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头,将士们停了操练,纷纷聚在一起休息扯闲,爽朗的哄笑嘈杂声冲破了黑夜的寂静和清冷。
云初立在帐篷里,外头所有的吵闹声都被隔绝在外,她耳边残留的声音只有陈晟那句你不想在我的帐篷里睡?
云初脑袋里木木的,心跳仿佛在敲击耳膜,清晰且异样的感觉冲击着云初,不论回答想还是不想好像都很怪异。
“我只是担心大人没地方睡。”片刻,她抿了下唇,柔声道。
陈晟眼眸里幽邃沉郁的情绪淡了几分,眸光里倒映着云初柔丽白皙的面庞,“一会儿我叫人送些吃食来,不过行军吃的东西简陋……”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云初怀里的圆圆身上,“她都吃什么?”
云初怔了怔,想着在路途中能有口吃的就行,只道:“馍馍泡水就可以。”
她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是这些天许是要委屈圆圆了,好在圆圆这么小,并不挑食。
陈晟阔步出了营帐,没过片刻,便有个小将士把饭送来了,饭食比云初想象的要好,除了一个干馍,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粟粥。
云初将干馍泡在粥里,等泡的软烂了再一口一口地喂给圆圆。
吃过饭后,圆圆便打着小哈欠要睡觉,云初将她放在简易硬实的木床上,轻声哼着小调温柔的哄睡。
陈晟立在营帐外,帐内的小调传到他的耳朵里,柔柔的,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里她也曾给他唱过。
轻柔细软的嗓音一声声拂过心畔,荡起一层层撩人的涟漪。
……
不远处,一个身穿甲衣的将士步履匆匆地朝陈晟走了过来,面色怪异道:“将军,有个女子在外头想要闯进来找您。”
陈晟眸光倏地冷肃起来,冷声道;“人呢?”
“还在外头呢。”
沉沉夜幕下,森严威重的营门处,一名女子正吵闹着。
“我要见侯爷,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来人是林红,她打扮美艳,穿着明丽,不顾一切地要闯营门,两位士兵目不斜视面容冷酷的架刀阻拦着。
男人挺括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更激动了些,在寂静空荡的夜里一声一声地喊侯爷。
“我夫君是冤枉的,求侯爷饶过我夫君!”她说着就要往陈晟身上扑。
陈晟皱着眉看了一眼副将,周身气势冷肃,副将见势不对,连忙对着守营门的士兵斥道:“干什么呢,还不快压住她。”
林红被两名士兵架着按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求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夫君,只要侯爷愿意,奴家做什么都行。”
白日里,林红从娘家回府后正好撞见官差以她夫君勾结官员欺压百姓的罪名将人抓走了,他们之前干的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全被人查了出来,她一想,便知是这位侯爷的手笔。
一天的功夫,林红死了亲娘,弟弟残了腿,相公又被抓走,心里恨死了云初。
她往日里过惯了对云初颐指气使的日子,如何能接受落到此般境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云初,她心里恨的要死。
不过她心知云初的依仗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眼眸微抬,对着男人凄凄切切地留下两行泪,一副柔媚可怜的模样。
陈晟不为所动,五年前他护着的姑娘这些年在他们林家人手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磋磨,他望向林红的眼神犹如夹了冰寒,沉声对着副将林元旺道:“私闯军营如何处置,还要我教你?”
明簇的火光下,男人冷厉的眉眼沉冷迫人,吓的林副将心里颤了颤,一边让人给林红上杖刑,一边悲催地想着自己也少不了一顿罚。
先前遇到私闯军营的向来都是直接五十大板处置,死活不论,只是他瞧今日将军带回来一个小娘子,以为他开了窍,想着这个小娘子也是来找将军的,便没私自处置,谁成想将军的优待只是对营帐里的那位小娘子。
几板子落下惨叫的林红忽然没了动静犹如昏死过去,打板子的人以为这几下就把人打死了,惊诧的顿了下,熟料昏过去的人趁着这个空隙猛地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朝着陈晟的背影冲了过去。
身后的异动让陈晟驻足,在林红持刀刺过来的那刹那风驰电御地转身,动作迅捷冷厉的掐中林红的脖子将人狠狠按在了地上。
林红手中的那柄刀还没碰到陈晟便落在了地上。
陈晟膝盖半弯,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掐着林红的脖子,自上而下俯视林红。
“想杀我?”陈晟嗤笑,“不自量力。”
喉咙被死死扼住,出于求生的本能,林红拼命地挣扎,却如蜉蝣撼树,不能挣脱半分。
陈晟神色冰冷的加大手中力道,林红憋得面颊赤红涨紫,被窒息的感觉一寸寸侵蚀。
陈晟冷漠的看着林红挣扎,在她昏死过去前松了手。
空气涌入腔肺,林红大口的喘着气,方才,她几乎感觉到了死亡。
“按军令,行刺主帅者,即刻处死。”陈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方白手帕,擦着手指目光犀利道:“不过本侯给你个机会,若如实回答本侯,本侯可饶你一命。”
方才的窒息感刻在林红的脑海里,男人目光狠厉,林红本能地惧怕,不过她来这一趟本就是孤注一掷。
她本想着能勾上这男人最好,这样她下半生不仅能享受荣华富贵,还能让云初那个丧门星没了依仗,再任她踩在脚下,若是不成,那便拼死杀了这个男人,给她的亲娘和弟弟报仇。
可惜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方才男人掐着她脖子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剧烈的咳嗽喘息后,林红仰头望着男人,眼神染上了几许惧怕,喉咙的剧痛和死后余生的窒息感令她心生胆怯。
“当年云初为什么嫁给你弟?”
