她依然是最特殊的。
包玉凝将册子往后传,又回头看她一眼。江之也意会:“我是从苏南高中转学过来的。”
转学两个字一出,听到的同学都侧目打量,江之也不避讳,礼貌地笑笑。反正也瞒不住,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包玉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她就是那个转学生,传闻校长亲自陪着逛了半天校园。
话刚落地,上课铃响起的最后一秒,数学老师的教案“啪”一声拍在了讲台上,纸张的回弹声,像春风吹进整片竹林,掀起一阵绿浪,整节课都在她脑海中翻涌。
——
第一个周末,她就去了叶家。
江之也只让司机送到路口,她提前半小时过来,准备自己小走一段路。她手上提了个礼盒,是苏城的亲戚自己做的熏鱼,爸爸让她带过来给外婆和叶爷爷尝尝。因为走得慢,晃晃荡荡地一直打到腿。
她喜欢这段从路口至叶家的上坡路,道路很宽敞。阳光正盛时光临,空气被烤过,混杂着未散去的喧闹;等到日暮告别时,两排笔直的梧桐又在黄昏的朦胧笼罩下,被夜色逐渐吞噬成黑影,面对面站岗。
她在安静中来,又从热闹中离开。
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经过她的身旁。
昨晚下了雨,她低头走路时,耳朵里仿佛能听到车轮压过地面水渍的声音,清脆而干净。
她走路很规矩,一直在靠右的人行道上,无需避让。
车速并不快,声响也不大,声音渐渐远去时,江之也抬了头,看见一辆黑色奔驰的车尾,车牌比车还要值钱。
后座一个少年,个子很高,垂着脑袋,也高出后座一截。
江之也加快了脚步,在转角处又看见了那辆车,停在叶家别墅的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少年,头发像是刚剪过,干净利落,黑色领口和黑发之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黑色卫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拉练只到一半,慵懒的步态,也依旧能看出身形颀长而挺拔。
虽然在这之前只见过他一次,但她凭着侧脸就认出来了,是叶序。
不是她过目不忘,是人本来就是视觉动物,天生会对别具一格的东西,多加一份记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