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种了一排银杏树,仲秋之际,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脚踩碎树叶的清脆声尤为清晰。
云初离开了那个污糟之地,想的头一件事是自己去哪。
她想带着圆圆去远一些的地方,去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圆圆身子不好,过不了几天就入冬了,天一冷,约莫她也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她身上也只剩了十两银子,路途开销大,她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才是。
这些年来,她没怎么出过临水县,外头的人认识的也不多,只有一个相熟的姐妹住在城西。
今天加快脚程,说不定能在天黑前赶到她那里。
云初心里打定了注意,目光落在身前的陈晟身上。
他如今瞧着更挺拔了,即便是一个背影,也透露着迫人的气势。
她深吸了一口气,踟蹰着开口,“那五百两可是大人帮忙还上的?”
林忠览被鲁哥放回来,那五百两肯定是还上了,昨夜她虽拒绝了他要给她的那五百两,可除了他,云初想不出来谁还能替她还这笔钱。
陈晟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他神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若说是,你是打算再替他还给我吗?”
云初被他戳中了心思,手指蜷缩了起来,讷讷道:“是我欠大人的。”
若不是她,他与林忠览素不相识,也不会出这笔银钱。
云初仿佛隔着他的玄色衣袍看到了他起伏的胸口,却听到他声音平缓的提醒她,“云初,你已经与他和离了,他的事同你没有任何干系。”
云初皱着细眉,五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平白拿出五百两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下一瞬,云初听到了男人低沉强势的声音,“就当是补偿他那条断了的腿,日后你不许再提。”
如果可以,陈晟更想杀了他,可是,有她拦着。
她好像不愿他杀了那畜生。
云初识趣的没再说什么,默默的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她又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若是不同路,此刻他们就要分开了。
当初她嫁给林忠览后,便听人说他离开他们曾经生活的掺水村,再次见到他实属意外。
云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过去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如今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也再无可能。
“回营。”云初听见男人简短道。
程木背着俩包裹适时接话道:“侯爷刚打了胜仗,领兵行路至此,在此地修整一日,补充供给,明日就要领兵回京了。”
如今朝中领兵作战的侯爷只有一位,那便是大名鼎鼎,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勇毅侯,即便云初鲜少外出,在这个小地方也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英勇事迹。
传闻勇毅侯如今在朝中是天子身边的红人,煊赫一时,这些都是他数次出生入死换来的。
云初早前听说过,用短短五年时间树立了威名的勇毅侯凭的是不要命的凶狠打法,多次不顾自身性命深入敌军,有一年,他孤身闯入敌营,数天没有消息,旁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敌营,却不想最后他杀出重围,一举歼灭了敌军。
从前云初听着只觉得心惊,心里充满敬佩,如今知晓这人竟是他,心里沉甸甸的,又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沙场刀剑无眼,边关又苦寒,这些年来他过得应当很是艰险吧……
云初敛着眉,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卡在嗓子眼,想问却说不出口来。
云初出神的想着,胳膊突然抵上了一处温热宽厚的硬物。
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她整个人被陈晟拢在身前,两人挨得极近。
云初方才思绪神游,不知道男人何时停住了步子,又是何时转过的身,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萧寒的秋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大人怎么不走了?”她压了压慌乱混杂的思绪,微微抬头看他。
陈晟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不止,云初若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上马。”他言简意赅道。
程木从一棵树上解了缰绳,牵来了两匹马,默默地立在陈晟身后。
云初懵了一瞬,他的意思是让她跟他走吗,还是说顺路要送她一程。
可是……她还没跟他说她要去哪。
“大人要带我回营?”
“你想去哪?”他不答反问,幽邃的眉眼沉沉的看着她。
“我……我在城西有个姐妹,想去她那里先借住两天。”云初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说这话时心里有些虚。
“之后呢,去哪?”
