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挺意外的。
倒是没想到顾深远有一天会为她这么着想过。
既是如此,她不作一把,还真对不起他难得地宠爱。
“深远,你这样做,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许意温柔地把碎发撩至耳际,不动声色瞥了眼那位金秘书,“其实我参不参加宴会都无所谓。”
“嗯?”顾深远似乎察觉到她的小情绪,耐着性子道,“为什么。”
“反正外界都不认我这个顾太太。”顿了顿,她又轻笑,“别人都说,我和你只是商业联姻,一点感情都没有。”
“谁说的?”
“这个嘛……”
许意一副迟疑地不好开口的样子,但落在金秘书身上的目光始终没移开过。
那句话,可不就是金秘书说的吗。
还说她是个怂包。
在顾深远还没决定怀疑之前,金秘书因为慌张,下意识否认:“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你说的?”顾深远英眉一皱。
“我……”金秘书语无伦次,“我刚才不知道她是顾太太,只是稍微和别人讨论一下。”
“是啊,只是在背后嚼我的舌根而已。”许意眼神真挚,语气温柔,“毕竟公司这么大,人这么多,养一个喜欢说闲话的秘书也无妨。”
顿了顿,许意又状似体贴地拉过顾深远的胳膊,语气诚恳,“金秘书是你的得力助手,你们关系那么好,你千万不要为我开除她,不然我会很难受的。”
小李:“…………”
连他都听得出顾太太的潜台词是:你今天要是不把她开了的话,我会让你很难受。
小李一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免得惹火上身。
不得不承认,顾太太还是有一手的。
她的话和意图那么明显,顾深远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是在惹是生非,还装得一手好无辜。
“小李。”顾深远依着许意的意思,处决果断,“你带金秘书去办下离职手续。”
“……好。”小李点头。
金秘书彻底懵了。
她不过是听说顾太太空有虚名,实际地位极其低下,很不受顾家欢迎,她才试着看看能不能上位。
谁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顾总……”金沁显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委屈得掉出眼泪来,“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确定要开除我吗?”
不等顾深远回应,许意又柔柔弱弱插一句:“看样子金秘书还想为顾总做事,老公,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
顾深远不由分说,再一次吩咐小李去办。
小李知道该怎么做,走过去在金秘书耳边低声劝上几句,表示事情已经成为定局,老板已经宽容大量让她办理离职手续而不是开除了,如果她愿意的话以后凭借顾总前秘书的身份依然可以找到好工作。
金秘书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活在宫斗剧中遭人陷害的女主,正牌顾太太像个恶毒妇人一样仗势欺人,比她还要做作阴险。
她临走前,看见许意唇间挂着嘲笑,似乎在说,她和顾深远感情就算一般,但她还是总裁夫人,一个女秘书,哪有和她抗衡的本事。
与此同时,顾深远也注意到许意的笑,握住她的腕,淡声问:“这么开心吗?”
“嗯哼?”
“只是把她开除了,就笑成这样。”
许意笑容没减,“这不仅仅是开除,还说明一件事。”
“说明什么。”
“你终于做了件男人会做的事情,知道哄女人了。”
自从金秘书夹着尾巴被小李带去办离职手续,许意的笑容就没断过,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个,也因为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和往常的冷漠大相径庭。
看着她弯弯眉眼,良久,顾深远缓声道:“这要是哄的话,你未免太好哄了。”
-
下午,商场所有的晚礼服被送到远森大厦。
