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呢。”姜执宜在他转身前一秒追问。
周栩应只瞥她一眼,没搭腔,走了。
剩姜执宜留在原地的风中,她看着最后一点影子也从拐角消失,忽然觉得手上的东西好沉,又莫名其妙的觉得周栩应身上的皂角味道似乎设要比她洗出来的好闻一点。
这天结束的很快,慈好一下午没出现在教室。老师拧着眉进来问了一圈最后拿着手机走了出去。教室里的人你看我望,谁也不知道怎么了。
李丝菱和姜执宜对视,姜执宜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她也不知道慈好去哪里了。
放学时李丝菱咬着一个软糖跑过来问:“小宜你今晚去椿里街吗。”
姜执宜点点头,她在那里的一家奶茶店打工,今天排的值班时间是晚上。
李丝菱塞了一把糖到她书包侧兜,小声说:“那你快点走,下午慈好不在,我怕她去找你麻烦。”
说到那个名字顺便牵扯出一些记忆,姜执宜脚步忽停,李丝菱好奇地问:“怎么了?”
东西有些多,那件校服忘记拿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了,那就是又耽误一次。
姜执宜有种一根细线缠住了手腕,怎么也绕不出来的感觉。
但她没想到,这根线绕的时间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
晚上九点二十,街道客流量比之前少了些,姜执宜就在角落复习单词。
手机摆在一旁亮起,淡蓝色的光映在脸上。姜执宜瞥了一眼,看到是李丝菱发过来的消息。
姜执宜划开消息,冒出李丝菱一个激动的感叹号:【小宜,我好像知道慈好今天下午怎么没来了。】
李丝菱:【一班女生刚刚在校群里点名骂她了。】
姜执宜顿了下,她没加这些乱七八糟的群也不了解,只发出一个疑问的企鹅表情。
李丝菱继续说:【说是慈好不知道发什么疯,下午蹲在五楼厕所一直哭,还死拽着孔梦洁问她中午去哪了。】
孔梦洁?
姜执宜视线重新回到一班。
李丝菱解释:【就是一直年纪前三的那个孔梦洁,人漂亮也傲。】
【他们现在都传,是因为孔梦洁和周栩应在一起了。慈好之前想追周栩应也不是什么秘密。】
【孔梦洁讽刺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聊天记录都传开了,你是不知道孔梦洁那个样子多像是正牌女友,慈好这次真的丢脸丢大了。】
姜执宜没什么表情的掠过那些字,眼神看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慈好想追周栩应不是什么秘密。
慈好气着跑走的样子。
周栩应,姜执宜盯着那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
忽然,玻璃门从外推开,鸣笛声杂的很,声音打断思绪:“拿杯奶绿。”
姜执宜起身:“好的麻烦稍等。”
人少下来把剩的材料处理完就能下班了,回去的路上姜执宜总是走得很快,夜晚风很凉,呼哧呼哧的刮着一圈又一圈,她踩在路灯下往回跑。
好不容易看见小巷标志性的路牌,一颗心才停下来。姜执宜放慢脚步,松口气擦了擦手上的汗。
前段时间报道过一些不好的新闻,姜南珍好几次都想让她别去了,但话到最后也只是红眼觉得自己没用。家里的负担从姜南珍失业后变得更重。
川南市繁华,他们住的这条小巷却很特别,破旧小楼后的满墙爬山虎,泛黄的墙皮斑驳,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贴的乱七八糟。
她盯着脚下的路不知在想什么,但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一时之间也没注意身后忽然闯进来的近光灯,摩托车引擎轰隆炸耳,带着风从身边压弯飙过,声音震耳欲聋,拐了个弯就消失的没影,车尾气和泥点子在后面死命的追,还有停在原地的少女。
姜执宜屏住呼吸,眉也跟着皱起。
她低头,果不其然,裙摆和小腿上多了很多褐色的脏泥。身上没带纸,姜执宜看了眼手里背完的单词纸直接用了。
微硬的纸张擦得皮肤有些红,姜执宜不经意间抬眼,忽然发现三楼那间小窗卧室没开灯,心脏重重的跳了下,姜执宜攥紧书包就往楼道跑。
屋内一盏灯都没开,和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但更压抑。
没了生命力极强的绿色爬山虎,屋内就只有弥漫在每一秒的咳嗽声。
姜执宜鞋都来不及换,脚步慌乱,药往桌子上一扔,马上去拿水壶。
老式烧水壶压着手腕一轻,没水。
姜南珍脸色灰白发青,呼吸像是拖了铁一样的重,姜执宜马上给姜南珍轻拍后背,声音发抖的开口:“妈我们去医院。”
