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嘉艺陪伴的日子

其实生活无非就是这样,简单的重复与堆砌。

席月却说她从来都感觉不到空虚或单调,她觉得生活很充实,谈不上有多快乐,但绝不痛苦。当然,这样的充实需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那就是偶像剧和言情小说。

席月就是那种看到偶像剧会尖叫的女孩,她会说:哇!好帅哦!好漂亮哦!我尝试着问过她一次,我说你真的相信那些爱情剧吗,你不觉得它们很假很无聊吗。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说当然不相信啦,你傻啊,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说既然你都知道是不现实的,干嘛还那么入迷?她笑了,说生活是生活,偶像剧是偶像剧,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把它们相提并论,看偶像剧纯属娱乐。况且生活本身就够残酷了,我只能靠看看那些东西来挖掘一些美好了。

琳心说席月是个乐观的人,没错。她懂得自己去找方式填补生活,这一点我和琳心都做不到。

那次电话之后,我和尹林飞联系得比较频繁。

同时我跟陈嘉艺也保持着联系,嘉艺说过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谁都改变不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动得把头埋进了她怀里。她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也只有她说过。

嘉艺是我高一的同学,准确点说是我进华兴高中认识的第一个人。华兴是我的母校,是一所非常优秀的重点中学。每年中考过后,全市会进行一个严格的排名,华兴只录取前两百名新生,这个数字相对于参加中考的几万名考生而言是非常小的。所以每年的考生为进华兴拼得你死我活,伤亡一片,惨不忍睹。华兴的招生基本还算公平公正,但也不排除个别的暗箱操作。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考进华兴高中的,反正就是莫名其妙进去了。分数线公布的那天我的心情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不仅仅是我自己不相信,我的初中老师们没有一个不目瞪口呆,没人会料到像我这么一个成绩平平的学生会顺利迈进重点中学的大门。外婆当时激动得恨不得找来喇叭到处宣扬一番,我挺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很不容易,终于看到回报了,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开学报到那天下着小雨。外婆帮我买了一套新衣服,她说得有个新气象。我穿着新衣服走进校门,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应该是开心加自豪吧。看着周围跟我一样的新生,走在他们中间,想象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成为这个优秀团体的一份子了,完全是幸福洋溢之感,从未体验的幸福。

华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太漂亮了。有树有花,有河有桥,有假山有石头,有喷泉有亭子,一派湖光山色。我简直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会是多么快乐的事情。所以尽管下着雨,也不影响我的心情。

开学第一天总是很忙,要先去公告栏确认自己所在班级,然后带着录取通知书到指定班主任那儿报到,接着是最痛苦的,得排一条很长很长的队去交学费,那个队伍一般会让人望而生畏。

几乎所有的新生报到都是有家长陪同的,除了我。因为那天妹妹病了,舅妈让外婆在家照顾她,外婆说要送我去学校,舅妈的脸立刻拉得很长。我不想让外婆为难,更怕舅妈借此发作,就对外婆说我可以自己去报到,没关系的,你放心在家照顾好妹妹吧。外婆很无奈地点点头。

当我匆匆忙忙赶到交费现场时,整个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外,我抱着意料之中的情绪接在了那个队伍后面。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她一头直直的长发让我很羡慕。我摸摸自己的齐耳短发,有点不是滋味。在我的记忆里,好象只有小学二年级那会儿留过长发,外婆身体不好,平时要忙里忙外,每天早上得很早起床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饭,还得为我梳好辫子,送我上学。有时候来不及,我就只好迟到了。后来索性剪了辫子,节省了不少时间。但是每当我看见别的女孩留着长发都会很羡慕,然而我从来没有对外婆讲过想把辫子留回来。

队伍在缓慢中前进,像一条蜈蚣在蠕动。我并不着急,相反我的心情很轻松。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个家长,大概是帮孩子缴费额的。他没有到后面去排队,而是东张张西望望,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后退退,我搞不清状况,就往后挪了一点。那个家长一下子站到了我前面,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来插队的。我没有说什么,当做没看见,无所谓。可是前面的女孩却把头转了过来,她很有礼貌地对那位家长说:“叔叔,请排队。”我一听很意外,没看出来这么一个小女孩居然这么有勇气,同时感到很惭愧。那个家长倒是没多少不好意思的样子,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女孩没有就此放弃,又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并提高了音量。

家长这才有一点回应,他说:“我不是正排着对吗?”

