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神很平静,却犹如深渊般让人不寒而栗,方才还叫嚣的林忠览一听这话,缩了缩脖子声音矮了几分,却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即便你是侯爷,也断没有插手别人家务事的权利。”
仗着姐夫是县丞之子,林忠览自恃也是有地位的人,却不知他在陈晟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须臾间,秋风微乱,一柄锋利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在了林忠览的腿上。
林忠览瞪大了眼睛,腿上传来的痛意使他一下子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上,陈晟逼近他,抽刀而出,一脚踩在林忠览刀口处,自上而下俯视着林忠览。
“你既不肯和离,那便只能是丧夫了。”他语调很轻,甚至带着几分愉悦。
陈晟修长的手指握着冰凉的刀柄,目光落在林忠览的脖子上。
林忠览对上男人的目光,莫名觉得比起和离,他更想杀了自己。
陈晟正欲动手,林忠览和云初的声音齐齐响了起来。
“和离,我选和离!”
“别杀他!”
听到云初焦急的阻拦声,陈晟收紧了目光,看向云初因为着急慌乱而拽上他袖口的手。
男人握着刀柄的力道重了几分,沉默半响,对着程木道:“去准备和离书。”
云初见状,送了一口气,神情松动,这一幕落入陈晟的眼里。
方才那一幕,云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冲动之下杀了林忠览。
程木不知道从哪寻来的纸笔,飞快地写了和离书后递给了云初。
云初从程木手中将和离书接了过来,薄薄的一张纸,没有什么分量,云初却不可自抑地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了她的名字。
这两字还是当初林忠览教的。
如今,终于能脱离这个人,这个家了。
程木等她写下名字按完手印,又将和离书拿到了林忠览跟前,林忠览不敢墨迹,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生怕晚一秒,男人手中的刀就奔着自己的脖子来了。
云初将自己的那一份和离书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看,泪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涌出,视线被一层亮晶晶地水雾蒙住,她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和铁锈味让她意识到这是真的。
她真的同林忠览和离了,她终于解脱了。
好似从来没有这么松快过,云初眨了下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云初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
她收好和离书,不再看林忠览一眼,盈盈走到陈晟跟前,生疏的屈膝行了一个礼,“多谢侯爷。”
没想到他能不计前嫌帮她,云初心里万分感激。
陈晟面无表情道:“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云初低低的嗯了一声,立马进了屋子,她的圆圆正安静的躺着炕上,嘴里含着白胖的小手。
云初的物件极少,她收拾了几件圆圆的衣物,掀了炕上的褥子,从缝隙里拿出自己攒的银钱,云初收拾东西收拾的极快,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片刻,她肩上背着两个包裹,怀里抱着圆圆出了屋子。
程木立马上前,接过她身上的包裹,云初拦了拦,却没拦住,两个包裹便挂在了程木身上。
“等会!”云初正要走,却被林忠览从身后喊住。
“圆圆也是我的女儿,你就想这么抱走她?”
云初抱着圆圆的手紧了紧,难不成他想跟她抢圆圆?
下一瞬却听到他说:“日后我许是见不着她了,我想抱抱她。”
云初有些犹豫,自打圆圆生下来,他就没抱过她,她不敢将圆圆给他。
“圆圆今日的药还没喝呢吧,以前是我混蛋,没好好对你们娘俩,你若是不放心我抱她,那让我亲手喂她喝一回药,也好全了我跟她的这一场父女情义。”
圆圆今早确实还没喝药,药在炉子上热着,林忠览拖着流血的腿,爬到了炉子边,将药从炉子上端了下来。
他端着药,几乎是面带祈求的看着云初。
林忠览生的极好,若不知晓他的腐朽的内里,很容易会被他这幅皮囊蛊惑。
他此刻一副可怜样,指了指自己受伤站不起来的腿道:“如今我都这个样了,你还怕我做什么吗?”
“今日之后,你出了这个院子,我绝对不再打扰你和圆圆。”他又郑重发誓道。
这句话对云初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药是她亲手熬得,只是让他喂一下,他又残了腿,应当做不了什么。
她正要抱着圆圆上前,立在一旁的陈晟却先一步制止了她。
只见陈晟迈着朝着林忠览而去,幽邃犀利的眸子盯着他道,“你先喝一口。”
林忠览神情一滞,旋即道:“这药是给我闺女熬的,这可都是银子,我喝不是浪费吗?”
云初见此,立马也清醒过来他定是没安好心,警惕地不再靠近林林忠览一步。
林忠览见势不对,手腕一松,要将药碗摔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程木闪身上前稳稳地接住了碗。
林忠览的神情有些凝固,拖着受伤的腿要往外爬。
陈晟没理,目光淡淡的看向云初,“还要护着他吗?”
