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气那只蜘蛛,怎么就一丝目光都不分给自己呢?就扯着那丝线,一步都不移的为那株梅守着功德。
她气愤的跺了跺爪子。
最后一天,她看看身后扯着冬天落下的猫毛制成的小窝似的容器,就等最后一天。
明天就去看他。
一夜霜雪,他不见了,连同院子里的那株梅。
一个身姿俊逸的女人站在庭院里,把那只冻僵了的小蛛放到了她的面前。
冰凉,僵硬,依旧保持着扯住丝线的那个姿势。
她拱了腰,一身毛绒绒的冬毛根根竖起,为自己的无措虚张声势。
修成了的梅树只睨了她一眼,这个任性,自私,为所欲为的猫仔。没了那只傻蜘蛛,谁还会宠着她。
梅树留了一道印记给蜘蛛,作为守护她的报酬。至于那只猫仔,将接受属于自己的余孽。
但这所有的一切,过往种种,皆在今日,随着一阵清风,归于沉寂。
因为从未有过的逆运转,饱盼生芳隐隐有坍塌之势。
从妍娘的出现,再到贺云州身上的换颜术,便是傻子也猜到了他们是神域而来的。如今的神域只有一位神,不闻窗外之事,而如今却有了凡人外貌,必定是大道受阻,六界之乱。
原来想要破除结界的,早就不只是冥界。
他看着桥上不时震颤的花,隐去手上破结界的术法。
“都是三千年前的孽缘了,我也是昏了头答应去帮那只猫妖,还望神君莫要怪罪。”他先发制人,诉起自己的苦来。
贺云州神情淡漠并不理他,紧紧盯着埋藏在桥身中的妍娘,她已失了意识,皱着眉垂头枕在花上。
桥下封印中的先神之心,像是一滴水滴上了滚烫的铜盘中,砰砰沸腾着。
冥王自然会意,向前一步几乎盖住她的身影,恭敬道,“桥下是先神之心,万年之间封印太久,本就不够牢固。今日一遭,恐怕结界破灭在即。”
如果在贺云州眼皮子底下破了结界,那他便大可以不用背负心藏不轨的罪名。
“可这女子应当是那位先神留下的故人,饱盼生芳是上古遗迹,如今将她困在桥身上恐怕不便施救。”他促狭着眼,盯紧贺云州的一举一动。
“加固封印便意味着不能救人,若要救人饱盼生芳必塌,封印必除。”他的话步步紧逼,不留一丝余地。
早听闻神域只有两人。
相伴相生。
“她或封印,只能选一个了。”
他不信贺云州能够毫无情谊。
眼中无她。
桥末的砖瓦开始向阴墟里塌陷,带着蓬勃的藤蔓花枝半挂在空中。没入阴影中的那一只瞬间湮灭,花瓣极速枯萎干瘪。
妍娘的衣裙露出了一角,冥王眼尖的发现,那条绫罗裙腰间挂着的平安符与贺云州身上的形制极为相似,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辨不出贺云州的意思,幻出一柄利刃往桥身飞去,试探道,“是我眼拙,没认出姑娘的身份,我这就救她出来。”
术法未展,一柄玉色剑身横于身前。
贺云州出声,“加固封印。”
冥王顿住手,从他的眼眸中寻找迟疑或者为难,企图找到一丝破除封印的可能。但眼前人,看着那座桥,将生死存亡的决定说得如同一叶应落般毫无牵挂。
玉阶顺应主人召唤,亮起微光,直直指向桥身。利落削下一朵茶花,挡回那柄利刃。
“那这位娘子?”冥王自然不肯,企图寻找到一丝破溃的心理防线。
可惜,贺云州的脸上并无一丝情绪波动。
“可有两全之法?”,他熟知封印销毁会带来什么,而眼前的冥王也绝非什么好人。一旦先神之心的碎片到了他的手上,其他五界的封印解开会更加容易。
到时候,就算为神,大道既毁,他又用什么去守衡苍生。
“两全之法?”,冥王退后一步,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机会。
若刚刚一剑杀了那女子也就算了,可他还在寻找机会,所以,是舍不得吗?
“那是自然有,万年前先神与碎心为祭,与各界之主合理设界,就是为了各界能量各异,避免强者恃强凌弱,弱者无安身之所。如今我在,世上仅剩的神也在,你我合理力便能再次封印。”
“只是,”他顿了顿,余光果然瞥见玉阶在贺云州手上微微转动着,“封印是个耗时的事情,不知神君可等的起。”
他虽坐镇冥界,可妖界结界破裂之事早就传遍六界。他勾起一个笑,这外面光鲜亮丽井水不犯河水的六界,其实早就泥泞不堪了。
妖界裂隙中跑出来的,就仅仅只有妖吗?
