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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民政局办事后回来,顾深远并未有一身轻的感觉,反而有些不习惯。

办公室里,小李规规矩矩立于班桌前,目睹大boss是如何倒过来看文件的。

他清咳了声,“顾总,您离婚这事……老夫人那边还交代了吧?”

黑色皮椅上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将原本倒放的文件复原,语气无异:“我会抽空去老宅。”

这种事,最好主动交代,不要等老太太兴师问罪,免得又挨拐棍。

班桌上,刚办下来的离婚证鲜红明亮,静静地躺在烟灰缸旁。

办公环境沿承顾深远一如既往的作风,黑灰白色调,单一整洁,几盆盆栽纯得翠绿,一眼望下来,整个房间,只有红色的离婚证最显眼,也最不适宜。

手机铃声,打断办公室的陈静。

许彦之打来了问候电话。

那端连平常的简单问候都省略了,没问顾深远和许意的情况,旁敲侧击问他商业广场的进一步打算。

即使许顾两家合作多年,两人的关系也没达到什么事都要关心的地步,顾深远回答得官方化,并且表示“顾许两家合作愉快”。

商人本来就是互利共赢的,只有女人才傻乎乎的只知道付出。

等顾深远接完电话后,候在旁边的特助小李继续汇报着公事和接下来的行程,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只见黑色皮椅上的男人只是捏了捏眉心,没什么语调地陈述:“三天后召开关于水禾广场项目的会议。”

“怎,怎么了?”

“取消。”

“好的明白。”

习惯性应一句之后,小李还没来得及回头,大脑突然触电一般,人也下意识转过身子。

他刚刚没有听错吧。

大boss说要取消水禾广场的项目?

“顾总。”小李咽了咽口水,不放心地问,“您是想取消这个项目,还是取消和许家的合作?据我所知,许家那边已经做好准备,相关部门也……”

“都取消。”

“……”

小李无话可说。

他已经猜到未来几天远森集团的鸡飞狗跳了。

毕竟筹备眼馋那么多年的项目无怨无忧地说取消就取消,未免也太……

“可是顾总,您刚才不是还和许总说合作愉快的吗?”小李满是疑惑。

“我骗他的。”

“……”

项目陡然取消,要是无缘由的话董事局那帮人也会不满,至于什么理由,顾深远没有表达得太清楚,小李通过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初步判断项目仅仅是暂时取消,至于因为什么,他也不好说。

不过肯定和那本离婚证有关系。

可能和许家没有联姻关系后,就信不过许家?

晚八点,顾深远回到沁园。

车上带着的是户口本和离婚证。

两样东西都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拿在两指间,脚步却比以往重了一些。

男主人回来,佣人忙去迎接。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西式的,蛋白质肉类和绿色蔬菜为主,饮品无酒,主厨送来的是一份鲜榨果汁,微酸微甜,远没有酒那般让人细品。

“太太之前吩咐过,您胃不好,晚上不宜喝酒。”主厨是法国人,用勉强流利的中文给顾深远讲解。

除了不能喝酒,餐桌上的所有,都是许意提前关照的,忌口的或者嗜好,以及定期补充的微量元素,她都有和厨房这块详细提过。

她对他的生活习性,掌握到极致,拿着再高薪资的佣人,也无法做到全身心投入。

难得地,一个人安静的晚餐。

也难得地,只有一个人的卧室。

家里仅仅是少了个人,整体环境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顾深远没有像别人所说的,在前任离开后触景或者触物生情,即便他用的所有东西都是许意准备的,即使他现在也因为一些物件而想到她。

不过也仅仅是想到而已。

-

离婚后,许意在家待上一段时间。

每天睡到自然醒,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在房间里不顾形象地转悠,每顿饭都是自己想吃的,不用想方设法地去讨好任何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没多久,许映画便看出她和顾深远离婚了。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压根不相信许意回家只是为了清静学习,当初喜欢顾深远,恨不得无时无刻围绕在他身边,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住娘家。

闲下来时,许映画拉着许意去逛商场,喝下午茶。

在店里一边试衣服,许意一边看着镜中自己,难免有些恍惚,难以相信她已经结过婚离过婚了。

店员笑眯眯地给她们介绍衣料的同时夸许意皮肤好,问她是哪里的大学生。

虽然知道是奉承话,听入耳中还是让人高兴。

外面的生活,比许意想的要舒适得多。

不用每次逛商场都是男装店进男装店出,也不用去钻研自己根本不擅长的厨艺,更不用根据他一个眼神面色变化去判断心情好坏……

“姐,我认真的。”许映画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捧着奶茶杯,兴致勃勃,“你还这么年轻,再重新找一个,有什么不妥的。”

“没这个想法。”

“为什么?你不会还对姐夫余情未了吧?”

“没有。”

“你可别做痴情女,有些男的就是冷暴-力逼你离婚,等手续办完后也方便他们光明正大地泡吧玩妞,我身边的渣男都这样,跟个渔夫似的,喜欢广撒网,鱼筐里全是鱼。”

“渣男没看到,我倒是记得上次你的两个男朋友找到我们家门来……”

“……”许映画不知羞耻地舔了舔唇,“我这不是还没碰到真正喜欢的嘛,再说,是他们自己称是我男朋友,我可没承认。”

因为没碰到喜欢的,所以对自己名义上的另一半,处于可有可无,不冷不淡的态度,甚至连关系都不想承认。

换位思考后,许意倒也理解顾深远了,是因为不喜欢她,才一直很冷漠,而她强求两年都求不来,只能放手,如果她早一些认识到这个道理,可能会过的轻松一些。

从商场出来,许映画接到许彦之的电话,问她在干嘛,许映画老实乖巧地交代她和姐姐在一起。

“要不要来夜色,请你们喝酒。”许彦之问。

他破天荒地说请她们喝酒,让许映画激动不已,又怀疑问:“为什么请我们喝酒,小叔你不是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吗?”