姜南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脚步慌乱,过道回音,外面乌云更重了。
第二天,姜执宜的位置没有人。
黑板上的粉尘簌簌落灰,李丝菱心不在焉的按着自动笔,拧眉往后看。
姜执宜的桌子上摞着几本书,两支笔靠在旁边,上午十点的光透过窗帘折在桌子上,和那天走的时候一样。
但她给姜执宜发的消息一条也没回,李丝菱有点担心。
教室里的人神态各异,显然还有人比她更烦,慈好昨天闹了笑话今天气压很低,没人想碰麻烦都绕着走,要讨论也是背后讨论。
下课的教室吵吵闹闹,李丝菱躬着身藏在桌底下给姜执宜发消息,手指在触着字母,刚打出一句话,忽然一股力道猛地冲向她的桌子。
李丝菱诧异抬头,两个男生扭作一团打闹着冲她点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过道就这么窄,李丝菱也没多想,扶正桌子继续发消息。
但刚刚撞击那声挺大,慈好啧了声看过来,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姜执宜的桌子上,她想起昨天受到的屈辱,如果不是因为去找姜执宜...
慈好起身走到靠窗的一排。
她站在姜执宜位置旁边,睨着眼翻动姜执宜的课本笔记。李丝菱这个时候还没发现,等身后传来刺耳的撞击声时,已经晚了。
慈好捕捉到李丝菱看过来的目光,朝她挑衅的笑了下。
就像是知道她此时的所作所为一定可以通过李丝菱的口回放给姜执宜一样。
周围好像比之前安静一点了,一双双视线都盯着热闹。
姜执宜的桌子斜出过道,慈好说谎不眨眼:“昨天忘听课了,借她的笔记用下没问题吧。”
当然没人在意,除了李丝菱。
她用力的指尖泛白,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慈好把姜执宜位置上的书都拿走了,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余光忽然看到瞥到一个熟悉的字母Z。
金属光泽泛冷,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走出一步的脚又顿住,慈好看见姜执宜书桌抽屉里掉出来的一角校服,一愣,顺着抽了出来。
......
姜执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对面红灯还有三十一秒。
她食指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盒子堆叠,凸出来的棱角咯眼。少女身上是白色校服,发丝折在肩颈,她心思看起来不在这里,目光低垂落在沾着口香糖的沥青路上,情绪淡的像看不清的水墨画。
姜南珍的病又重了,医生的话不断在耳边循环。路边声音吵闹,此起彼伏,一股冒着热气的闷香味迎风飘来,小贩的声音费力叫喊,车鸣笛声接着响起,姜执宜回神的抬头,扫了眼变成一的数字,迈开步子。
医院附近的物价比别处贵,姜执宜绕了点距离给姜南珍买好饭才回家,还要想想钱的事情。
姜执宜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才看到李丝菱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从昨晚送姜南珍去医院之后她手机就关机了,从上往下滑一条条读完,最后一条和之前隔了很久,是六点四十:【小宜,你明天来吗。】
姜执宜脸色一变,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她们欺负你了?】
李丝菱没回。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家,姜执宜直接拨了电话。
嘟嘟几声后,就是冰冷的忙音,重重的砸在她心上。
她心跳忽然快起来,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念头。
姜执宜想起她曾经也以为有人可以阻止这场暴力,或者是老师,或者是同学。
她们关系撕破的导火索是一场月考,慈好的位置恰好在姜执宜后面,慈好本来就看姜执宜不顺眼,但念着她成绩还可以的份上,勉为其难的踢了踢她凳子:“身子让开,答案给我。”
姜执宜没回,慈好就在一直踹她凳子。
那时姜执宜最后两个大题还没做完,耐心不是很多,加上之前慈好也有过很多讽刺排挤的小动作,便直接喊了老师。监考老师过来把慈好训了一番,还让她去前面做。
姜执宜以为这件事是结束,却是一切的开始。
慈好有了光明正大讨厌她的理由,可姜执宜从来没想到她会动手到李丝菱身上。那天她找到李丝菱时天完全黑了,李丝菱脸上错落着几个巴掌印,衣服凌乱的倒在地上,哭得特别厉害。
姜执宜忍不住发颤:“这件事和李丝菱有什么关系?”