“你是插队进来的,你应该排到后面去。”

“谁说我插队了,我本来就是站在这里的。”

“你撒谎,站在后面的明明是她,不是你。”那个女孩指着我说。

“不可能,明明是我,不是她。”

“你来说,他是不是插队进来的?”女孩突然看着我,问道。

那个家长也掉过头来看着我,眼神有点奇怪。

我愣了一下,很快回答说:“他是插队的,我看到他插进来的。”

那个家长灰头土脸地去了后面。

我大开眼界,碰到了一个如此不依不饶的女生。她自我介绍说:“我叫陈嘉艺,你呢?”我说我叫戴冉,就是太阳冉冉升起的那个冉。她马上笑了,说原来你是太阳啊。我也笑了。

我们开始聊天解闷,因为队伍实在太长了。令我们吃惊的是我们居然在同一班:高一四班。她很开心地说太巧了,太有缘分了。更巧的还在后面,班主任安排座位时居然把我和她安排为同桌。

我就这样跟陈嘉艺熟识了。

嘉艺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没事也能乐个不停,要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性格,她的另一个优点是成绩。能够进华兴,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而嘉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无论文理,她都学得很棒,稳居我们班第一,在整个年级也是数一数二。因此所有的老师都对她很关照,特别是英语老师。英语老师姓李,兼我们班班主任。李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家要向陈嘉艺同学多多学习。”后来这句话成了我们班的集体口头禅,总会有人有事没事冒出一句:像陈嘉艺同学多多学习。

嘉艺从来不会骄傲自满,她一直很谦虚很友好,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因此成了我们班最有人缘的人。我还是老样子,不太爱讲话,除了嘉艺,我几乎不与其他人交流。嘉艺经常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那么沉默,这样不闷啊。我只是淡淡地笑笑,说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她说你可以随便讲嘛,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不用憋着。我说我没憋,就是不习惯讲话。她露出很吃惊的表情,大概想不通我把讲话当成习惯而不是本能。

经过了一件事情之后,嘉艺再没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那天放学后,嘉艺告诉我她爸妈去外地出差,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回家住一晚。我想了一下,说得问一下我外婆,如果她同意我就去。然后我们去了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家,可是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也没人接。难道外婆不在家?不会吧,外婆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嘉艺建议说要不然打电话给你妈妈,她同意也行啊。我站在原地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对她说:“我没有妈妈,只有外婆。”她的表情像凝固了一般,笑容僵硬在空气里,过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啊。”我说没关系。

我不放心,决定回家去看看,顺便征求一下外婆的意见。我对嘉艺说:“你跟我一起回家问问我外婆吧,我要是不回家她会担心的。”嘉艺点头表示同意。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俩谁都不讲话,只是拉着手走着。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初中以后,我就没对任何人讲过“我没有妈妈”这句话,以前也只对尹林飞讲过。经过了被嘲笑的小学生活后,我特别害怕再被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所以我紧紧闭上嘴巴,不在人群里发出声音,大家就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喜欢待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因为这样让我很轻松。今天我居然对嘉艺说出了这句话,这样的坦白与勇气只在尹林飞面前存在过。我突然很想念尹林飞,也许一直都在想念。小学毕业后,他随父母一起去了外地读书,有没有再回来过我都不清楚。可能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我想。

我没有对嘉艺说起过这个儿时的伙伴。

“你家住在哪里啊?”嘉艺问我。

“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快到了。”我边说边指给她看。

我想起来曾经回答过尹林飞相同的话。就是那次打架事件后,他怕再有人欺负我,干脆直接每天送我回家。我不同意,担心再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他很委屈地说:“那我就跟在你后面好不好?我保证离你远远的,你到家我就走。”我转过头去背对着他,淡淡得说:“好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了。走了很长时间,他好像有点累了,奔过来问我怎么还没到,我说:“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快到了。”他才傻傻地退到后面去,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

“就是这幢楼,我家住在四层。”我告诉嘉艺。

我拉着她的手一起上了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刚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就听见屋里面有巨大的响声,隔了一层门,听得不清楚。我赶紧把门打开,才踏进门几步,就看到外公气呼呼地站在客厅,我知道他又在发脾气了。外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回来,顺手捞起茶几上的水杯,狠狠地摔到地上,只听见玻璃破裂的刺耳声响。我和嘉艺都被这声音吓得退后了两步,我掉过头去看到嘉艺的脸都白了。这样的场面对我而言并不生疏,可以说是经常上演。此时我只想到外婆,想知道她怎么样,我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冲进了房间。

外婆抱着腿坐在墙角啜泣,用毛巾捂着脸。我走过去,说:“外婆,起来吧,不要坐在地上。”外婆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我只好伸出手去拉她,外婆在我的拖动下才勉勉强强半蹲着站了起来。我本想扶着她坐在床上,不料外公冲了进来,他吼着对我说:“滚出去!不要管她。”我很恐惧,只好出来。

“砰!”一声,房门被外公甩上了。接着传来外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我一阵麻木,瘫坐在地上。嘉艺过来扶起我,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哭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说:“我们去看看你外婆吧。”

我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冲向房门,猛地推开门。我和外公的目光相碰,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而我的眼睛只有愤怒。

我冲着他咆哮道:“住手!”