“介绍个人给你姐姐认识。”

“哇哦。”许映画更激动了,“肯定是帅气的小哥哥,小叔你放心,我保管把我姐带到。”

许彦之那边没说介绍什么人,许映画想象力相当丰富,对第二个姐夫充满期待,二话不说地冲着许意撒娇外加死缠烂打把她带到夜色。

夜色,云城最大的娱乐场所,光是外厅五光十色,绚烂奢靡。

新任姐夫没看到,姐妹两刚下电梯,倒是看见一帮细胳膊上纹身的青年,吊儿郎当地迈开外八走路,目中无人。

本来只是擦肩而过,那帮人中的一个滑头突然不客气地转过身,拉住许映画的胳膊,蛮不讲理地道:“你们撞我干嘛?”

话音一落,许映画就被拽过去,人也跟着往后拖,一回头,正脸便暴-露在他们的眼中。

她们两人看着都是年轻妹妹,也没浓妆艳抹,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纯得很,男人两大爱好:劝娼从良,劝良从娼。这年头又多了个爱好,喜欢看清纯妹妹放-荡的模样。

两个妹妹瞧着漂亮无害,青年们挤眉弄眼,难免没起撩拨的意思,那位不客气的滑头也小改一番口吻:“两位美女去哪儿,要不一起喝个酒?人多热闹,咱……”

话还没说完,许映画挥了他一下,收回自己的胳膊,“谁和你喝酒,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哟,脾气还挺大啊,来这层楼,有认识的熟人吗?”

那帮人仗着人多,有三两个去前面站着,把她们的路给挡着了,因为没做什么事,路过的旁人也只是投落好奇的目光。

许意担心许映画脾气上来和他们硬杠,别到时候保安没来她们搞得鼻青脸肿的,便悄悄地拉了下许映画的衣角,“我们先走吧。”

“走什么啊。”有人吹起口哨来,“一起喝个酒,怕啥,咱们都是社会-主义好青年,从不强迫女孩子去开-房,也不喜欢玩姐妹3P。”

这种处境,搞不好不容易脱身。

不等许意思考怎么样才稳妥,手边的许映画如同脱了缰的小马,二话不说地将想将手往她身上揩油的青年踢开,一脚正中重要部位,随机走廊响起青年的鬼哭狼嚎,嗷嗷直叫,哀怨得像是死了爹妈。

见同伴被先手,其他人当然不干了。

这里自然容不得打架。

侍应生闻声赶来劝架,但到底不是专业的,来了只是炮灰。

“卧槽……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比起被欺凌的委屈,许映画更多的是愤恼,“一个个都不像混了是吧。”

走道的包厢里,大概听见动静,或多或少出来人围观。

门处,有许意熟悉的男人身影。

和朋友小聚顾深远出来只是想抽根烟,倒没料到能在这种地方碰到前妻和她的妹妹。

不经意地,他对上许意的视线。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再次交集,双方都平静如水,像是陌生人。

一个青年走到许映画的跟前,嗤笑:“咋了,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许家二小姐这个名号,几年前挺管用,毕竟许父在世,还是集团的掌权人。

许父去世后,许映画听老爹的话,没再顶着许家二小姐的名号出去惹是生非,今天是第一次,也是她最忍不了的一次。

“许二小姐,是吧?”还是有人认出来许映画的身份,嘲弄地替她说出名号,“一个私生女,真把自己当东西了。”

青年们越说越上头,各种污秽的话层次不穷,一个劲儿地骚-扰她们。

许意手指攥紧,似乎忍了很久,在一个青年抬手骚-扰许映画之前,突然拿起手里的包,往他脑袋砸去。

砸下去那瞬间,她是后怕的。别说动手打人,她之前看见一条虫子都避得远远的。

包上的拉链扣,正中青年耳角处敏感易伤的地方,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瞪向许意,怒极反笑,“行啊,挺有能耐的,没爹没妈没靠山还敢嚣张……”

许意这一砸,把他们的怒气砸到顶峰。

就在几位青年打算硬上硬时,一条男人胳膊,不轻不重地握住青年的腕。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骨折声在人群中响起。

停顿三秒后,被拧骨的哭叫声响彻整个楼层。

下意识地,许意抬眸去看。

拧青年手腕的是个陌生人,一身笔挺正装,面无表情。

同时,又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孔出现。

女人迈着款款的步伐走来,气质优雅出众,人群中不自觉给她让出一道路。

“你,你们是谁?”青年群中有人问。

女人旁边另一个正装男人冷漠回答,“你们挡着赵女士的路了。”

刚才帮她的陌生人是这位赵女士的保镖,身手极好,拧手腕时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拧得痛哭流涕,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许意抬头看向这位从天而降拯救她们的人。

这是一个脸蛋精致,皮肤水嫩,保养得极好的贵妇。

她精巧的五官没有一点缺陷,神色庄重冷静,身上没有过分金银珠宝的装饰,透着天生的贵气。

赵女士只带两个保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她对着干,哪怕她欺负人的理由仅仅是“你挡道了”。

她太雍容华贵了。

乍一眼,还以为民国时期嚣张有权的军阀太太,让人不敢招惹。

感觉到赵女士善意的目光,许意没躲避,抿唇一笑,“谢谢你刚才帮了我们。”

赵琴兰落在许意身上的视线始终没偏离,语气温柔又克制,“小意,你和我不需要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