慈好马上反驳:“那我也没打你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爱管闲事啊,要不你来替咯。”
李丝菱和姜执宜不一样,她家庭和睦父母疼爱,但慈好依然不怕,只要她不承认,这件事就只能算普通摩擦:“有本事你就叫学校开除我。”
“没本事还敢告老师的话——”她敛了笑容弹掉烟灰,从车上走下来:“咱们就看看谁能玩死谁。”
树林里的脚步窸窸窣窣,她们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最不值钱的蝼蚁。
“对了姜执宜,你不会不记得你爸还在给我家当司机吧?我记得他听说你和我在一个班时,可是非常希望你能讨好我呢。”
“你妈的病,不会还要找你爸借钱吧。”
每个字都是恶意,每个字都是威胁。
那时姜执宜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反抗的机会的。
她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羞辱。
姜执宜猜到慈好会把昨天的不如意算到她头上,但不确定怒火会不会蔓延到李丝菱身上。
她想起那次的小树林,姜执宜飞快的跑出门,往好像晚一秒就会有什么消失。天地间一片混沌,街道商铺的亮光全部虚化,她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心跳、还有李丝菱曾经浓重的哭音。
直到清脆的电铃声打破这个魔咒,一直快到尾声她才听见。
李丝菱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声音有些弱:“小宜,没有,她们没有打我,你不要担心。”
“是我刚刚没看到消息。”
姜执宜晃神,听见李丝菱继续说:“你今天怎么没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执宜抿唇,她的气息还不稳,确认李丝菱是真的没有问题之后,才慢慢卸下力气嗯了声:“我妈妈病了。”
“啊?”李丝菱知道姜执宜家里比较困难,她脱口而出:“那你先好好照顾阿姨,学校里的事情就...”
李丝菱声音忽然停止,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姜执宜垂着的眼眸一顿,跟着停止。
半响,她才问出:“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呼吸被拉的很慢很慢。
好像针戳破气球的那种声音,李丝菱声音抖了下,觉得很对不起姜执宜的哽咽出声,她支支吾吾了半响,姜执宜才听见那些话的关键:“你的东西都被慈好拿走了。”
她不记得自己教室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的书和笔记,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学习给借走了,但放学的时候我在厕所垃圾桶里看见了你的东西。”
“....她撕掉了。”
“还有桌子,都很...都很乱,上面....。”似乎有点难处口,李丝菱绕了过去:“她不让人给你收拾。我本来想放学的时候给你擦出来,但她们一直盯着我,我没有办法帮你。”
姜执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李丝菱换了口气,艰难的说:“还有一件事是我最担心的,小宜...”
“你抽屉里的校服...”
“她知道是谁的了。”
霎时耳边消音,那些话忽然被连在一起。
慈好之前想追周栩应也不是什么秘密。
慈好这次丢脸丢大了。
她知道是谁的了。
最后,是很轻很轻的一句:“小宜,你明天干脆也别来了吧。”
她们不会放过你的。
姜执宜眼毛拢住看不清的情绪,喉咙里的铁锈味让她很不舒服,很想喝水。
她觉得好累,不想挣扎的停了下来,人行道上倚着水泥干裂的电线杆,几个好奇的视线打量过来。
瘦削的下巴抵着手臂,脖颈的脊骨凸得明显。
风从耳边刮过,头发被吹乱在眼前,夜晚的星少,但很亮。
路很广,川南也很大,可偏偏有一个人最出挑。
她抬脸。
干净的校服、笔挺的肩颈,书包随意的搭在肩膀勾着,人微侧着身,筋脉从虎口处盘旋往上,稍微凸浮,手腕黑带银表反射光芒。
商店面前立着一个黑板牌,彩笔在上面写着:椰奶——15元/杯。
而少年半垂着眼,喉结微动,嗓音清冽。
“拿杯椰奶。”
姜执宜后知后觉的念出他的名字,周栩应。
他就站在那里,不沾风也不染尘。
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秒针和风一起绕过。
周栩应买完东西朝她的方向走,目不斜视,似乎没看到她一样擦身而过。
和芸芸众生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陌路。
但姜执宜手指忽的拉住他的衣摆。
风直往里灌,外套鼓起,校服敞着怀,周栩应终于垂眸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芸芸众生里的陌路人,往后就是彼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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