临近大厦的七层云贸商业广场,是顾家五年前斥资的。自家的商场,还不是要怎样便怎样。
品牌店铺的晚礼服现货并不多,全送来也就几十来款。
大部分名媛为避免撞款,更喜欢私人定制。
许意就不同了,她都不喜欢,对这类礼服并不感冒。
父亲在世时,许意也参加过各式各样的宴会,只是年纪小,不像时不时炫富或者借机攀高枝的一些不入流千金,虚荣心和目的性都不强。
试礼服时,许意想明白一点。
其实顾深远忽略她,选择带女秘书参加舞会是有原因的。
她这个顾太太,确实不太像拿出手的样子,远没有女秘书那样善于交际。
因为许意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性格上有些孤僻。
何况这几年,她为做家庭主妇,和社会脱节太久,圈子很浅薄。
站在镜子前一边试衣服,许意一边把自己镜中的照片,用微信发给许映画,然后问她感觉如何。
许映画:【衣服倒是可以,但是姐姐你的眼线就不能翘一点吗,还有口红……你完美避开近两年流行的口红色号。】
许意:【有吗。】
许映画:【你都离婚了,为什么还不打扮自己?别听顾家那些八婆说什么女人化妆就是为了勾引男人,不守妇道,咱们应该做自己。】
许意:【暂时可能没法离婚。】
许映画:【为什么???】
许意:【他说他不想离。】
许映画:【他说不离你就不离?你指定有点毛病,被人灌的什么迷魂汤。】
许意不知道如何说明,先撇开手机,盯着镜子仔细看了会自己的妆容,发觉口红颜色确实过于浅淡。
犹豫着要不要补唇色时,她又听见门铃声。
来人是小李。
他奉命来送东西的,态度谦卑,双手掬上,把一个精致的盒子递过去,“顾太太,这是顾总亲自为你挑选的项链。”
亲自挑选的?这倒是稀奇事。
盒子拆开,入目的是一条低奢钻石项链,款式和她身上的礼服恰到好处的般配。
见许意一边照镜子一边笑,小李嘴抹油似的夸赞:“顾太太这身礼服和项链搭配得太完美了。”
“是吗。”许意漫不经心抬眸,“金秘书上次穿的礼服是什么?”
小李深知女人之间的斗争,忙解释:“上次是商业性酒会,顾总带她去只是为了挡酒,这次的宴会更让人重视。”
明晚的宴会,受约人都是上流社会的精英,规模不小。
据说创办方的身份是一嫁政商,二嫁华尔街大亨,三嫁小国王子后一直保持单身的妇人,名为赵琴兰,五十来岁却风情万种,引不少成功男士为其折腰。
这次宴会的重要程度不比哪个大家老爷过八十岁大寿弱,因此顾深远这次带许意参加,勉强能抵消她前几天的不满。
“话说回来,这位赵女士为什么会举办宴会?”许意略微好奇地问。
小李解释,“听说她回国是为了寻找自己丢失的女儿。”
原来是为了认亲。
许意想到这位贵妇的传奇三嫁,不由得唏嘘,这么厉害的妇人,走失的女儿应该也不简单。
挑完礼服后,许意坐在沙发上,随意翻了翻从书架上拿下的几本书。
他这里连本英文小说都没有,全是经济概论。
“你们顾总每天都很忙吗?”许意看向旁边的小李。
小李点头:“是的,一直都这样,最近因为水禾广场的相关项目,比之前更忙。”
“我好像帮不到他。”
“顾太太说笑了。”
许意没说笑,她确实有帮他的想法,可惜能力还不足,水平应该还不够面试他公司的小设计师。
办公桌上,放着整齐排列的资料。
许意在第一张的图纸上,除了看到大概的规划图,还有许彦之的名字。
这个项目的重点参与方,还有许家。
准确的说,许彦之的和顾深远的名字是并列的,因此,两家分量应该差不多。
许意疑惑:“原来水禾是许顾两家的合作?”
旁边的小李忙点头:“是的。”
“互利共赢,这不挺好。”
“确实……挺好的。”
…………
宴会设立在海景区的山腰别墅,内外风光优美,布置繁华。
别墅前后停靠各式各样的豪车,由此可见,创办方赵女士的社交广泛而上乘。
许意穿的是她自己挑选的礼服,脖子上佩戴顾深远为她挑选的项链,下车后,夫妻两也一直手挽手,经过熟人身边时,微笑面对。
在别人眼中,他们还是低调恩爱的顾氏夫妇。
来后没多久,许意便在内厅看见许映画。
姐妹两对上目光之后,许映画傲娇地翻了个白眼。
“你去忙吧。”许意知道许映画有话要说,松开顾深远的手,“我和映画说点事。”
“好。”顾深远走之前简单交代,“有事打我电话。”
许映画在不远处自顾自地喝着小酒,时不时和服务生搭几句话,看到许意走来,眼神飘忽出鄙视。
许意人还没到许映画跟前,就听见她慢悠悠嘲讽出声:“啧,手牵手,挺恩爱啊,某些人上次还说离婚,这就和好了?”