外公当我不存在,又一个拳头落在了外婆的上半身。他的第二拳刚要落下的时候,我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

“打我吧!不要打外婆。”

外公愣了一下,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晚,我跟嘉艺谈了很多,谈外婆外公,谈舅舅舅妈,谈没有印象的父母,谈已经过去的小学和初中,谈刚刚开始的高中和装满未知的大学。

唯独没有谈到尹林飞。

嘉艺一直沉默,只是听我说,第一次是她静下来听我说这么多话。

然后她哭了,她说戴冉对不起,过去我对你了解太少了,忽略了你。

我说没关系,你没有忽略我,是我想忽略自己。我抱着她,也哭了。她又很快抹掉眼泪,说干嘛总是哭啊,我们今天哭了两次了,不能再哭了,戴冉,勇敢一点好不好,别哭了。我也抹抹眼泪说好,勇敢一点。

我和她一起挤在她的小床上,没有一点睡意。等到我终于讲累了,就停下来,眼睛望着天花板。整个屋子很静很静,填充着黑暗和空洞,没有苍凉,反倒有不可言喻的温馨。

嘉艺似乎是另一个尹林飞,掉进了我的世界,没有发出任何碰撞的声响,我也那么自然地接受,没有生疏。这样的亲近注定了我的高中三年会很充实。

我的成绩还是那样平凡,在高手如云的华兴只能是被湮没的结果。语文是我一向的缺陷,尤其是作文,我搞不懂要怎么写才算优美,如果写真话,老师会说是流水账,如果写假话,老师又说没有真情实感。那到底应该怎么写呢?一半真一半假?真是头疼。比我更头疼的就是教语文的沈老师,不管大考还是小考过后,她都会把我招进办公室,接着把语文试卷摊开来给我看,说戴冉啊戴冉,叫我怎么说你是好呢,作文怎么又离题?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了嘛,作文得用心写,你的心用哪儿去了?我像小学生那样,低着头,随她怎么问,就是不讲话,等她训累了,就会放我走。经过那么多回合较量,沈老师的脾气早就被我摸得一清二楚。沈老师是那种易激动又很快便可以平息的人,估计像大多数语文老师一样,感性得很。哪怕她不感性,遇到我这样的学生,大概也很难保持理性。

嘉艺非常喜欢这位沈老师,原因是这位老师也很喜欢她,物理老师经常讲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嘉艺的作文成绩很棒,她总是能找到各种美的辞藻来描述身边的一切,我找不到,反正就是找不到。沈老师看我们玩得很好,就让嘉艺辅导辅导我,也劝我多向嘉艺请教。我果真去请教了,我说嘉艺,你教教我怎么写作文吧,嘉艺噗呲一声笑了。我说你笑什么,好笑吗?她还是笑,看着我笑。我说好了好了,再笑我不问你了,我去告诉老师你故意不教我,还取笑我。她终于停下来,认真地对我说:要以美的眼睛看生活,你就知道怎么写作文了。

我的作文依旧没有提高。

但数学是我的强项,这一点没变过。大家都说我跟嘉艺是我们班的数学双抢,嘉艺说双枪这个称呼不好听,还是叫连体婴儿吧,我算是服了她。

妹妹在我后一年参加中考,那一年夏天的气温很高,大家说是温室效应的效果。舅妈因此恨透了这个温室效应,因为妹妹考砸了,舅舅舅妈对这个掌上明珠期望很大,一直盼望着她能稳稳当当进华兴。

分数出来的那天全家炸开了锅,舅妈指着妹妹数落,她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争气的东西,单位同事家的小孩全考进了重点高中,只有你没考上,你要我以后在别人面前怎么做人?妹妹不讲话,一直哭。舅妈一看到她哭,更火,大声嚷嚷起来吓道不许哭,有什么好哭的,哭有什么用,哭能把分数抢回来吗?妹妹压抑着哭腔,脸涨得通红。舅舅坐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抽烟。舅妈骂得有点累了,停下来喝点水,喝完继续骂。外婆看不下去了,过来劝说,舅妈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滚开!不用你管。”舅舅坐不住了,冲过来给舅妈一耳光,咆哮道:“你有完没完?”然后又是吵闹不止。

不管怎么样,妹妹到底还是进了华兴,听说单是请客送礼就花了不少钱,更不别提其它方面了,舅妈狠下了心大出血。

我还真不太习惯跟妹妹成为校友,小学初中我们俩都不在一个学校,那是舅妈刻意安排的,她说我是扫把星,跟我在一起会学坏。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她和舅舅的对话才知道的。