不见得吧,是魔或是仙,因为利益或者情爱,谁又分辨的清楚呢。
贺云州果真迟疑起来,他确实等不起,封印至少一月,可那时妖界估计已经倾巢出动,再回人间,怕是一片废墟了。
冥王自然猜到了,一步一步将他引入陷阱,“还有一种,暂时压制之法,可以维持至半年之后,待神君事毕再来封印。”
这一番话正中贺云州下怀,他继续补充到,“虽然不及马上封印可以解救出这位姑娘,但也还可以保住一条命,只是需要受一点点苦罢了。”
贺云州眸光微动,这无疑是最折中的办法,玉阶挽出剑花,于空气中留下一串长虹剑影。
锋利的剑气至桥身出化成一个淡色的球状,融入妍娘胸口,护住她的心脉。
“动手吧。”
闻言,两道术法齐齐攻入桥身。桥身的坍塌之势转好,砖石掉落的吉迹象稳住,只是桥身攀藤的花枝渐渐颤抖起来。
有细微的水声传来,得道之人六根慧达,视觉和听觉都要高于常人许多。
术法未停,虽然心脉护住痛苦却未减少半分。昏睡中,她只觉得这场梦如此真,比以往的每一场都要痛,是血液涌聚在一处想要喷薄而出却又被打回体内。
山茶开得更盛,每一朵都硕大。贺云州想起那日马车上一小片骨朵似的茶花,暗暗加速施展。面对那张皱起的无比熟悉的脸,他心中不适,像是轻鸿拂过的池水,涟漪未尽。
“是殷墟!她的血入了殷墟!”
茶花藤映出红色,于弯折处坠出饱满的鲜红色,一滴一滴落到殷墟里。明明是深不见底的地方,却冒出一缕缕白烟来。
殷墟里藏着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可恰恰是未知才让人恐惧。
冥王立刻住了手,转身看向贺云州。
“殷墟一开,比六界混乱更为恐怖,第一个受害的便是我们冥界。”
法术一停,桥身坍塌之势竟然增快,转瞬之间砖瓦便落了下去。妍娘裹挟在花丛中如同同一只落蝶,坠入殷墟。
玉阶直刺,先是接住了桥身上的那片先神之心,而后才乘起妍娘缓缓归来。
冥王上前,伸手想要揽住那片碎心。万年已过,虽然离开了神体,可它依旧是鲜红的充满活力。
他眸中的贪婪之色已经遮掩不住,“神君,这里便交给我吧 ,碎片离不开冥界,若是碎心离开冥界,那便真正开启了与凡尘之间的通道。”
他说着便去接,却被贺云州闪身躲过。
冥王脸色微变,眯眼看着贺云州怀里的人,“神君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我冥界的东西,自然留与我处理。此刻,神君既顶了这凡尘的身份,自然也应与人妻子多加照顾,以慰藉其失夫之实。”
贺云州松手,他的确带不走这颗先神之心。此次前来冥界是解决猫妖的百魄一生,如今百魄放归,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离了藤蔓,妍娘身上茶花开始一朵一朵的掉落,露出皮肤处的血迹与伤痕。
贺云州曾放心将她置入险境,是因为她体内之血与先神通源,凡人之躯万年不死。可他未曾想过,她会受这样的罪。
“一月之内,你保管好先神之心,我会回来与你同力封印。”怀里的人失了力,沉沉向下坠着,他第一次有些狼狈。
冥王将东西收起,“那是自然,六界之中神域为首,我等自当顺应大道,守六界之衡。”
贺云州临走前给那颗先神之心下了禁制,只要离开冥界,他便能立刻知晓。
他还欲多做些准备,可妍娘已经等不及了,小伤口好了打半,可有些伤痕有半指之宽,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血珠,灼死了一片彼岸花。
三日后,通州城内。
贺云州本欲带着她从西南方向西北去,与贺成溪所守的妖界结界相迎。
通州城是冥界与妖界交界之地,疆域边境,蛮荒之地,即便是在凡尘,也不知在镇子上遇见的是人是妖还是鬼。
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三日,妍娘身上的伤痕痊愈了,可脸色却越发苍白。贺云州用真气探体,感到体内的生机如同被抽走了般。
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她胸前那多独独未败落的茶花。
一月之期很紧,可为了妍娘,他不得不在这里停留。
“客官,您要的东西来了,帮您放在门外了。”小二在门外轻轻敲门。通州城地处奇异,又因为贺云州和妍娘穿着不凡,小二便很有眼色不打扰房中人。
“多谢”,贺云州起身将门外东西拿了进来。
三日间,他尝试了无数疗愈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的,如同是泥牛入海,真气术法进入妍娘身体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托盘里的纱布,烈酒,剪刀,心中暗暗念咒。
他与她共处一室三日,从未有过。
他与她疗伤,亦未有过。
这三日,他也曾找过医师,可边陲小城连个医师都难寻,更莫说是女医师。
医师见到那朵茶花倒是并未吃惊,只问道,“我们只医人的病,你们这种异族大多会死在我们手里。可人的身上并不长花儿,要我动手,也只是把花儿给拔了。”
贺云州转过身去,“还烦请先生动手,我……不大方便。”
万年了,便是未飞升时他也没碰过女人,如今女子昏迷趁人之危,实非君子之举。
医师觑着眼来回看两人,“你跟她什么关系?半路遇到的?”
贺云州回,“夫妻。”
不论是天上人间,妍娘是他的妻子总是没错。
“神经病吧你!”医师瞪了他一眼,背好医箱扬长而去。
第一次见这么生疏到夫妻,这是什么时新的情趣吗?
狗屁,命都快没了,什么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