云初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也还没想好去哪。
陈晟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低头看云初,瘦弱的小娘子抱着安静乖巧的小闺女垂眸沉思。
她与他生分疏离了许多,以前她遇到什么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他,如今即便他站在她跟前,她却仿佛瞧不见他。
云初皱着眉,心里也很是苦恼,日后她还不知道要带着圆圆去哪。
可她也不能再麻烦他了。
“云初,即便我们当初不成,你也可以把我当做哥哥看待,而不是陌生人。”
“从前的事我不会再计较,你跟我回营,我带你去京城,日后这里的人再不会找到你。”
云初听到他那句不计较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跟他一起去京城,又是满心顾虑。
即便他如此说,她也不能真的把他当做哥哥看待……
踟蹰间,男人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云初自下而上仰头望着他,杏眼澄澈,“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云初更想问的是他不记恨她吗?
陈晟坐在通体漆黑的高大马匹上,修长的手指稳稳的握着缰绳,微微俯身,薄唇轻启面色无波无澜道:“相帮故人罢了。”
“京城有最好的郎中,你不想带你女儿去瞧瞧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云初的心,她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治好她的女儿,希望圆圆能跟跟其他的小孩一样能跑能跳,健健康康地长大。
望着他伸出的手,云初抿了下唇,单手抱着圆圆,将另一只手搭了上去。
两手相触的那一瞬间,云初腰间蓦的多了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揽着她一跃而起。
即便隔着几层衣服,男人掌心的温热清晰地在云初腰间扩散开。
云初抱着圆圆坐在了陈晟身前,单薄的脊背与男人宽厚的胸膛紧紧相贴。
两人离得极近,云初敏感地察觉到男人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她不自在地垂下了眼,旋即身上一沉,肩头落了个宽大的披风。
男人的臂膀环在她身前,扯着披风将她和圆圆裹好,修长的手指将系带挽成结。
周遭一片寂静,披风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云初心里渐渐地被羞愧充盈,她无颜面对他,眼下却与他同乘一匹马,身上还裹着他的披风。
陈晟牵动缰绳,正要策马,紧窄的小路上走来一个儒雅清瘦的男人。
他握着缰绳没动,欲等那男人先过去,熟料那人在马侧停下了步子,同他怀里的云初熟稔道:“云娘子这是要去哪?”
男人身穿浅灰色长袍,身高邤长,面容清隽,声音清朗柔和,眸光轻轻浅浅的望着云初
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晟。
云初对着来人微微一笑,颔首道:“想带圆圆去京城看病,日后许是见不到徐郎君了,多谢郎君这些年对我和圆圆的照拂。”
徐清玉抬眸,温和笑道:“谁说见不到,待明年科考,我也是要去京城的,届时我孤身上京,说不定还要劳烦云娘子再照拂我一二。”
云初想起他中了举人,日后自然会去京城,牵唇柔声道:“那我们日后再见。”
她住在这里的这些年里,徐清玉作为她的邻居,实打实地帮了她不少,当年她怀着圆圆即将临盆时摔了一跤,还是他冒雨帮她去请了稳婆,她才安然生下了圆圆,云初对他充满了感激。
日后他去了京城,若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她必定是要尽全力帮忙的。
“还未问云娘子,这位郎君是?”徐清玉目光在陈晟身上停了一瞬,旋即又落回云初身上,清润有礼地问道。
云初怔了怔,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嘴角弯起的弧度凝滞了一瞬,长长的眼睫眨动几下,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不知所措。
旧情人这个词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单是这个词能形容的。
他们也更不是朋友……
周遭空气凝滞了几分,云初久久没有回话。
“我是她哥。”陈晟漫不经心地沉声开口,解围道。
两个男人不动声色地互相打量,半响,徐清玉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路。
云初心不在焉地跟徐清玉告了别,陈晟半揽着她牵动缰绳,扬鞭驱马。
马蹄踏起了纷扬的尘土,徐清玉立在原地,视线落在他们远去的背影上。
马背上的男人身材挺括高大,将怀里的小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想着男人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徐清玉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男人双臂圈着云娘子手握缰绳看他时,目光里隐隐透露着占有欲,仿佛在宣誓什么。
徐清玉双目清明地想,那男人说他是云娘子的哥哥,可他同他对视时,那男人眼神所透露出来的打量和警告分明是在告诫他。
同是男人,徐清玉知晓,男人方才更想说的估计是他是云娘子的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