妹妹读高一,我读高二,几乎不会碰面,这让我轻松不少,从小到大我跟她的关系都很僵,她一般不搭理我,我通常也不搭理她,各不相干。可是冤家路窄,偏偏还真让我们碰到了。不知道是太巧还是太不巧,那天学校组织听一场演讲报告,高一和高二集体参加,在会堂集合。我跟嘉艺来晚了一会儿,人已经满了,我们慌慌张张找了两个位子,刚准备坐下,就听到“不要坐在我旁边,这里不欢迎你”,我一看,居然是她。

嘉艺很不爽,回道:“你凭什么规定我们不能坐在这里?你花钱订了位子吗?真搞笑。”

我一听有火药味,赶紧拉着嘉艺说:“算了,她是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啊?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她冲着我说。

嘉艺莫名其妙地看看我,说:“是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哪来的这种其貌如屎的妹妹啊?她脸上一看就有金,你别跟着贴,啊?”

“你骂谁呢?”

“骂脸上有金的人呗,还用问吗?”

“好了,我们换地方坐。”我说着便拖走了嘉艺。

这个小小的争议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观望,我羞得恨不能把头埋到衣领下面去,嘉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好演讲很快开始了,大家陆陆续续把目光收回去,我才稳定了情绪。

“她就是你那个表妹?你舅妈的女儿?”嘉艺小声地凑过来问我。

“嗯。”

“总算明白了什么叫遗传。”她同情地看着我。

“没事啦,反正我习惯了。”我说。

“对这种人,只能用习惯才能解决问题,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吧。”我表示赞同。

经过了这么一闹,我倒真害怕再碰到她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大不了躲她好了,反正高一跟高二的交集不多。于是我决定下课尽量待在教室里,除了去厕所,其它哪里都不去,尤其是小卖部。之前嘉艺经常一下课就拉着我往小卖部奔,现在我不答应了,她也只好作罢。她抱怨说都怪你不陪我去买面包,害我每天都得在家吃早饭了,床也赖不成了,本来可以多睡几分钟呢。我说这样正好,治治你的懒病。

事情并没有因为我的退让出现转机,反而逐渐恶化。

那天下午,我刚到教室就发现大家看我的眼光不太正常,我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更不方便随便问什么。当我来到座位坐下时,嘉艺递过来一张字条:做好心理准备。我彻底蒙了,问她什么事,她又递过来一张纸给我,纸上用大字写着“戴冉是个有人养没人教的扫把星”,我一看就知道是妹妹的笔迹。我问嘉艺纸是从哪里来的,她支支吾吾,我说你再不说我就永远不理你了,她只好告诉我是在厕所的墙上撕下来的。

“是不是你那个妹妹干的?”嘉艺很小声很愧疚地问我。

我勉强地点点头。

“对不起啊。她一定是记恨我昨天骂她的事,在你身上撒气。太过分了,太离谱了,她怎么能这样?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算了。”我说。

“算了?就这么算了?不行!我得找她问问,到底是谁有人养没人教,她太猖狂了。”

“没意思,还是算了。”

“她会以为我们好欺负,万一以后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这样闹下去才真的会增加我的麻烦。毕竟我跟她住同一间屋,用同一张饭桌。”

“噢,好吧。”

我拿出书准备上课。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算是我最轻松的时刻,今天却轻松不起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差。我有很不好的预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在同一个学校,后果比较悬。我都搞不懂她凭什么要处处看我不爽,就算是受舅妈影响,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没有一点是非观念的,今天在厕所贴纸,明天又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我挺害怕,我一直都期待着高中成为一个全新的开始,不再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她一来,我的信心就烟消云散了,散得一干二净。

“戴冉,你来说说这道题应该怎么解?”

嘉艺用手拽拽我的衣角,我才一脸茫然地站起来。

“老师问你题目怎么解。”嘉艺小声提醒我。

我还是一脸茫然。

“怎么一语不发?”老师很困惑地注释着我,大家也注释着我。

几十双眼睛让我非常不自在,也非常紧张。我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哪道题,我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字。

我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最后老师说:“好了,你坐下来再好好想想吧。陈嘉艺起来帮她回答这个问题。”

我吸一口气,坐下。没想到又是一阵安静。

“你也不会?”老师无奈地问。

我抬起头看到嘉艺的表情跟我刚才的惊人地相似。

“好了好了,你也坐下吧。这个题目难吗?好像不难啊,怎么我们的双枪都不会,怪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立马问嘉艺:“你怎么回事?”