云初不明所以,满脸疑惑,她什么时候护着他了……
云初目光落在药碗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林忠览在药碗里做了什么手脚,既然是他自己做的孽,那就让他自己喝。
“程木,灌他喝下。”男人沉声道,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着满满的威迫感。
程木端着碗动作利落地扣住想要爬出院子的林忠览,按着他的头就要给人灌下。
正当此时,去串门而归的孙秀芝闯进了院子。
她看着院子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而地上是满地血,她儿子还断了一条腿,她脑门一黑险些昏过去。
看到云初抱着孩子,她狐疑的看着她,心疼她儿子怒骂云初道:“小贱蹄子,偷男人都偷到家里来了!”
她撒泼般坐到地上,拍打着地上地黄土嚎着嗓子喊叫:“快来人啊,快来看看还有没有天理,把野男人领回来,还要谋杀亲夫……”
林红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她接触的官儿多,知道什么人惹不起,她忙关了院门,捂住了她娘的嘴。
“别喊了娘,你再喊咱们都要完。”
她悄悄地在孙秀芝耳旁说了句话,孙秀芝愣了愣,显然被震慑住的。
林红见她安静了,转头跟陈晟赔笑,“让大人见笑了。”
她是个人精,瞧见被林忠览仍在地上的和离书,和收拾了包裹的云初,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您放心,您带着她一走,我们就当她从来没嫁进过我们家,以后她就是大人您的人。”
云初听到这话垂下了眼,抱着圆圆的手紧了几分。
她不清楚陈晟为何帮她,估计是出于对故人的同情,但肯定不是那种心思。
“让他喝了这碗药,我们就走。”陈晟漫不经心道。
林忠览闻言,抱紧他身边的孙秀芝,“娘,姐,我不能喝,我不能喝。”
他藏着毒药,本想等云初陪了高官回来就药死这个不干净的贱妇,没想到她却带着野男人回来闹和离,还要抱着他的女儿走。
这是他的女儿,他就是现在弄死她,也不能等着日后她喊别人爹。
他趁着端药的时候将藏在指甲缝的毒药弄进了药碗里,他知晓这药毒性烈,喝下去必死,目光惊恐地挣扎推拒着要给他灌药的程木。
“不就是一碗药,喝了就是。”孙秀芝不明所以,浑不在意道。
林忠览在恐惧之下说了实话,“这里面有毒,我不要喝,我不想死,娘你救救我。”
孙秀芝顿时怕了,顿时跪爬到陈晟跟前,求饶道,“我儿只是一时糊涂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儿。”
“再说,他也是为着您好啊,没了这个小拖油瓶,您也更方便不是。”
这些人一口咬定云初勾搭野男人,嘴里污秽不堪,一盆子一盆子地脏水往云初身上泼。
如今都认定陈晟也是野男人,好似是云初先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他们被逼迫妥协,多可怜一样。
云初嫌恶地瞧着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她知晓有些人的恶是没有底线的。
陈晟一脚将孙秀芝踢开,不为所动。
素日里用权势欺压云初的孙秀芝头一次也尝到了被权势欺压的滋味。
程木捏着林忠览的嘴就要将药灌进去,孙秀芝闭了闭眼,心一横,夺过药碗喝了下去。
毒药入喉,孙秀芝认清了自家的境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赶在断气前断断续续道:“求你们放过、放过我儿……”
云初看着孙秀芝喝下本来要喂给圆圆的药,心中怅然,当年要不是她怀着圆圆时,孙秀芝逼她吃各种生男孩的土方损了身子,圆圆也不会先天不足。
如今她死在这碗药上……
为母则刚,天底下大多数母亲,不管是什么性子,为了自己的孩子都能豁出命去。
秋风吹的厉害,云初用一块头巾将圆圆裹好,不让她吹到一丝风。
她没管林忠览和林红的哭丧,抱着圆圆往院子外走。
“大人,咱们走吧。”走到陈晟跟前的时候她道。
这便是想要到此为止,不再追究的意思了,陈晟的眼眸沉了沉,阔步出了院子。
云初落下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要迈门槛的时候,她顿住了步子。
往常孙秀芝总说让她先迈左脚,好生儿子,若是让她瞧见先迈了右脚,必定要遭一顿骂,这些年来,她被驯化地从来没先迈过右脚。
云初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圆圆,抬腿迈了右脚。
这道小腿半高的门槛困了她整整五年,如今她终于迈出来了。
云初抱着圆圆整个人站在门外,抬眼望着天,浅灰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日,暖黄色的光穿透灰蒙蒙的云层,缓缓上升,照亮初晨。
和离书被她贴身收着,身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再没有什么能困住她了。
云初抿了下唇,将眼泪逼回眼眶,扬起头,对着轻柔的晨光扬起了嘴角。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陈晟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目光落在她们母女身上,她的女儿像极了她,白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可爱灵动,安安静静的被她抱着。
看到他还咧嘴笑了,毫不怕生的样子。
性子倒是不像她娘亲。
陈晟想,她变了,似乎又没变,还是当年那个柔弱却坚韧的小姑娘,不过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性子软,这些年不知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欺负。
好在,他来了,日后必不会让她受这般屈辱。