男人冰冷的声音在林红耳边响起,她捂着胸口一怔,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她原本以为他这样的大人物是一时兴起看上了云初,可她忽然意识到他堂堂一个侯爷怎么会去临水县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地方,眼下还问出这种问题。
两人极有可能是旧相识,不,或许是更深的关系,她看着男人冷峻冰冷的眼神,心里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他就是云初当年的那个相好!
林红毫不怀疑若是说出当年的真相,她全家和她夫家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命活。
眼下看来,男人似乎并不知情,林红在男人迫人的目光下,极快的思索着,男人肯定是没从云初那里得到答案才会问到她身上,依她对云初的了解,她那个逆来顺受又怯懦良善的性子,在见到昔日相好摇身一变成为高不可攀的侯爷,拥有大好前程时,她绝不会想将当初的往事翻出来,更不会在两人身份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跟男人重归于好。
她胆小自卑,面对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相好恐怕更想做的事是把自己龟缩起来,绝不会主动奔向男人半步。
凭着自己的猜测,林红掐着手心,强装镇定,同目光迫人的陈晟对视,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还能因为什么,喜欢我弟弟呗,当年我弟可是有名的才俊,样貌又好,玉面书生,哪个小姑娘不心动。”
她极力克制着从嗓子里发出来的颤音,心里吊着一根弦,压着心头的紧张在男人手中搏命。
她在赌,男人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
“林副将,私闯营帐行刺,你知道怎么处置。”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男人站起身,挺拔卓越的身姿挡住了火把的光亮,面无表情犹如索命的阎王。
林红心里吊着的那根弦钲地断裂,在要被人拖走时,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人世间的留恋她挣扎着喊:“你方才明明说了,我说实话就放过我!堂堂将领,怎能说话不算数!”
火光勾勒出陈晟棱角分明的面庞,狭长幽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他声音沉的仿佛结了三尺寒冰,语调却又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你说的是实话吗?”
男人目光如炬,毫不犹豫地判定林红在说谎,她躲闪的目光下,必定是隐藏了什么。
更何况,云初绝不会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抛弃他。
黑漆漆的夜里,行军旗在烈风中飞扬,抵死挣扎的林红很快没了声息。
陈晟披着一身寒意去程木的帐子睡,程木多少猜出了自家爷跟云娘子仿佛有一段旧情,路上他试探着开口道:“爷若是想知道,何不审一审那女人,咱们的刑罚八尺大汉都扛不住,更遑论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
陈晟没应声,他方才也动过这心思,可云初先前的反应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
比起审讯林红,他更想听她亲口说给他,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成为她最依赖的人。
程木正说着,突然察觉陈晟停住了步子,目光聚焦到了前方,程木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看到云娘子正站在不远处。
他福灵心至,连忙道:“属下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没处理,先退下了。”
月光如银,好似一层散发着细碎光亮的薄纱披在云初身上,浅淡柔和的光亮照出小娘子俏丽的容貌,如三春桃花,恬淡美好,盈盈垂下的几缕发丝随风飘拂,柔和至极。
陈晟清晰地捕捉到云初看见他时杏眼里浮现的光亮。
下一瞬,月光下的小娘子朝他小跑了过来,他胸腔震震,狭长的眼尾几不可见地向上扬了扬。
“大人。”云初立在陈晟面前,摊开掌心,手心里赫然躺着二两银子。
“这是圆圆的药钱,多谢大人白日里帮我买药。”云初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分外疏离生分。
陈晟眼尾扬起的弧度猛然落下,目光落在云初的手心,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开口;“你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秋风寂寂,云初脑袋木了一瞬,被他盯着的掌心发热,她不想欠他的,虽然已经欠了许多……
陈晟目光扫过面前鹌鹑般低着头的云初,视线落在她的妇人发髻上,林红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玉面书生,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
她也喜欢吗?
因为喜欢上了林忠览才转头抛弃了他,因为喜欢林忠览才在闹和离那会儿拽他的袖子,拦着他不让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便不可自抑地如潮水般涌至陈晟心头。
身前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云初察觉到陈晟朝她靠近了一步,头上的发髻忽然一松,耳畔传来了男人咬牙克制的声音,“既已和离,日后便不要再梳这种发髻了。”
拆下来的木簪被他放在云初掌心,云初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宽厚温热的大手握着她摊开的手,将木簪和那二两银子合在了她手心里。
“夜深了,我送你回帐篷。”小娘子柔顺的乌发在风中飘扬,陈晟心里堵着的气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