她很委屈地说:“我几乎没听他讲,直到他叫你我才回过神来。”

“我也是。”我说。

“今天真是见鬼了,倒霉。”嘉艺懊恼的样子倒是把我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

大概是我多虑了,我那个妹妹居然没再故意找我的茬,高中毕竟是高中,每天两点一线已经把人累得够呛,谁还有那份闲心制造矛盾。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再“不期而遇”过。

曾经有个老师讲过,高中的生活就像炼狱。这话对每个过来人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素质教育在北京上海或许还能成为现实,在江苏就虚幻了,总有那么点雾里看花的意思。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江苏的莘莘学子在舞台上傲视群雄的时候,人人称赞:看看人家教育强省,实力不是吹的。别人看到的毕竟是最光鲜的一面,背后的苦涩只有我们江苏学子自己清楚。早晨六点半上早自习,晚上接近十一点才下晚自习,工作时间让农民工叹不能及。每个星期放半天假,目的是自我调整,便于下个星期继续奋战,更多的学生会把这半天假当做冲刺夺冠的机会,这是属于江苏学子的特殊风格。

当然,我跟嘉艺是在这种风格之外的群体,我们一般会充分利用难得的自由时间。嘉艺喜欢用她那可爱电动车载着我到处兜风,没什么目的,就是随便晃悠,看树看草,看天看地,反正不看书本。嘉艺说她想成为一个旅行者,一直在路上,且歌且行,只为最美的风景停留。我说那么我就成为摄影师好了,跟你一起上路。她说好,这个主意不错。

带着梦想上路,一直都是个传说而已。最终,嘉艺去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学习法律,而我选择了烟花三月最美的城市——扬州。我没有读摄影专业,而是数学师范专业,这个比较适合我,更重要的是就业较稳定。

人首先会输给现实,然后输给时间,接着输给自己,最后赢得一个漫长的生命和所谓的生存。

“哎,戴冉,你在食堂干得还行吗?”琳心问我。

“还行吧,就那样。”

“有没有人欺负你?”她又问。

“没有,呵呵。”我说。

“我觉得在食堂这种地方打工没什么前景,还会被人看不起。”琳心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说。

“那有什么办法呢?还得继续干,想开一点就无所谓了,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在忽悠谁,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说得容易,做起来比较困难。经常无意识地活在旁人的枷锁里,自己却死活不愿意承认。

“我认识一个本地朋友,他说可以介绍我去酒吧工作,要不你也陪我去那里吧。”琳心神秘兮兮地说。

“酒吧?什么工作?”我好奇了。

“就是端茶送酒之类的。”

“听说酒吧很乱,还是不要去的好。”我是个保守的人,别说酒吧,连网吧都没怎么去过。

“不会的,无非就是给客人倒酒,又不要你陪酒,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看起来很想去。

“不行哎,我不太想去,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你一个人又应付不了。”

“不会啦,别杞人忧天了。”她很兴奋。

“你再考虑考虑吧,别这么快做决定。你什么朋友介绍的?你在扬州本地怎么会有朋友?”我搞不清状况。

“在网上认识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

“最近。”

“才刚认识,你凭什么就相信他?网上有多少东西是真的?”我情绪突然有点激动。

“我一无所有,人家能骗我什么?再说我先去看看情况嘛,发现不对就溜呗。”她说得很轻松。

“好吧,你自己小心。”

“行了,你怎么变得这么多疑了,完全不像你的风格。”

我不认为自己多疑,我觉得这是起码的理智

琳心到底还是去了,把我的劝告抛到了脑后,我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你跟陈嘉艺还有联系吗?”尹林飞发短信问我。

我看着短信,心里抽过一丝痛,淡淡的痛,却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有。”我很快回过去。

“她现在怎么样?在哪里?”我能轻易的察觉出他的紧张和在乎。

紧张又怎样?在乎又如何?谁没有紧张过在乎过。

“她很好,在北京上大学。”我直言不讳。

“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浅浅的几个字足以让我看得明明白白。

得知嘉艺和尹林飞的关系是在高三那一年。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心有余悸,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没有其它色彩。堆积如山的试卷和翻来覆去的测试便是生活的全部,那种恐惧感至今还有余温,让人喘不过气来。高三是个人人自危的阶段,以至于空气里都弥漫着急促的味道,而这样的环境更是容不得一点点喧嚣。

嘉艺却在这个时刻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那天是班主任李老师的课,大家自然不敢怠慢,李老师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准确一点说,所有的高三班主任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狠”辈。每到英语课,每个人的耳朵恨不得竖到天上去,就怕被老班找到任何罪名,高三嘛,再不起眼的小事到了这会儿都会变成大事。嘉艺似乎没有意识到气氛里的严肃性,居然在英语书下面藏了一张纸,埋头写着什么。我出于好奇,往她那边歪了一点点,怕被老师发现,歪的幅度特别小,只能看到是一张粉红色的纸,看不清她在写什么。可能是写信吧,那个时侯的女生特别迷恋非主流的图案,就是那种线条寂寞但又透着温情的图案,商家为了占有市场,费尽心思把各种产品都印上非主流图案,连洗脸盆都未能幸免,信纸自然也在其中。很多女生疯狂地买信纸,然后疯狂地写信,疯狂地加入非主流一族。嘉艺没有例外。