许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没有。”
“说说呗,他怎么哄的你,给你买珠宝或者送楼了?还是一边说老婆爱你么么哒一边跪着求你别离婚?”
“都没有。”
“我就搞不懂姐姐你怎么想的,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吊活的,我还以为你之前想开了,没想到只是嘴上说说离婚。”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许映画才不听许意的解释,继续咄咄逼人,“看到那边那个大美女吗,她是今晚的主办方赵女士,五十来岁,嫁过三个男人,现在还想借着宴会的名义相亲,就不能学学人家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许映画对顾深远没半点好感,一心想要诋毁他,劝姐姐从良。
刚才说话时嘴巴,没个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只想在气势上压亲姐姐一筹。
“人家赵女士是来认女儿的。”
一个低哑的男声突然传来,横插在两人中间,“映画,在别人的家里,说话注意点。”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映画诧异回头,“小叔……”
来人是许彦之,也就是许家小叔。在许意父亲去世后,他成为许氏集团新掌权人。
外人以为许映画和许意没爹没妈,空有许家千金的壳子,却不知两姐妹手头里都有不少不动产和股份,并且和许彦之的关系好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许彦之藏青色西装下身形挺拔,左上方口袋露出手帕一角,面容俊美和蔼,气质温雅,乍一看,倒不像是已过而立之年的年纪。
别人眼里的许彦之是为人和蔼的绅士,许映画眼里的许彦之就是个资本家老狐狸,不满被教训,嘟哝道:“不搞寻女启示,开个派对来什么认女儿?赵女士的心思咱们可真摸不透。”
“她已经找到女儿了,只是想借个机会向大家说明而已。”
“她女儿是谁?”
“待会不就知道了。”
“你现在和我说说呗,嗯?叔叔你最好了。”许映画立马缠上许彦之。
被缠得没办法,许彦之简单提示:“她女儿和你有点关系。”
“???卧槽,我不会是她走丢的女儿吧?”
许彦之淡笑不语,一侧目,和许意对上视线。
他眼窝略深,双眸湛黑,看人时一动不动,便营造一种深沉的氛围。
只不过今晚,他的眼神,让许意感觉到有几分薄笑。
像是和许映画一样,在嘲笑她。
许映画嘴巴向来快,不会早早地把她离婚这事说出去吧。
“听说。”许彦之没避开视线,缓笑问道,“你和顾深远在闹离婚?”
果然,许映画这个留不住秘密的臭妹妹,估计第一时间就把她离婚的事告诉小叔了。
许意委婉回答:“出了点小矛盾。”
许彦之眉间浮现出耐人寻味,“据我对你的了解,不到迫不得已,你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我要是不冲动的话,当初也不会吵闹着要嫁到顾家。”
许意失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爱情本身就容易冲动,不爱才是日积月累攒够失望才形成的。
“真的没事吗?”许彦之不放心问一句。
在许映画抢答之前,许意暗中捏着她的手腕,表面上云淡风轻,“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许彦之说,“这段时间我们和顾家有个很大的项目要合作,如果你们离婚,可能就不会合作得太愉快了。”
“什么?”许意一怔,“什么项目?”
“水禾广场,你了解吗?”
许意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周身仿佛静了。
死一样的安静。
脑海里空白一片,思绪混乱,除了想到之前参观公司而了解的水禾广场,还有先前顾深远和她说的话。
他表示他并不想离婚,并且耐心地解释他和女秘书是清白的,带她去公司监督。
他所做的这些,不是直接表明心意,却也让人感觉他在认真对待婚姻。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是为了她。
许彦之又道:“水禾广场是顾深远很久以前就有想法的项目,前期投资巨大但后期回报较高,不出意外会成为云城的新型标志性建筑,小意,你有想法吗?”