“喂,你在写信吗?”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地问她。

她显然太投入,连头都没抬,眼睛死死盯着那张信纸,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嘴角残留着被刻意隐藏的微笑。

我只好算了,继续安心听课,不管她。

“陈嘉艺,你在做什么?是在认真听课吗?”班主任的声音不是太大,却相当有力度,我吓了一身冷汗。

再看看嘉艺,更是吓得慌慌张张,赶紧压下英语书挡信纸,可是越慌越乱,没想到用力太大,信纸飞到了地上。这下麻烦可大了,嘉艺的脸刷地全白了,全班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射过来,李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看着地上的信纸,心里一阵慌。

“快捡起来啊!”我小声提醒嘉艺。而她似乎被吓傻了,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等待审判一样。

班主任看着信纸,并没有直接捡起来,而是很严肃地瞟了一眼嘉艺,然后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嘉艺低头不语。

“自己捡起来!”李老师命令道。

嘉艺只好硬着头皮去做。

“给我看看写的什么。”李老师的语气缓和下来。

嘉艺却死拽着信纸不放手。有点不服气的态度。

这下惹怒了李老师,虽说嘉艺是她一向的得意门生,但在课堂上公然对抗就说不过去了。任何一个老师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尤其是优秀学生,更不能姑且。

“快点给我,听到没有!”李老师的语调里有明显的火药味。

嘉艺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快点!”

嘉艺继续坚持。

李老师的耐心到达了顶端,一把夺过嘉艺手里的信纸。

“大家自习,陈嘉艺跟我来办公室。”李老师撂下一句话,掉头就走。

再看嘉艺,眼睛已经红了,乖乖地跟在李老师的后面。

全班唏嘘一片,大家没有想到陈嘉艺这样的好学生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更没想到班主任会对陈嘉艺“下手”。

我也只好暗自祈祷,希望嘉艺顺利逃过这一劫。应该不会很严重吧,认个错,反省一下就差不多了,对于初犯者应该有宽大处理的方式。况且嘉艺那么机灵,会懂得怎么应对的。

事情却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嘉艺被叫去以后就没有再回来。第二天早上,嘉艺的妈妈过来帮她收拾书本,收拾完就走了。

李老师在班里公布陈嘉艺严重违反校规,被罚停课一周,在家写检讨书,一周后才能继续上课。还说大家要引以为戒,在这种高考冲刺阶段除了学习不能有其它心思,特别是早恋,一旦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早恋?我彻底糊涂了!嘉艺在谈恋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每天跟她粘在一起都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她要是真的恋爱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决定去问个究竟。中午一放学,我直奔嘉艺家。

“是戴冉啊,快进来吧。”嘉艺妈妈知道我和嘉艺玩得很好,我也是她们家的常客。

“嘉艺,快出来,戴冉来找你了。”

我看见嘉艺目光呆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到我房间来。”她对我说。

“怎么啦?”她一关上门我就急切地问。

“你先坐下。”

“班主任为什么说你早恋啊?”我又问。

她只是不讲话。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说了你别激动,行吗?”她很委屈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我是在谈恋爱。”

“什么?”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真的。”她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最近。”

“那个人是谁啊?”我接着问。

“你认识的。”

“啊?不会吧。”

“你真的认识。”嘉艺居然脸红了。

“到底谁啊?别卖关子了,快说。”

“尹林飞。”

我呆住了,晕头转向的感觉。

“你难道不记得他了?他是你小学同学吧。”

不记得?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健忘。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得健忘症了,也很难忘记他。

并非没尝试着放下,只是又习惯性地想起。

“你真的不记得了?”嘉艺急了。

“呃,那个,嗯,好像有点儿印象。”我支支吾吾。

“有点儿印象?你太不像话了吧,只是有点印象而已,人家尹林飞可是对你印象深刻,经常向我问起你呢。”

“嗯?他还记得我?”这倒是令我很吃惊。

“他经常跟我提起你们以前那些有趣的事情,也经常打听你的近况,问你好不好。”

他记得我?他居然记得我?他现在在哪里呢?过得怎么样?

“我上课就是在写信给他,没想到被老班逮到了。”嘉艺一脸的沮丧。

那天嘉艺把她和尹林飞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

他和她是初中同学,嘉艺是班里的第一名,尹林飞是班里最后一名。老师经常在夸奖嘉艺的同时批评尹林飞:“看看人家陈嘉艺是怎么学习的,成绩是靠刻苦努力得来的,不是玩出来的。像尹林飞那样整天就知道玩玩玩,倒数第一当然非他莫属。”陈嘉艺和尹林飞这两个本不相干的名字就这么被拉到了一起,嘉艺也因此注意到了尹林飞这个人。尹林飞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爱玩爱笑,一副没大脑的样子。初中时候的尹林飞不再是小学那个不起眼的男孩子了,反而出落得又高又帅,并且是学校网球队的队长。初中应该是叛逆的年代,叛逆学校叛逆老师叛逆家长,大有伸出拳头干到底的架势。尹林飞是个例外,虽然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被老师或家长找麻烦的几率居高不下,但是他似乎从来不会动怒,乐呵呵地接受一切惩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逍遥程度让无为而治的老子望尘莫及。

“他的眼睛会笑。”嘉艺这样跟我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迷上尹林飞的,总之就是迷上了。那个时候的尹林飞并不是女生的焦点,他不懂扮酷耍帅,只会傻笑。好像自从流星花园流行以后,校园里的小妹妹们就开始无可救药地关注老师口中的那种“坏男孩”:成绩差又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对校规视而不见,双手插口袋,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尹林飞显然不属于这样的男生,除了身高其它什么都很低调。但是嘉艺就是喜欢他,没什么道理的喜欢。

初中毕竟是初中,还太小,嘉艺也很清醒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丝毫没有流露出对尹林飞的青涩感觉。她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一直到中考结束。

嘉艺凭借优异的成绩轻松进入华兴,而尹林飞选择了终止学业。嘉艺尝试着劝过他也问过他,尹林飞只是说自己不是学习这块料,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学校里,不如出去闯一闯。

本来嘉艺已经跟他没了联系,却又在一次初中同学聚会上见面了,这使嘉艺异常激动,很快从其他同学那边要来了尹林飞的手机号码并且大胆告白。

“我觉得我和他可以再次重逢也算是一种缘分。”嘉艺充满幸福地讲。

“可是他刚开始完全不接受我。”嘉艺补充道。

“为什么?”

“不知道。”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不太清楚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问。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接受你了?”

“嗯,大概一个月以后他就接受我了。”嘉艺说得轻描淡写。

“有原因吗?”我的疑问突然很多。

“他没说,我也没问。”

“哎,他初中是在外地读的,你怎么会跟他在同一个学校?”我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

“我初中也是在外地读的嘛,那时爸妈忙工作,没空管我,就让我留在外婆家了,我外婆住在那边。”

“那你们还真算有缘了。”

“那当然。”她开心的样子好像忘了被老师停课这件事。

一个星期以后,嘉艺带着她的检讨书来报到了,李老师没有过分为难她,只是要她保证以后不再与那个男生联系。嘉艺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同意,我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以她的脾气不会这么轻易就妥协。

的确,嘉艺与尹林飞依旧保持着联系,我经常看到嘉艺拿着新收到的信笑个不停。我说你们可以用手机联系,也可以上网联系,干嘛非得写信,不怕麻烦吗。嘉艺神秘地看着我说这你就不懂了,手机电脑多没意思啊冷冰冰的,写信才有情调呢。我说好好好,小姐,你继续你的情调吧。

事情大体就是如此。能够在残酷的高三目睹一场恋爱也是很有眼福了,我始终这么想。如果不是尹林飞今天突然问起嘉艺,我都快把这段记忆沉到心底了。坦白讲,尹林飞和嘉艺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两个人,如果没有他们我根本找不到勇气跟力量一路走过来,我可能会败在跋涉的途中,一蹶不振。我很庆幸,他们还在我身边。

我马上发信息给嘉艺:“我跟尹林飞有联系了,他今天问到了你,我说你很好。”

她回过来的字眼很冷:“那又怎么样,我跟他没关系了。”

“你难道不想跟他联系吗?”

“不想。”

“你真的把他完全忘记了吗?他好像还在乎你。”

“我跟他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就算他求我,我都不可能理他。”

“也许他当初有苦衷呢,你就不想让他解释清楚?”

“行了,别为他讲话了,总之不可能。”

我知道嘉艺是真的放下了,过去的真的过去了,我何必勉强她。

说到底还是尹林飞做的太过分了。

那时距离高考进入了倒计时。

有一天,嘉艺突然什么话都不讲,从早到晚一直低着头,就连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也是愣愣地站起来,不吭声。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没见过这么沉闷的她。

放学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嘉艺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担心她,就留下来陪她。

“发生什么事了?”我轻轻地问她。

她只是坐着,不回答,好像没听到我在跟她讲话。

“怎么了?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她突然抱住我,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哭。这一哭可吓着我了,我也不讲话,只是抱着她,任凭她哭,因为我了解,哭是一种释放,不哭才更难受。

过了几分钟,她从大哭转为小声啜泣,我知道她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他不理我了,他要跟我分手。”说完又是控制不住的大哭。

分手?什么意思?