这些话听到许意的耳中,基本被过滤得干干净净。
太阳穴有剧痛传来,让人晕头转向。
许意摁着眉心,很久才调整过来,无声调地问:“小叔,这次项目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我倒是无所谓,远森挺看重的,毕竟涉及新区发展。”一顿,许彦之问,“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许意忙否认,“这里有点闷,我想去外面一个人静静。”
外面天寒。
许意裹上刚才下车后随手带的披肩,出了门后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
冬天的夜晚,晚风冷飕飕的。
许意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周身热热闹闹得好像在过节。
别墅的主人赵女士确实挺时髦的,五十来岁的人,品味却前卫潮流,所举办的宴会深受年轻人喜爱,热闹声快要掀天了。
别人越是热闹,许意越显孤独。
许映画说的对,她要是像赵女士那样就好了。
女人真的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有端酒的服务生走过,许意回头看了眼,想叫人回来给她一杯酒时,蓦地撞上前方的人。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低头道歉。
道完歉准备走时,那人却继续把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去哪儿?”
顾深远熟悉的嗓音流入她的耳中。
看出来许意有些失魂落魄的,顾深远用手扶着她的腰,没让她继续乱动,问:“怎么不看路?”
他的面容,声音,乃至气息都是许意熟悉的,热爱的,她曾因为他一寸目光而按捺不住狂动不止的心跳。
如今,却死一样的心如止水。
许意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光略闪着,嗓音克制到沙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之前说你不想离婚,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并不是舍不得我,其实是舍不得和许家的合作,对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显然出乎顾深远的意料,猝不及防地,也没做好回答的准备,眸色渐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却始终没回答。
沉静片刻,许意深呼吸,一字一顿地强调:“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三秒内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一、二、三……
他并没有开口否认,只是抓住她胳膊的手劲更大了,像是知道她下一秒会落荒而逃似的。
许意突然释怀了。
唇角扯出一个笑,现在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嘲弄可笑的自己。
如他所说,她确实太好哄了,他都不需要做什么,他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她已经满脑子的“没关系”了。
“水禾广场,有那么重要吗,让你委曲求全地和我继续维持婚姻也要完成的项目?”
许意问出这句话之后便后悔了,两年全职太太把她当傻了,竟然去问这种白痴问题,成千上万亿的项目,和微不足道的她,本来就不具备可比性。
沉静数秒,许意没什么犹豫地说:“明天周一,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
顾深远皱眉:“你又在闹什么?”
“我是认真的,我们手续办了之后,可以假装表面夫妻,这样的话,你和我小叔的合作依然可以进行,奶奶那边也方便慢慢地交代。”
顿了顿,她又道:“看在我最后还为你着想的份上,你爽快点,放过我吧。”
前几天,许意递给顾深远的离婚协议上,内容是她选择净身出户,不要他一份财产,就连从家里带出去的衣服也少得可怜,珠宝首饰更是几乎没有。
她没贪图他能给什么,婚后两年,她不是在研究做给顾深远的菜谱,就是替他购置生活用品,要么便是去顾宅陪老人家解闷,尚好的青春全都挥霍在他这里。
即使最后,她还在为他考虑。
顾深远眉目不动,也没松开她的意思,“如果我不呢。”
“你应该知道小叔对我和映画很好,我要是对他告状的话,他不会和你继续合作。我们和平离婚,别让两家为这事闹得太僵硬。”
许意很少拿许家压制别人,哪怕在顾家老宅,常被那几个八婆当话柄嘲弄,她也没有耍许家大小姐的威风。
可能这些年对人和和气气的,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好欺负,容易拿捏。
顾深远禁锢她的力道太大,许意试着挣扎几次都没有成功,腕部都快被他攥红了,男人面色沉着,似乎欲言又止,强制性地不肯放手。
“放开我——!”许意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叫出来。
一出声,她眼眶就红了。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他不情不愿,现在闹离婚他还是不情不愿。
结婚以来,她没有一件顺心事。
这种场合再喧闹,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是难免被人听到,些些许许的目光投过来,但由于光线昏暗,隔着层层盆栽和走动的服务生,并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许意情绪爆发的同时,隐忍着不让自己再次失控。
这是别人的地盘,做客人的闹出糗事,未免太失礼了。
男女力道悬殊,许意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累得浑身快要瘫软的时候,一侧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声:“放开她。”
抬头,许意看见不知何时跟随她一同过来的许彦之就在眼前。
没有过分的废话,许彦之横插在两人中间,大手将许意稳当当地拉到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