“他不理我了,他不理我了。”

“他怎么可以不理我?”

“他为什么不理我?”

“他没理由不理我。”

“好了好了,他也许是开玩笑的。”我安慰道。

“他是说真的,不是玩笑,他不回我信了,不接我电话,还换了号码,真的。”

“那他为什么要分手?他怎么对你讲的?”

“他要我安心学习,安心高考,就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不跟我联系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里我还觉得难以置信,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好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呢?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印象中的尹林飞不是这种说离开就离开的人,除非他有自己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他起码应该跟嘉艺解释一下,作个交代。

没有任何解释,他就这么走了,像嘉艺所说的那样,人间蒸发了。

看着嘉艺像被掏空了一样,每天魂不守舍,我也很心疼,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甚至连安慰她的勇气都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这样放纵自己。从来不抄别人作业的她居然抄起了作业,并且是每门科目照抄不误;比谁都认真的她居然在语文课上睡着了,在数学课上公然看小说。老师批评她也完全不在意不理会,这些情况被报告到了班主任那里,嘉艺又给请去了办公室。但很快又被放了回来,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理睬,后来听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说嘉艺在办公室与李老师大吵了一架,威名赫赫的李老师居然被气得当场掉泪,然后挥挥手说以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嘉艺的妈妈自然觉察到了嘉艺的种种变化,她找到了我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嘉艺情绪起伏这么大,我经过矛盾的思想挣扎还是说了三个字:不清楚。我不敢把那些事告诉她妈妈,我怕说了以后会是更严重的后果。种种原因只有我和嘉艺了解,我想她能告诉我就是对我的信任,我不能辜负了她的这种信任,所以我有义务保密。

我很着急,怕再这么下去她会毁了自己,我尝试着去联系尹林飞,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太困难了,我跟他自小学以后就没联系过,我照着记忆去他原来住的地方找,却得知他早就搬走了,本想通过以前的同学帮忙,可是通过谁呢?除了尹林飞,小学我跟谁有过交往?答案是没有。寻找尹林飞的计划落空。

然而高考迫在眉睫,嘉艺在走一条危险的路,她的大学梦和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可能会就此泡汤,我想想都觉得可怕。

爱情对于高中的我来说是一个没有概念的东西,我并不能深刻体会到嘉艺当时的感受,我只是个局外人,感情的事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只知道嘉艺必须赶快走出来,必须。

我决定跟她彻底地谈一谈。

“放学后等等我,我们一起走。”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跟她讲的。

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然而放了学,嘉艺头也没回就走掉了,我一点不感到意外,她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是这样了。

我很快收拾好书本,追了出去。

“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假装抱怨。

她低着头。

“走路要看前方,万一撞到柱子怎么办?”

“星期天我们出去兜风好吧?”我故意找话题。

“你不讲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喽。”

“英语作业借我抄抄可以吗?”她终于开口了,没想到是这句话。

“你真要抄吗?”我明知故问。

“哪那么多废话,快给我。”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好,我现在就拿给你。”我说完便从包里取出作业本。

“你确定要抄吗。”我再问一遍。

“嗯。”她慵懒地应和着。

“给你。”我说着将本子用力地甩在她脸上。

“你干什么?”她恼火了。

“我想打醒你!”

“不用你管!”

“你还知道发火啊?我以为你已经麻木了呢。”

“我说了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吗?我是看你这样很不爽。你这样要死不活地在我眼前晃悠让我不爽,你明白吗?”我情绪很激动。

“那你别看好了。”她冷冷地甩出一句。

“是啊,我是不想看,你干嘛非得让我看到?”

她沉默。

“你说话啊,不吭声代表什么?理亏吗?”

“我喜欢抱着你哭。”过了一会儿她说。

“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了过来。

“上次还要我勇敢一点,怎么自己反倒不知道勇敢了呢?”我试着稳定情绪。

她还是不停地哭。

“先把它捡起来好不好?”我指着地上的作业本委屈地说。

她乖乖地去捡,捡完继续哭。

“行了行了,现在是在路上,不怕丢脸啊。”

她回过神来擦擦眼泪。

“还要抄吗?”我拿着本子问。

“呃?”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对不起哦,我不该不理你,不该对你凶。”她很愧疚地带着哭腔。

“没事,大不了以后我补回来就是了。”我很久没这样跟她开玩笑了。

如果知道可以一下子把她打醒,我早就动手了。

嘉艺总算恢复到了从前的她。

一切都变得完美了,没有人颓废,没有人悲哀,真正的完美是从来不曾拥有过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